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陶澈踩着門欄處的一灘鮮血追出府門,任他怎麽嘶吼陶澄都不回頭,他心急火燎的恨不得也吐出一口血來,軍營可不是能任人撒野的地方,只怕他哥到時失了心智,幾屍幾命只在眨眼功夫。

屋裏的一片狼藉他再顧不上,策馬朝着李府狂奔。

李長茂剛起,一杯漱口水還未吐出就遭人破門闖入,他鼓着臉和陶澈對望,眼裏詫異且疑惑,他趕忙清了口,“你怎麽...?”

小厮這才匆匆遲來,“三少爺,小的攔不住!”

李三揮他下去,只看陶澈滿面風雲的大步逼近,唬的他連連後退,下一瞬衣襟被扯住,陶澈道,“兄弟,幫個忙,跟我走一趟。”

哪像有求于人,簡直就像是押他進天牢,李三皺眉拍他,“放開!你個混賬,有你...”

話未說完就被拎着衣襟拽出屋,陶澈邊邁大步邊解釋,“我哥去闖軍營了,現在得用用你這張臉。”

李三震驚無比,“闖軍營?”事有輕重緩急,他掙開陶澈,趕忙喚小厮去備馬,“怎麽回事?不是,怎麽就用得着我...”

李三一頓,明白過來了,他馬上就要過門的媳婦兒的哥哥,也就是林郁的哥哥林威,正是城郊邊際軍營處的頭兒。

兩人駕馬狂奔,一路未見陶澄的影子,陶澈神經緊張到一瞥見地上豔紅的花團都後怕是他哥吐的血,得是要多麽的着急才會将他逼迫至此。

陶澈緊緊抿死了唇,也不敢去想象輕陌的遭遇,他歪過頭對李長茂喊道,“三!你知道嗎?我們要去救的人,就是給你算命的先生!”

李三一震,緊接着又一震,都不知道該先開口問哪句,眼下也不是聊天的時候,他索性喊回,“風太大了,你說什麽我沒聽見!待會兒說!”

兩人各懷心事的又奔走了半晌,揚起一路塵土,終于在朝陽裏漸漸望見滿目營帳,神經越發繃緊,陶澈用力夾緊馬肚,呵斥道,“駕---!”

夜裏的軍營可以偷空放松幾個時辰,白日裏被嚴苛的訓練充斥,一絲散漫都不得。

昨夜見過陸季肖的那兩個人趁着打早飯的空檔,命兩個營妓到河裏去找輕陌,“弄幹淨,收拾收拾晚上好用。”

營妓應了,此時正合力把宛若了無生息的輕陌往河岸上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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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沉...又這麽冰...該不是已經涼透了...”

“你...你別吓唬人啊,你摸摸看還有氣沒有?”

別說見過死人,更別說伸手抱着屍體,她們被猜疑吓的驚慌失措,河水沒過小腿,寒徹心扉,她們舔舔唇,互相鼓舞道,“先搬上去,說不定還能活。”

勉強挨到了岸邊上,兩個女人累得大喘,胡亂将輕陌丢在草地上,随即也癱軟的坐到一旁,那一枚嵌在輕陌指縫裏的尖利因着姿勢原因,又被迫朝手指裏深陷了半寸,登時讓輕陌痛哼出聲。

兩個女人屏住呼吸,驚詫之後滿心歡喜,不待她們去拍拍輕陌的臉蛋将人喚醒,就聽聞一連串狂亂的馬蹄聲,擡頭一望,有一身着紅衣衫的人正朝她們疾馳奔來,片刻就到了面前,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紅色衣衫,而是白色的前襟被大片鮮血染的盡紅。

月紋服,喬裝成姑娘模樣時一同去鋪子裏定做的,布料樣式都是他親自挑選的。

一顆心髒要跳出喉嚨,陶澄躍下馬,不顧營妓的驚叫撲身到輕陌身前,“輕陌!”

眼前的人狼狽又凄慘,一身濕透,抱在懷裏仿佛抱着一塊浸透寒氣的冰玉石,陶澄死死咬着唇,見輕陌眼睫急促的顫抖,卻仍是掀不開眼簾,他心痛到窒息,俯下身用兩瓣沾滿了血腥的唇去親吻那雙眼眉,喃喃道,“是我,是陶澄,別怕。”

一聲細微至極的嗚咽消失在嗓子深處,沒人能聽見,只餘連片的淚水從眼角泌出,下一瞬,浸滿水霧的眼睫不再煽動,安安靜靜垂伏在唇瓣之下,陶澄又啄吻一口,舌尖嘗到鹹澀的苦楚,他稍稍擡起頭,手掌探到輕陌的胸口,那微弱的心跳一下一下安撫了他一身壓抑而磅礴的狂躁。

營妓掩着口已然看呆,其中一個猛的回過神,喏喏道,“你...你是誰?”

陶澄什麽都聽不見,他耳朵裏盡是尖銳拖長的鳴叫,先小心慢慢的抖着手将那團麻布拿出,麻布泡滿了水,扯出時還黏連着縷縷血水,陶澄将它甩手丢在一旁,被淩虐的唇齒還維持着半張的模樣,唇角臉蛋上挂滿了斑駁血跡和傷痕,陶澄都不敢去觸碰,五髒六腑擰絞成一團,一滴滴眼淚從血紅的眼眶裏砸下。

不論猜出幾分,營妓心頭都震顫不已,她們相互攙扶着起身,又喚陶澄,生出叛變的心思,“你快帶他走吧,我們就當沒看見。”

另一個女人也催,“早上聽說他是昨晚被綁來的,跳了糞水池,被扔在河裏沖洗,他這樣被強留在這裏,會生不如死的。”

陶澄終于擡眼看向她們,營妓又要出言,陡然望見陶澄身後迅速趕來的幾名士兵,吓的擁成一團,再不敢吱聲。

比士兵稍晚幾步來的陶澈一眼就望見陶澄和幾個穿着兵服的人扭打在一處,地上還躺着一人,正被兩個女人護在身後,陶澈對着李長茂大吼,“你去看你的算命先生!我去幫我哥!”

李長茂點頭如搗蒜,雖然他近來習武強身,可他那貓拳秀腿的拳腳功夫在此時只會丢人現眼外加礙事兒拖後腿。

陶澈直接從馬背上跳躍到陶澄身邊去,為他擋下一柄長槍戳刺,“哥!”

陶澄置若罔聞,來者十人,已經被他撂到了四人,有一人妄想逃脫去通報,被陶澄踹倒膝彎趴到地上,又被掐住後腦狠掼,連着吃了三四口滿嘴草泥,癱着動不了了。

一念之間,陶澈收了手跳到一旁,滿眼沉痛的看着他哥悶聲發洩,那幾個小兵戰不過盛怒之下的陶澄,卻又無逃脫之法,只剩下兩個人了,他們戰戰兢兢的以長矛和長劍護身,扯着嗓子尖聲大叫,試圖引來後援。

陶澄毫無畏懼,長矛迎面擊來時他微微躲過,伸手繞過槍身一把折斷,鋒利的斷口在下一瞬就刺進那人肩頭,持劍的士兵大喊着沖過來,被陶澄躍身一腳踢踹在腦袋上,哼都沒哼暈死過去。

在逐漸逼近的龐雜腳步聲中,陶澈見他哥拾起那把劍,半個眼神都沒給他,直直大步走向李三。

李長茂仿若見了鬼,他看看遍地呻吟的士兵,又看看浴血的陶澄,他游移不定道,“這不是...不是給我算命的先生啊。”

陶澈跟在後面,聞言沉聲道,“他喬裝的。”

李三再次看向輕陌,原來那張醜陋的人面皮下是這樣好看的一張臉,以往他逛青樓最疼惜面相标致的可人,最看不得美人被糟蹋,他登時罵了句狠話,又見陶澄将暈厥的輕陌抱起,趕忙要伸手幫忙,卻被一巴掌重重揮開。

李三疼的半條胳膊都麻了,表情扭曲,他慌忙的站起身後退,“我不碰他,我不碰,我幫你收拾攤子。”

陶澄這才收回兇惡的眼神,将輕陌攬在懷裏,身子緊緊相貼,露出被束縛在背後的雙手。

頓時有好幾聲嘶氣和驚喘,營妓抱緊了自己的手,似乎那慘不忍睹的傷口活生生疼在自己的手上,皮肉翻開,被河水泡的早沒了血色,只有慘白浮腫的無數道割口,絲絲縷縷的血絲從骨肉深處蔓延出來,有一枚尖利的木刺深嵌在左手的中指縫裏,幾乎貫穿了整個指甲,深深刺穿一截手骨。

李三偏過頭不忍再看,擡手拍了拍陶澈的肩膀,心下一顫,覺得自己手也疼的要命,陶澈憋住一口氣,看陶澄呆怔了好幾瞬才用劍刃割斷麻繩。

遍地負傷呻吟的士兵等到後援,互相攙扶着蹒跚回營。全副武裝的軍隊将幾人迅速包圍,長矛弓箭直指不誤。

陶澄仿若不知,将輕陌的雙臂擺放到身前,又脫下外衫把他裹住,打橫抱起。

陶澈推推李長茂,在警惕的衆人裏尋了半圈,如釋重負般尋到了林威,他将陶澄護在身後,對沉着臉的林威道,“別急!且聽我講!”

林威絲毫不給李長茂臉面,但在場的三人他都認得,一個叫他妹妹喜歡的昏天暗地的草包男人,兩個陶府公子,他眯了眯眼,聽李長茂匆匆解釋。

“不知哪個不長眼的把陶大公子的...的...把陶大公子的人綁了扔到你們軍營裏來,我們這是來尋人的,不是鬧事兒!”

陶澈心裏堵得慌,一句話不想說,只站在陶澄身前,繃緊了身體,準備林威若是一言不合進攻的話,第一個沖出去幹翻這幫人。

林威沉聲道,“只聽說他是青樓來的,營裏未有一人聽聞他是陶公子的人。既然不知,便只當他是個營妓,營妓不服管教,自然要有懲戒。若是知曉他身份,我們定不會如此魯莽。”

李三欲言,林威又道,“你們不得理,且又打傷了我十個兄弟,如何算?”

李三回頭看看陶澈,見他也如陶澄一般黑沉着臉,心裏求天求地的救命,不想陶澄在此時開口,他盯着林威,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就像喉嚨裏堵滿了血沫,“給我尋一個軍醫為他療傷。軍饷、馬匹、營帳,你要如何算,就如何算。”

軍醫是個不太老的老頭,和陶老爺差不離年紀,一直到晌午飯過去才将輕陌一身大大小小幾乎數不盡的傷口清理完全,塗上藥粉,纏好紗布包紮,只有在拔出那一枚木刺時輕陌有微弱掙紮的反應,随即又陷入沉沉昏迷中。

軍醫叮囑,“得好好養着,以往生過大病就沒用心醫治,落的體虛體寒,眼下這一遭得多受點兒罪,良藥苦口,要喝上一年半載。”

陶澄沉默着沒作聲,一瞬不瞬的看着輕陌,從臉蛋到腳尖,處處都纏着白紗布,一身周遭沒一處好皮肉。他還穿着沾血的衣衫,臉龐也挂着凝固的血跡,軍醫拍拍他肩膀,“你也受傷了吧,讓我看看。”

陶澄這才搖搖頭,啞聲道謝,“眼下還要如何?只等他醒來就行了麽?”

“容他先睡到傍晚,若是還未醒,就把他喚醒,須得吃些粥米才行。”軍醫收拾好東西,“我去煎藥。”

“勞煩您了。”陶澄并未起身相送,由陶澈送到帳口,李三捧着碗水送到陶澄手邊,“喝兩口,你聽聽你的聲兒。”

陶澄接過,含住一口後将碗遞還給李三,他坐到床頭去半擁起輕陌,唇對着唇小心的渡過去一些,一口水耐心而緩慢的用了好些功夫才喂完。

李三和陶澈互相看看,有些尴尬,更多是難受,李三問,“你們知道是誰幹的這缺德事兒麽?不就是斷袖麽,怎麽非得要棒打鴛鴦呢?”

營帳裏盡是沉默。

李三自覺問了不該問的,坐立難安,陶澈開口救他,“哥,你也一身血,去沖沖吧,我幫你守着。”

李三趕忙跳起身,“我去給你尋一身換洗的來。”

營帳裏只剩兩個還醒着的,陶澈挨近過去,低聲道,“哥,你不要憎恨娘,我都難以接受,何況是娘。”

陶澄拿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他,随後無聲的苦笑一瞬,“我心裏只有疼,沒地方用來憎恨誰。”

李三回來,也不進營帳,只撩開一條縫道,“衣裳拿來了。”

“哥,你去吧。”陶澈口裏苦澀,“你滿身血腥味,叫他聞到了該睡不安穩。”

陶澄似是被說服,垂眸拿起剩下的半碗水喝了,這才起身走出去。

李長茂看着陶澄走遠,心裏替他難過的不行,他鑽回帳篷裏問陶澈,“我當初還在青樓裏看你哥和可人在一起,怎麽轉眼...”

“那個可人也是他喬裝的。”陶澈嘆一口,“從始至終,我哥只和他在一起。”

這大半天裏李長茂受了不少震動,他喃喃,“好像是個很曲折的故事。”

陶澄很快回來,就當另兩人空氣一樣,他半躺下身輕輕挨到輕陌身邊去,叫他的腦袋能依靠在自己小腹旁邊,仿佛是輕陌撒嬌埋首在他懷裏一般。

手指下的臉蛋終于恢複了溫熱,他這才擡眼看向陶澈,“你回去吧,爹娘指不定鬧成什麽樣。”

陶澈抿唇,眼裏似是驚慌,“哥,我今晚再來,牽輛馬車來。他還沒醒,你們總不能今晚就...就...”

陶澄看破他,“明日再來吧。我眼下不走,走之前,我會告訴你的。”

陶澈略微放下心,李長茂同他一起撤退,策馬回程的路上,他問,“遠走高飛麽?”

陶澈心煩意亂,嚷他,“你怎麽知道!”

李長茂笑嘆,“換做是我,我也要雙宿雙飛,雲游仙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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