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市
電視臺的實況轉播大屏上,正記錄着演播室內的一舉一動。晚間節目,永遠是屬于各種廣播類節目的天下。而在夜裏,人們似乎對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更感興趣上一分。
電視屏幕裏,女主播正扣戴着耳機,對着坐在身側的女嘉賓揚了揚嘴角,示意她要準備開始了。女嘉賓生疏地拿起耳機,扣在頭頂,調整了好一會才回應似的朝女主播點了點頭。
“本期節目的主題是考古發現,今天很榮幸地邀請到了,被稱為考古界第一人的楊進之教授的得意門生——許茉小姐。許小姐,跟聽衆朋友們打個招呼吧。”
知性的嗓音通過無線電波傳送到全市的各個角落。
“大家好,我是許茉。”
聽到那一聲介紹的時候,葉衍南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地踩下了剎車。車子停靠在路邊,C市的電視臺大廈近在咫尺。
電臺裏的女主播開了腔,繼續問:“要知道,在考古領域對女性自身體力的要求很大,特別是在田野考古中。許茉小姐是怎麽想到要學考古學專業的呢?”
葉衍南只需要擡一擡頭,就可以看見黑夜裏伫立在市中心的那幢建築物。周身由霓虹燈圈繞,在夜裏顯得格外紙醉金迷。實況轉播大屏上,是許茉放大的側顏。碩大的耳機,把她的臉襯得很小,她像是整個人窩在了耳機裏,顯得有些慵懶。那張臉,化成灰葉衍南都能認得出來。
溫柔的女聲舒緩一下,像是低低地笑出了聲:“就是一不小心填錯了專業,然後就進了考古學。後來,學着學着就有了點興趣,就一直繼續下去了。”
“是嗎?”女主播沒想到答案是這樣,一時有些尴尬:“那許茉小姐覺得,在田野考古中,對女性最大的挑戰是什麽?”
“我覺得,能有勇氣隔着一層塑料布,蹲在連泥坑都算不上的地方上廁所,這就是最大的挑戰了。一旦蹲下身,就說明已經挑戰成功了。”許茉志氣滿滿地說。
女主播幹笑了幾聲,“許茉小姐可真是有趣啊……”
“過獎過獎。”
許茉不像是那些老學究,說起話來也總是談笑風生的。然而,坐在車裏的葉衍南卻黑了臉。他暴躁地扯開領帶,原本優雅平整的眉宇漸漸皺起,握着方向盤的手嘎吱嘎吱地響。
葉衍南記憶裏的許茉,或者說一年前的許茉,都不應該是這樣會侃侃而談的人。在葉衍南的印象裏,她一直是那個低眉順眼的小姑娘。她是悶悶的,以前跟他結婚的時候是悶悶的,連離婚都是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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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年,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這一點,原諒葉衍南接受無能。
電臺裏,女主播繼續跟許茉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着什麽。等到節目接近尾聲的時候,葉衍南才恹恹地發動了車子。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估摸着時間,踩下油門。
許茉從電視臺裏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她原本是不想參加着一檔節目的,因為她有夜盲症,先天性遺傳的夜盲症。夜盲症給許茉帶來過許多困擾,甚至還差一點改變了許茉的命運軌跡。不過幸好,一年前她扭轉乾坤,才終于幸免于難。
只是偶爾在夜裏,她像是個瞎子一樣在街頭游走的時候。會想念那一雙握住她的大掌,低沉地叫她。
“小瞎子。”
許茉将腦子裏不該有的念想都統統甩地一幹二淨,邁着矯健地步伐走到了電臺門口。工作人員說已經在門口替她打好了車,她只需要直接走出門就能看見了。許茉沒告訴工作人員她看不見,因為她覺得,跟人家說自己有夜盲症是一件極其矯情的事,搞得像人人都一定得照顧她一樣。
許茉看着外頭,努力掙了睜眼,但眼前卻還是一團的迷糊。
夜盲症,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夜盲症。而是在夜間或者光線昏暗的條件下,視力會驟降,以致于看不清事物。
因此現在,在許茉的眼前,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她僅能看到遠處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光點,其他,就都看不見了。
許茉摸索着朝電視臺外走去,剛走了幾步,就突然覺得眼前生了一股風,像是有什麽東西漂移而過的感覺。許茉沒多想,僅憑着那一點點光線,筆直地朝前面走去。
“嘟——”刺耳的車喇叭聲。
這下許茉眉開眼笑了,她雖然有夜盲症,但是聽力依舊是好的。她循着聲音走上了前去,好不容易摸到了門把手,卻覺得這個門把手的觸感意外的輕盈,不像是老舊的出租車。她也沒多想就坐了上去,她只覺得自己可能碰上了一輛比較新的出租車。
嗯,就是這樣。
她剛坐上去,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車裏的味道,意外的熟悉,像是某個人懷裏獨有的味道。
還沒等她有所動作,耳邊突然傳來的出租車司機低俗的怒吼聲:“又是個搶生意的!”
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瞄了一眼車牌,底氣有些不足:“這年頭可真是奇了怪了,連開豪車的也來做黑車生意。開出租車的,可真是活不下去了……”司機一腳油門,一溜煙地已經跑了。
車廂裏安靜得不像話,許茉幾乎能聽到,那人獨家定制的機械表裏,傳出時鐘滴答滴答地響聲。而她手上的那一只同款的機械表,也在同一頻率上波動着。
“葉衍南?”
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許茉恐吓似的說了一句:“葉衍南,你再不回答我,我就下車了。”
“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家。”獨有的低沉聲線,屬于葉衍南無疑。
許茉報上了自己家的地址,葉衍南二話沒說就發動了車子。電視臺距離許茉家至少有30分鐘的車程,車廂裏也極為安靜,許茉有些不适應。
她想了想,還是跟葉衍南搭了腔:“葉衍南,你怎麽突然到C市來了?”
“出差。”
“哦。”許茉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堆着笑問他:“你是怎麽知道我今晚在電視臺的啊?還勞駕您老人家特地來接我,真是不好意思了。”
葉衍南不像是許茉,問的沒頭沒尾的。他條理清晰地一點一點解釋道:“第一點,是染染告訴我你今晚在電臺的,她擔心你,特地讓我來接你。”
“第二點,我不是老人家。”葉衍南頓了頓:“我只比你大了5歲。”
“三歲就大了一輪了,我覺得對長輩尊敬點是應該的。”許茉掐指一算,語氣認真,“葉衍南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你今年都32了。從我們中國古代考古學方面,照你這個年紀,在古代都可以當爺爺了。”
“別拿那些死人的東西來糊弄我。我不是你,我不喜歡那些死人的東西。”
“哦。”自己熱愛的事業,居然被稱之為死人的東西,許茉臉上挂不住了。她心裏愈發覺得,她和她的這個前夫,真的是沒有一句話能夠說對頭的。
許茉沒再說話,反倒是葉衍南突如其然地開口了:“許茉,你現在可真是談笑風生啊。”
“還好還好。”許茉腼腆地笑。
“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那麽能說會道呢?”
許茉沉吟片刻,認真地說:“因為以前,我跟你不算熟啊。”
“我們還算不熟嗎?那許茉我倒是想問你,染染是怎麽生下來的呢?”葉衍南的語氣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年少時的……無心之失。”
猛地一腳剎車,讓許茉差點撞到了前排的座椅上。她吓得驚魂未定,正想怒斥葉衍南幾句。卻聽到葉衍南的聲音,早一步比她響起。
“許茉,一年不見,你還是這麽厲害。”
許茉沒懂他話裏的意思,但即使懂,她也會裝作無知的樣子。她覺得,她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對着葉衍南,揣着明白裝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