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一周的時間過的飛快,白天許茉要忙考古挖掘的事情,到了晚上又得完成導師布置的每日記載的工作,幾乎每天都忙地恨不得跳腳。難得空下來的時候,許茉也會懷念以前高高在上的日子,衣食無憂也用不着自己去幹活。只是想來想去,她卻還是覺得現在這樣好,過的累點苦點,但卻比以前充實多了。

以前,她像是一直依附着大樹的蚍蜉。葉衍南是她的大樹,沒了葉衍南,她就什麽都不是。現在,她是一只蝸牛,即使沒了大樹,她還有自己的窩,至少不用依賴別人而生。

想到這裏,許茉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對着白日裏拍攝的照片,盜用自己所學過的所有詞彙,盡可能詳盡地描述到筆記裏去。大約是工作太久,許茉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腦子像是被重錘敲擊了一樣,轟隆隆地回蕩着空曠的響聲。許茉趴着桌子,緩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幸好睜開眼睛後,一切依舊正常。

經過宮外孕失血過多之後,許茉更加珍惜自己的身體。即使工作再重,她都不會選擇熬夜。但是因為這些天來S市考察清代碗葬古墓的事情,倒是弄得自己黑白颠倒了。

許茉想了想,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筆。她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沒過多久就睡着了。

夢裏響起有嬰兒在不知名的哭喊,像是在喊媽媽,又像是在喊爸爸……想起那天漫天漫地的血,一瞬間,許茉吓得立刻從夢裏清醒過來。

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許茉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準備洗漱洗漱去工作。等自己穿戴整齊的時候,才想起來今天是周末,不用去現場。

許茉往卧室裏一看,譚青怡的床上整整齊齊的。這才想起來,昨天她就跟自己告了假,說要回家一趟。

好好的周末,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許茉頓時覺得有些寂寞。

剛準備繼續去完成昨夜裏剩下的報告,手機卻貿貿然地響了起來,是一段鬧鈴。

“染染,快叫爸爸起床。”

“拔拔……”

“是爸爸,不是拔拔。來,染染重新跟媽媽叫一遍,爸爸。”

銀鈴般的笑聲結束之後,是一段微啞的男音:“小瞎子,別鬧……”

那個鬧字的尾音拉長的時候,許茉按下了鬧鈴。滑下那個紅色的接聽鍵的時候,許茉的腦子裏突然像是被灌了鉛一樣的沉重,連應有的思考的轉不過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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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才發覺,有時候回憶是非常可怕的。

這段鬧鈴的來源,許茉至今還記得。那時候染染剛學會說話,許茉高興地恨不得跳到天上去。那時候她最大的愛好,就是錄下染染所說的每一句話,無論是媽媽爸爸這些單音節的詞彙,還是到後來連貫地說出整句話,許茉皆有備案。

那天葉衍南出差回家,等到到家躺下的時候,已經是白天了。許茉本着不打擾的原則,就讓葉衍南一個人倒時差睡覺去了。結果不碰巧的是,那天染染正好第一次開口說話,許茉愣是激動地不顧三七二十一直接帶着女兒把他給弄醒了。

許茉還記得,他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就半夢半醒地把她撈進了懷裏。那時候她還抱着染染,母女兩個就直接躺倒在了他的懷裏。後來,等染染流了他一臉的口水之後,他才最終醒來發現了女兒會叫爸爸這一樁事情。

即使這件事過去了接近有三年之久,許茉仍然還記憶猶新。

想起這些的時候,嘴角不經意上揚的笑容,連許茉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鬧鈴是為葉衍南定的,那天答應葉衍南陪他去參加拍賣會,許茉怕自己忘了就定了個手機鬧鈴。其實,這個鬧鈴的功能許茉不經常用。以前在葉家的時候,她無所事事,也犯不着特地找個鬧鈴叫自己起床。後來,去C市求學,就在床邊買了個小鬧鈴,手機的功能也鮮少用了。

今天鬧鈴突然響起來的時候,她才想到這麽多年了,原來她竟然連鬧鈴聲都從未換過。

就像某些根植在心裏的回憶,以及依賴記憶長生的情緒,也一并地從未更換過。

許茉前前後後把自己好好地拾掇了一遍,把一塵不變T恤加牛仔褲的搭配換成一條得體修身的連衣裙,輔以一雙深紅色的高跟鞋,看起來優雅而大方。

對着鏡子化妝的時候,葉衍南的短信已經進來了。

——我到了,在酒店門口。

許茉将口紅的尾端一點點旋緊,尖端巧妙地回縮進盒子裏,啪嗒地一聲,被主人蓋上扔進了包裏。她信手拿了一條深藍色的格子披肩披在肩上,轉身出門。

酒店大廳,距離室外僅有一步之遙。許茉剛準備走出去,回廊的那端就驀地響起了溫文爾雅的嗓音。

“小茉。”

許茉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周錦程站在回廊的那端溫柔地看着她。許茉往回走了幾步,與此同時周錦程也很自然地靠近了她。

“小茉,你今天很漂亮。”

“謝謝。”許茉禮貌地回應。

面對葉衍南的時候,許茉暴躁地像是一只刺猬,甚至偶爾還會爆出一兩句髒話。但是在面對周錦程的時候,許茉則是乖巧地像只貓咪。

因人而異的意思,大約就是這樣解釋的。

“待會有空嗎?今天剛好是周末,也沒什麽事情,我想約你出去一起參加一個宴會。”

許茉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周錦程,我待會還有點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下個星期再去好了。”

許茉是真的不好意思告訴周錦程,她和葉衍南已經有約。又或者她不敢大喇喇地告訴周錦程,為了完成贊助的計劃,她‘賣身’給了葉衍南。因為,連她自己都在質疑,這樣的‘賣身’到底是出于外力強迫,抑或是……自願。

“小茉,你是已經跟誰有約了嗎?”周錦程問。

“嗯。”許茉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扭捏地點頭。距離和葉衍南約定的時間,僅剩下十分鐘。

“是跟以前的同學嗎?”

許茉順着周錦程的臺階就接了下去:“是啊,前幾天碰上的以前的老同學霍一晴,打算出去聚聚。”許茉笑的很甜,試圖緩解自己的心虛。

“是這樣啊。”周錦程淺淺地笑,但牽動的嘴角卻看起來有點苦意。當然,許茉這樣粗線條的人,自然發現不了。

“周錦程我不跟你說了,我先走了,我和她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

許茉朝周錦程揮了揮手就要走,結果還沒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卻輕而易舉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周錦程的手指,不像葉衍南那樣牢固而沉重,附在許茉的光裸的小臂上,像是單純被挂着的,輕柔而無力。

“許茉,我剛剛在門口看見葉衍南的車了。”他沒有叫她小茉。

血液往頭頂上湧,許茉一時間像是被抓住了把柄的狡詐疑犯,連一點解釋的餘地都沒有。過了好一會,等到血液從頭頂退散下去的時候,許茉才愣愣地回了他一句。

“周錦程,對不起。是我在騙你。”

周錦程轉過身來看着許茉,他正對着酒店大門,視線足矣透過落地窗洞穿酒店外的所有風景。

“小茉,你并不适合撒謊。”許茉的臉脹地很紅,周錦程卻意外地平靜:“你撒謊的時候,笑起來的次數比平時多很多,你知道嗎?”

“對不起……”許茉又重複了一遍。

周錦程的笑容艱澀:“小茉,我們已經在一起了,我希望你跟他能夠保持距離。他已經傷害過你一次,我不想再讓他再傷害你一次。”

周錦程的話意味直白,饒是傻子都明白其中的意思。許茉表情難看:“周錦程有些事情我覺得很難解釋,而且我說出來也會讓你覺得懷疑。我并不是不想和他保持距離,只是如果保持距離的後果是要導致所有人都難堪,那我寧願我一個人難堪。”

“所以,你還是要去是嗎?”

“是。”

許茉毫不猶豫地點頭。印象中,這是重逢以來,和周錦程的第一次意見分歧。

兩人在酒店大廳裏對峙了一會,最後還是周錦程敗下陣來。因為,在兩人劍拔弩張的環境裏,周錦程居然對許茉說:“小茉,我大概有十年沒見過你生氣的樣子了。”

許茉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冒冒失失地笑了。

“既然你想去,就去吧。只要你覺得是對你好的,那就去做吧。你只需要記住,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周錦程的一番話,讓許茉覺得恍若隔世。她嫁過人,等過人,卻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他會再原地等她。

周錦程說這句話的時候,許茉不得不承認,她動心了。

思緒一下子偏離了軌道,連身後類似汽車啓動的轟鳴聲,許茉也沒有聽見。

從觀景窗外,周錦程清清楚楚地看見一輛黑色的卡宴直奔向酒店門口。

然後,停駐。

待主駕上的男人,回過神往酒店裏看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說:“小茉,你臉上有東西。”

“哪裏?”許茉一邊問,一邊用手去撥。

“我幫你。”

周錦程的手指附上許茉臉頰,許茉毫無防備地睜着大眼睛,等他幫助自己弄掉臉上的雜物。結果,迎向她的不僅僅是周錦程幹淨的手指,還有他愈加放大的臉龐。

蜻蜓點水的吻,落在許茉的唇上,又放開。

那時候,許茉真的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周錦程的唇已經離去了。

她一時語塞,正想駁斥周錦程這樣唐突的行為的時候。

他忽然說:“小茉,我們是男女朋友不是嗎?”

他說的很對,這是男女朋友間的義務。她,無法反駁。

“嘟!”

刺耳的喇叭聲。

白日裏的酒店大廳并沒有多少人,但這個狂躁的喇叭聲,顯然讓所有人都驚訝了一陣。

除了周錦程。他,仍在笑。

許茉朝四面環景的落地窗旁看去,才發現,酒店大廳外正停着一輛車。

而車上坐的,是葉衍南。

至于她剛剛和周錦程發生的所有事,葉衍南應該也已經悉數地看在了眼裏。不然,照葉衍南低調而沉穩的性子,一定不會做在酒店門口按喇叭這種事情。

葉衍南不按常理出牌的時候,就說明他在生氣,很生氣。這一點,與葉衍南朝夕相處了四年的許茉,毫不懷疑。

許茉突然心虛。

很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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