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Part4:歸離(四)
第十九章
因為那天的事,許茉和周錦程順理成章地重新在一起了。許茉也分不清,自己對周錦程是什麽樣的感覺,甚至,連自己為什麽要答應周錦程重新在一起的請求都不知道。
只是,在那天回到家裏的時候,他們背對着打開各自的家門的時候。她聽到周錦程對她說:“許茉我們重新在一起吧”的時候,竟然完全沒有了拒絕的力氣。那時候,許茉的腦子裏百轉千回,卻偶然浮現了那句話:終結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重新開啓一段新的戀情。
她沉沉地“嗯”了一聲,鑰匙按進鎖扣,悶悶地在樓道裏回響。
之後,兩人各自回家。
許茉不知道,到底是古代的貞潔觀念太過深入人心,還是她那種可怕的雛鳥情節在作祟,與葉衍南分開一年多,她像是個寡婦一樣活着,清心寡欲,甚至對男性動物都進而遠之。甚至于到了現在,和周錦程在一起整整一周,兩人連應有的牽手接吻都沒有,更甚者,距離比以前更疏遠了無數。
當周錦程做了一桌好菜,請許茉到他家去的時候,許茉都會推辭。可明明他們倆的家……僅有一步之遙。
周錦程從不會勉強許茉,這一點,和葉衍南出奇地相似。
有時候,許茉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殘忍的人。就比如,那天周錦程在她家陪她看電視,她不小心睡着的時候,周錦程拿了毯子給她蓋,她下意識地就回了他一句“葉衍南,別鬧我,我要睡覺”。話一出口的時候,周錦程握着毯子的手瞬間僵住,連睡夢中的許茉,都幾乎是在半秒內清醒了過來。
她睜眼的時候,周錦程急忙恢複了表情,但面部隐約的僵硬,她仍舊能看得出來。兩人都一時無話,很久以後,許茉才愣愣的回複了一句對不起。周錦程比許茉想象的大方許多,他清淡地笑了笑,說:“習慣是很難改過來的,小茉,我可以陪你一起改。”
周錦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許茉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只是這樣的男人,許茉突然很怕自己,無福消受。
因為時至今日,她那些該死的雛鳥情節還像是魔咒一樣萦繞在她的腦子裏,消散不去。
雛鳥情節,又名印随學習。以鳥類舉例,通常雛鳥睜眼見到的第一個*動物,就會自然而然地對其形成依賴。有科學家曾經做過實驗,将剛孵化的雛鳥與母鳥分離,使之看到的第一個人變成科學家本人。後來,再将母鳥放在雛鳥的面前,雛鳥卻不為所動,反倒是跟着科學家如影随形。
而沿用到愛情這個人類的情緒上,就變成了,女人往往會愛上她的第一個男人。而很不恰巧地,許茉就患上了這樣的情節。現在,許茉是那只雛鳥,而葉衍南就是那個飼養她的科學家。
因此,既定的依賴思維告訴許茉,牽她的那個人一定要是葉衍南,吻她的那個人一定要是葉衍南,與她做愛的那個人也一定要是葉衍南。
這是習慣,卻又像是一種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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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在校門口分開之後,許茉大約已經有整整十天沒有見到過葉衍南了。難得給染染打電話的時候,葉衍南也會接,只是大多數時候,葉衍南和她說話的句數,絕對不會超過三句。
有事嗎?
染染該到時間睡覺了。
再見。
每當這個時候,許茉總會唏噓地感嘆。應該是趙今沫在他旁邊吧,不然他怎麽會連跟自己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想到這裏,她又會忍不住地刻薄幾句。兩個人明明沒結婚,趙今沫還經常往葉衍南家跑,也真是沒臉沒皮了。
不過,細細想來,許茉又覺得自己更理虧。她跟葉衍南,在沒結婚,甚至連一點愛情的苗頭都沒有的時候,就滾了床單。這樣說來,倒真的是自己理虧了。
當然,這一切也僅僅是她空想出來的罷了。甚至,她連葉衍南對她冷漠的原因,都毫不知曉。
許茉是在和周錦程交往的第十天,才重新見到的葉衍南。那天周錦程有事留在了學校裏,許茉就一個人回了家。盛寒隆冬,剛從教室空調裏出來的許茉,冷地直打哆嗦。她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就趕緊往家裏沖。或許是因為氣溫高低變化太快,許茉就受了涼,一回家就上吐下瀉的。
等到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才緩了過來。她随手啃了點面包,就坐在電視機前面看電視。液晶顯示屏裏,正在播放一集關于漢代墓葬的片子,或許是因為專業的關系,許茉對于這種考古類的專題片特別感興趣。
許茉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等到聽到敲門聲去開門的時候,她還意猶未盡地在往電視機那邊瞥。許茉以為是周錦程來找她了,自然也就沒當一回事,看都不看來人,直接問:“周錦程,有事嗎?”
專題片正播放到關鍵環節,墓葬開棺,這幾乎是所有考古學專業者最為期待,也最為動容的時刻。許茉也曾有這樣跟着導師開棺的經歷,因此頗有感觸。
“他經常來你家嗎?許茉。”
會連名帶姓地叫她許茉的有許多人,只是世界上只有那個人,有那樣獨特而沉斂的嗓音。
許茉怔了怔,才從電視機前面移開臉,偏過頭看葉衍南。她用不禮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不是因為鄙夷,只是因為總覺得他今天怪怪的。
“你……來找我幹嘛?”對待葉衍南的時候,許茉總是不客氣。
葉衍南沒理她,徑直脫了鞋子,耷拉着許茉的一雙拖鞋,就往客廳裏面去。他走過的時候,許茉依稀問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氣。甚至于,湊近的時候,她還隐約看見了他下巴處青色的胡渣。
許茉有點驚訝,這樣痞氣的風格。真不像是自诩穩重的葉衍南。
葉衍南簡直就像是土匪進村,二話沒說,直接往許茉家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許茉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只求葉衍南快點滾蛋。
他坐在沙發左側,她窩在沙發的右側。他在看電視,像是看得很專注的樣子。許茉以為自己應該看的比他更專注的,可是眼光卻一直不争氣地往他那邊瞥。
許茉曾經做過一個很不恰當的比喻——葉衍南在哪裏,光就在哪裏。
呵,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可真是天真浪漫啊。浪漫到,連誰是僞裝的好人都分不清。許茉自嘲。
“喂,你坐到我的毯子了。”許茉把毯子拽了拽,喝令葉衍南把腿擡一擡。
臨近冬天的時候,許茉一直有個在沙發上放毯子的習慣,那是懷染染的時候養成的。孕婦嗜睡,沙發上又軟,許茉總是忍不住會在沙發上睡着。因此,她很機靈地給自己備了毯子。
可偏偏許茉睡相又不穩,經常會把毯子蹬掉。不過以前每次醒來的時候,她依舊很暖和。因為,葉衍南總會抱着她,用暖和的體溫,溫暖兩個生命。
至今,許茉仍舊不得不承認,被他抱着很幸福。連帶那時未出生的染染,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很幸福。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葉衍南的反應顯然慢了半拍。他偏過頭,用一種許茉看不懂的目光打量她。葉衍南的目光讓許茉心虛,她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了。
“周錦程來你家的時候,你也是打扮成這樣嗎?許茉?”葉衍南說。
葉衍南每次生氣的時候,在疑問句的末尾,總會加上許茉的名字。
許茉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确實覺得有些不妥。因為剛剛不舒服,洗澡了的緣故,她早就換上了一身睡衣。蕾絲花邊,從領口望下去,底下圓潤的皮膚,細膩可見。
她臉頰微紅,卻還是不甘下風:“周錦程是正人君子,可不像是你,喜歡做這種深夜造訪的事。他也不是你葉衍南,喜歡做那種先上船後補票的事。”
許茉意有所指,卻也在無形中撇清了她和周錦程之間的關系。
葉衍南動了動腿,許茉配合地把毯子扯了過去,順手遮住胸部以上不露聲色的風光。
“那天我恰巧路過咖啡廳,看到你跟周錦程抱在一起。”葉衍南嗓音低啞:“所以說,你們是在一起了是嗎?”
許茉啞然。
對着任何人她都可以信誓旦旦地承認和周錦程的關系,甚至她都可以明明白白地跟染染解釋,周錦程可能會成為她的新爸爸。但惟獨葉衍南這樣問她的時候,她卻啞口無言了。
許茉半天沒說話,最後還是葉衍南開了口:“所以……你是默認了對嗎?”
“是。”許茉鼓起勇氣:“葉衍南我已經不止一次地告訴過你,我們已經離婚了,是兩個分離的個體了。我們已經結束了,再也不可能重來了。”
“那如果我想重來呢?”
“葉衍南你知道的,不可能的。現在我有周錦程,你有趙今沫,我們不都是好好的嗎?”
“許茉,我過的并不好。”
葉衍南說他不好的時候,許茉的心像是被重物猛擊了一下,悶悶地,感覺心髒都瞬間收縮成了指甲蓋大小。
“我很想你,染染也很想你。許茉,如你所說,我葉衍南是占有欲作祟。但是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把你讓給任何人。”
他轉過頭看她,整齊的領帶松垮垮地垂在領間,頹廢,卻有另一番迷人的魅力。
“許茉,如果是我求你重來呢?”
葉衍南說完的時候,房間裏的氣氛瞬間下降到了冰點。九十多坪米的房間,狹小到,就好像是只能夠容納一次呼吸。
許茉的心很疼,抽疼。在她的世界裏,葉衍南可以驕傲,可以無情,可以冷漠,卻惟獨不能妥協,不能哀求。原因并不是因為她不能忍受,僅僅是因為,那樣她會無法拒絕的。
許茉剛想說什麽,卻被胸腔處湧上來的嘔吐感瞬間擾亂了想法。她立馬伸出手去夠垃圾桶,之後,抱在懷裏幹嘔了起來。她也沒吃什麽,嘔出來的,也只有剛才吞下去的那幾片面包而已。
等她嘔幹了,腦門子發暈,剛準備放下垃圾桶的時候,右手猛地被身後的人擒住。
“許茉,你是不是懷孕了?”他的指節攥地很緊,語氣像是在對待背叛者一樣。許茉毫不懷疑,如果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他下一秒就會把自己的手腕折斷。
懷孕一詞是許茉極為敏感的薄弱詞彙。
她因幹嘔而脹紅的臉,也變得蒼白而無力。愣了好一會,她才平複了所有情緒,笑着對他說:“葉衍南,我跟他在一起不過才十天。如果你覺得十天,能夠讓兩個連手都沒牽過的人懷孕,那我倒也是蠻佩服你的智商的。”
許茉搖了搖頭:“況且,我以前已經踏上過了你的賊船。先有後婚這種事情,有一次就夠了。第二次,太多了。況且,上一次的婚姻,還是失敗的呢。”
葉衍南的表情沒有一點松動的樣子,許茉不得不好聲好氣地跟他解釋。
“我剛剛回家的路上吹了點風,受了點寒不舒服,所以才會這樣的。不信你看桌子上面的面包,我之前把吃的晚飯全吐了,所以才會在沙發上啃面包的。這下算不算解釋清楚了?葉衍南?”
葉衍南瞥了一眼茶幾上的面包,才将信将疑地應了一聲。
之後,兩人繼續悶聲不吭地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大概是因為有了葉衍南在身邊,許茉就格外地安定。沒過多久,就窩在沙發上睡着了。
又過了一會,有人給她蓋毯子,還有一雙肩膀,莫名地抱住了她。
許茉習慣性地往他懷裏湊,他的懷裏,有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息,還有一點暖和。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沉沉地響起:“冷嗎?怎麽不開空調。”
“省電。”
他哭笑不得:“那我抱緊點。”
“嗯,抱緊點。”
“葉衍南,下次不要再說在一起的事了,也不要求我好不好?我們就當是平常的朋友好嗎?”
過了很久,葉衍南都沒有回應,許茉只當他是默認了。她往他懷裏塞了塞,緊閉了眼睫,睡得更香了。
等到葉衍南确定她已經熟睡的時候,他才輕輕地去吻她的額頭。故意壓低的聲線,就像是在賭氣。
“小瞎子,我可以妥協所有事。但唯獨這件,一點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