第36章

颠簸讓輕陌渾渾噩噩的轉醒,還未睜開眼就湧起強烈的惡心感,他大口呼吸,卻被嚴嚴實實的堵住了嘴,嘴裏塞滿了一團麻布,叫他連舌頭都無法動彈。

輕陌猛的睜開眼,迅速找回了全身的知覺,雙手被反剪在身後,用麻繩緊緊束縛住,腳踝也被禁锢,整個人面朝下橫趴在馬背上,眼前一片昏暗,頭上應是套着麻袋,只有耳朵能聽見疾馳的馬蹄聲。

被水榭小院門口的小厮打暈,裝進木桶,用拉板車運出來,再到眼下。

恐懼籠罩全身,輕陌屈起腿奮力掙紮,鼻子裏冒出“嗯嗯”的急喘,馬仍在狂奔,後腰處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駕馬那人一言未出,似有嗤笑,像漁夫盯緊了穿刺在鐵叉上的白魚,嘲諷的看他能撲騰出什麽花樣來。

輕陌不顧一切的掙動,膝蓋重重抵到馬身上,引來一聲嘶鳴,那人終于不耐煩,手指探進黑發裏掐上後頸,下一瞬,輕陌就如敗柳一般,眨眼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醜時,城郊邊際的軍營已經過了酒肉作樂的點兒,滿目的營帳只有寥寥幾座還透着暗光。這一片區有兩人負責夜巡,他們就着殘餘的篝火又煮了點肉湯,慢慢悠悠吃飽喝足,将殘羹收拾一番,往後方耕田旁的糞水池走去。

馬蹄聲入耳,兩人登時停止說笑,扔下碗盆抄起弓箭,對着越發漸進的馬匹拉滿了長弓,卻見那人在稍遠處停下,翻身下馬,單臂夾着另一人信步走近,迎着月色,這方兩人看清了來者後均是難以置信。

“是...是陸季肖?”

“好像真是他...”

陸季肖卻沒什麽心思瞧這倆昔日戰友,勉強稱得上戰友吧,天下太平盛世繁華,從軍這幾年小打小鬧上過幾次戰場罷了。

他将輕陌丢在地上,“好久不見,來送個禮就走。”

夜巡的兩人收起武器,“接的人肉活兒?”

“青樓院裏伺候男人的小狗兒。”陸季肖單腿半蹲下,一把扯了麻袋罩子,看輕陌一張臉憋脹成了豬肝色,眼裏滿是戒備和恐懼,他“呦”道,“小狗兒醒了?那接客吧,今晚之前只有一個人肏你,今晚之後,滿營的好哥哥都能叫你爽上天。”

緊緊蜷起身子,輕陌無法抑制的發抖,他想或許陶老爺的名號能救他一命,可惜口裏的麻布任他如何動作都無法吐出分毫。

一人發問,“就扔給我們了?”

另一人接道,“長得這麽水靈,比那幾個女人還好看,正好玩膩了就來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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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季肖拍拍衣擺,轉過身邊走邊道,“雇主說,肏死了喂魚,別留活口。”

昨夜在涼亭和湖心賞月,月色溫柔旖旎,今夜輕陌只覺得月色猶如寒冷的刀光,将眼前陌生的兩張臉面割裂成妖魔惡鬼。

“青樓出來的就是生的标致,爺還沒走過後門呢,”一人伸手摸輕陌的臉蛋,被嫌惡的躲開,他嗤笑道,“還裝什麽貞烈,軍營裏的爺們才是爺們,保準兒比那些肥頭大耳肏的你爽快。”

“嘴就堵着吧,免得待會兒吱哇亂叫的吵人,”另一人反手從箭筒裏抽出一支長箭,将輕陌腳踝上的麻繩割斷,“起來,尋個舒坦點兒地方讓爺好好樂一樂。”

被連拉帶扯的拎起來,輕陌幾乎要站不住腳,被綁了太久,胃裏還陣陣上湧着惡心,他踉跄幾步就又要歪倒,被兩人狠狠推搡了好幾把,“就瞧不起你這種人,活的比娘們還不如,真丢我們男人的臉面。”

輕陌只顧奮力的深呼吸,終于恢複一絲清明,鼻間有一股濃郁的惡臭,他頗為熟悉,是泔水糞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以前在常州果園裏就有好幾個糞水池,專門存貯殘羹和糞便尿液,是上好的肥料。

那兩人還在嘲弄些什麽污穢話,輕陌壓根沒去聽,他大睜着眼,如他所願的瞧見了一方耕田旁的糞水池,他毫無猶豫,只一瞬間就卯足力氣朝着池坑沖去,耳邊只有血脈噴張的心跳聲,閉緊了眼,牙齒幾乎咬穿麻布,那黑乎乎的一池污穢在月光下泛滿了油膩。

“噗通---”,髒水飛濺,打斷了夜巡兩人的連串怒罵,他們緊追在後,此時不可置信的看着池坑裏搖搖欲墜的輕陌,過分的震驚後是滔天的怒火,“你他娘的找死!!”

輕陌可不想找死,他雖是片刻不停的翻滾進去,卻也是真的害怕自己沉底淹死在一池肥料裏,幸運的是池坑只到他腰肢那麽深,而存積的污穢沒過了大腿,他繃緊全身的力量倚靠在拐角處,手掌死死撐着牆面,否則他稍有松懈就要一屁股坐下去。

胃裏連番痙攣,晚上還沒等到杜六的石花粉就被綁到這裏,空着腹,只能上嘔出成片的酸水,又被麻布堵在喉嚨裏,喉頭艱難的滾動,又将酸楚的汁液吞咽回去,要命一般折磨的輕陌渾身抽搐,爬了滿臉的淚水。

糞水池邊上的兩人指着輕陌,又被臭氣熏的捂住口鼻,他們氣急的團團轉,悶悶的罵着污言穢語,看那兇狠的模樣像是要一箭射穿輕陌的腰腹,将他釘在池坑裏自生自滅都不解恨。

輕陌似乎失去了嗅覺,只剩那股酸水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翻滾在食道裏令他不住的幹嘔痙攣,耳朵裏有尖銳拖長的鳴叫,眼前也閃過白光,他在愈發的暈眩裏猛然一輕,兩邊的腋窩被人撈起,将他染滿了惡臭的身子拽出了糞水池。

兩人當他是殘敗的戰俘一樣,罵罵咧咧的拖着他來到河灘上,一條微微湍急的河流在夜晚裏反射出動人的碎光。

沿路的石子把月紋輕衫劃破成褴褛,鞋子掉了一只,一雙腿和那只腳後跟都挂着無數細小的傷口,輕陌癱軟在地上感受不到疼痛,反倒被新鮮的空氣滋潤肺腑,終于從非人的折磨中解脫出來,他正貪婪的急促呼吸着,一圈粗麻繩兜頭套下,圈在了他的脖子上。

“拴這兒沖一晚上,明天爺幹不死你跟你姓。”那人拉扯麻繩,朝着河裏走去,另一人板着輕陌的肩膀把他提拎起來,催到,“快走,臭死了!”

河裏釘了兩排高木樁,平日裏用來訓練的,他們将輕陌拴在靠近河中央的一根上,恰好能讓輕陌背靠木樁坐在河水裏,水面壓着胸口流過,麻繩系在頭頂,連半步遠的距離都邁不出去,确認妥當後,兩個沒能得空洩欲的人居高臨下瞧着輕陌,罵了一句頗為難聽的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水流冰涼,貼着皮膚流竄,就像鋒利的刀刃淩遲血肉一般,石子劃破的傷口只在被河水浸沒的最初泛起刺痛,這會兒已經失去痛覺。

輕陌沉默的靠坐了好半晌,滿身的污穢被沖走,周身的溫度也被一點點帶走,好在腦袋愈發清醒,他仰起臉遙望懸月,牽扯着臉頰和下巴一陣酸楚,他終于生出好些委屈,生出磅礴的怨怼,只稍稍一想念陶澄,眼淚就洶湧流出,連嗚咽也止不住,含混的悶在嗓子深處。

輕陌屈起雙腿,額頭抵在膝蓋上,他想讓陶澄來擁住他,把他抱進懷裏。

一方天地,月色寂寥,輕陌孤獨到想要死去。

眼淚流不完,沉悶的啜泣卻消散在嘩嘩的水流聲中,輕陌蹭蹭鼻子,胸口劇烈的起伏,眼下可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也不是崩潰放棄的時候,他回過頭看到那根最矮的枝突就在旁側,随後轉過身,跪在布滿石頭的河床上慢慢膝行過去,将臉面對準枝突的頂端,試圖用它将口裏的麻布撥出。

膝蓋劇痛,也未能完全掌控好力道,左右的嘴角和臉蛋被戳傷出好幾道猙獰的血痕,輕陌蹙緊眉頭,索性又靠坐回河水裏,塞着就塞着吧,無非痛苦一些,割斷手腕上的束縛才是要緊事。

輕陌閉着眼,看上去像是狼狽不堪的睡着了,實則手指在水下大動,他連着摸了三塊石頭發現都是圓潤的邊緣後,猛然明白過來,只要是被河水浸泡沖刷的石頭,大約都已經被打磨光滑,擔不起割繩的重任來。

那便往下面挖。輕陌毫無停頓,雙手撥開表層的石塊雜草,觸摸到濕沉的泥土,他直接用手指去扣刨,十指連心,摩擦的鈍痛比腿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還要讓他難受,好在很快就戳到了一處堅硬,輕陌自我鼓舞,加快了速度和力道,挖出一片頗為适合打水漂的薄石。

如獲至寶,輕陌趕忙去摸它的邊緣,比起之前那些要鋒利許多,他立馬就翻過手腕,捏緊了石頭朝麻繩割去。

祈願總是美妙,明月高懸,歪歪斜斜的偏離了位置。

輕陌口中苦澀,即使再努力的吞咽也只有喉結幹燥至極的滾動,他不知道自己捏着那塊石頭前前後後的研磨了多久,皮膚在水裏浸泡了太長時間,泛起褶皺和疲軟,連力量都被浸泡的發軟,他感受不到周身了。

輕陌憋着一口氣,一下一下默默的數着自己的心跳,仿佛他一直渴求的天地長歇已經降臨,将他套牢脖頸困束在湍急河水中,讓他永生掙紮在絕望和希冀中。

似乎失神了一瞬,指間落空,輕陌猛的一凜,失焦的眼神重聚成驚恐,手心裏滿是磨出的傷口,鮮血被水流沖走,只有成片的皮開肉綻,手腕扔掙動不了分毫,他着急忙慌的去摸索那塊石頭,那是逃脫困境的武器,是他打破時間永歇的法寶。

陡然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叫,一瞬間輕陌所有的動作都僵住,只餘額頭上一層一層泌出的冷汗,冷清的月色下,那張蒼白到猶如孤魂野鬼的臉蛋泛出青色,漸漸眼眸垂下,那憋住的一口氣好似已然散盡,任一具殘破的身軀随波漂浮。

好半晌輕陌才微微動了動,他看不到,只能感受到有一刺尖利的東西紮穿了他的指縫,深深嵌進指甲和軟肉之間,又仿若不是的,那尖利是刺穿了他的太陽穴,深入他的頭顱。

實在太累太冷了,輕陌不想讓力氣耗用在流眼淚上,可他再無法自制,頹敗的低垂着腦袋,他想不通,滿心委屈,滿身怨恨,對陶府,對他自己,對老天爺,只有一個人才能将他從這些經年壓抑的苦楚裏拯救出來,為此他願意受罪,可他又憑什麽受罪。

他心有不甘,倏然之間報複的念想充斥腦海,要将欺負過他的人全部趕盡殺絕,又萬般自嘲,若是他骨氣铮铮,又學有一身本領,何至于落魄到這樣境地,追悔莫及。

天際翻出魚肚白,輕陌不再落淚,合着眼眸無聲無息。

天地沒有長歇,只有他仍被囚禁。

麻繩浸水後異常柔韌堅固,那片薄石一下一下劃動,割不出幾毫的斷口,卻将手心皮肉割的面目全非,輕陌心灰意冷,緊緊含住下巴,讓那顆小桃核深陷在頸窩裏,這是他唯一的依靠。

傳來些人言聲,腳步聲,車輪聲。

睫毛輕顫,輕陌掀開一絲眼簾,河水粼粼的倒映出天光。

已經何時了?約好今日去私塾的。

他去接我了嗎?發現我不在了嗎?杜六也急壞了吧。

輕陌昏昏沉沉的琢磨,編排他們倆抱在一起失聲痛哭的場面,心裏輕輕一笑。

他要來接我了。

輕陌奮力的擡起頭,看見朝陽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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