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幾天後,許茉将趙今沫約了出來。她覺得,現在已經是時候去面對這個離婚的真相,也是時候讓他們三個人都有個了斷了。

她,葉衍南,還有……趙今沫。

其實,許茉很不情願把葉衍南和趙今沫的名字放在一起。只是思來想去,卻還是覺得他們倆的名字更是般配許多。

咖啡廳裏,歐美藍調曲風有些醉人。許茉攪動了一下咖啡,鐵質咖啡勺和杯壁碰撞在一起,泠泠作響。

看到許茉的時候,趙今沫不禁怔了一下。以往每次看見許茉的時候,她都是那副幹淨爛漫的模樣,饒是她每次因為葉衍南的事,把她逼到死角的時候,她回給她的頂多也是一臉的不屑一顧。只是現在,她眉眼裏的憂愁,讓趙今沫不明所以。

趙今沫抛開對許茉那些該死的同情心,孤傲地在她對面落座,單刀直入:“說吧,找我出來有什麽事。”

“表姐,每次看到我的時候,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許茉問的雲淡風輕。

趙今沫冷笑:“能說什麽?說你許茉怎麽樣搶了我想要嫁的男人,說你許茉怎麽忘恩負義嗎?”

“表姐……”尾音拖長,許茉認真地叫了她一聲。她驀地擡起頭盯着趙今沫,目光灼熱:“你不覺得有必要跟我解釋一下,我當年宮外孕流産,你是如何居心叵測地離間我和葉衍南的嗎?”

趙今沫臉色突變,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也猛地收緊:“是誰告訴你的?”

“舅媽。”

這兩個字,足矣讓趙今沫毫無反抗的餘地。趙今沫知道自己的母親一直對于許茉保有歉意,所以說是不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要來問我。是想聽我親口承認,然後再羞辱我是如何無恥地離間自己表妹的婚姻的是嗎,如何死皮賴臉地繼續跟在他的身邊是嗎?”

趙今沫的情緒有些激烈,沒等許茉開口,她已經又自顧自地說了出來:“好,那我就告訴你。當初聽說你要去C大讀研的時候我就留了心眼,我知道周錦程在C大,所以故意讓葉衍南誤會你是為了周錦程才要去報考C大的。起初,我以為我把這麽拙劣的理由告訴葉衍南的時候,他會不信的,我甚至想好了之後需要羅列出的僞證。可沒想到,他居然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我的話。”

趙今沫唇角微勾,語帶自嘲:“許茉你知道嗎?我認識他十幾年,精明如葉衍南,我從來沒見過他有這麽容易上當過。因為他愛你,所以患得患失地像個傀儡。也因此,許茉……我更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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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我确實不如你愛他吧。”許茉望了一眼窗外,眼眶酸澀。

“我愛了他十幾年,你哪裏比得過。許茉,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出國嗎?”趙今沫的聲音已經不再那麽尖銳,反倒像是在陳述難以忘懷的往事:“你離開我家去讀大學之後,葉衍南就想方設法地出現在你的面前。我不是傻子,我也看出了葉衍南的心思。我攤開了話題跟他講,想讓他跟我結婚,想讓他遠離你。結果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麽嗎?”

趙今沫冷笑,那樣的笑聲醞釀着眼淚:“他說他愛的是你,而這麽多年,他只當我是一個優秀的助手而已。後來,我賭氣出國,想用時間讓他知道,我對他的意義不僅僅是助手,他是少不了我的。結果……等我懷着滿心歡喜回國的時候,他已經娶了你,你們……已經有了染染。許茉你知道嗎?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啊。”

“對不起。”

許茉愣了很久,才硬生生地憋出了這麽一句話。原本,她是理直氣壯地可以讓趙今沫低頭的。只是現在,她反倒覺得,理虧的那個人是自己。不過想來,這樣氣勢淩人,能讓她甘于屈服的,也只有她的表姐啊。

趙今沫沒有理會許茉的道歉,繼續道:“後來,我利用葉老先生的賞識重新回到他身邊。可能這樣的途徑為人所不齒,但是能留在他的身邊,我也心甘情願。好不容易等到你們因為你要讀研的事情有矛盾了,我又怎麽舍得錯過這個機會。他賭氣出差,我就想方設法地跟了去。”

趙今沫的視線滞澀在不知名的某處,安靜發呆:“那天他喝了很多的酒,我知道他心裏難受就一直跟着他。他一身的酒氣,回到房間裏就去洗澡了,他讓我走,可偏偏那時候你的電話就響了起來。那個電話是我接的,我故意跟你說的很暧昧,就是想氣你。而他也恰好因為周錦程的事在氣頭上,不願意接你的電話,也是遂了我的心。”

她笑了笑,笑得毫無所謂:“後來他因為葉老先生支氣管炎而去了法國,我回去之後聽說你宮外孕流産了,就想着乘勝追擊地,找了我媽一起拿我和葉衍南的事情欺騙你父母。結果也确實很讓人滿意,利用你許茉性格脆弱的缺陷,成功讓你們離了婚……”

哐當——

話音未落,就有什麽東西從許茉的包裏掉到了地上,滾到了趙今沫的腳邊。趙今沫下意識地低下頭想去撿,才發現躺在地上的赫然是一支錄音筆。

她怔楞的那一霎那,許茉已經從她腳下奪走了那支錄音筆。

趙今沫對許茉是毫無防備的,因此在知道許茉在錄音後,更是氣急敗壞:“許茉,你錄了音之後,是想去放給葉衍南聽,告訴他一切都是我的所作所為嗎?許茉,我從沒想過你會是這種人。”

許茉舉起了那只錄音筆,深褐色的錄音筆鑲在許茉的指尖,顯得蒼白而無力。她晦明不一地朝她笑:“表姐,如果我告訴你,那天被挂掉電話之後,我就因為宮外孕失去了我的第二個孩子,自己也差點因為大出血丢掉了半條命,你覺得……這樣的答案會讓你覺得寬心點嗎?”

“而我那天打電話給他,是想跟他商量宮外孕的事情的。”

手指猛地收縮了一下,趙今沫蹙眉,她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時意氣差點害了許茉的命。她雖然因為葉衍南而恨着許茉,但這樣的恨還不至于想讓許茉死。她只是……想讓許茉吃吃苦頭的。

她心裏雖然抱有歉意,但口氣依舊執拗:“許茉,把錄音筆給我,我可以向你道歉,什麽都可以。”

許茉拿起錄音筆,轉身就要走。

趙今沫一想到自己籌謀了數載,才好不容易靠近了一點葉衍南。如果許茉把錄音筆給他,她這麽多年的心血無疑就會功虧一篑。她……怎麽可能會甘心啊。怎麽可能甘心讓他們重修舊好,怎麽可能甘心讓自己數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心裏的想法驅使着她,她快一步走到許茉的身旁,從身後去搶許茉手上的錄音筆。

身後有一股力氣在拉拽着她,許茉條件反射地回過頭去。回頭的瞬間,腦子裏的血液一下子往頭腦上沖,她就筆直筆直地倒了下去。

臨暈倒的時候,她還是笑着的。因為今天的事情,讓她知道了。趙今沫是那麽愛葉衍南,比她想象地還要愛許多。

這樣也好,至少有趙今沫愛着他,他也應該會很幸福吧。

“小茉!”

身體倒在冰涼的地面上的時候,她聽見趙今沫驚懼地在叫她。

那個熟稔的稱呼,她已經數年不曾聽見了。

**

許茉醒來的時候,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因為腦子裏那顆腫瘤的緣故,許茉失明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多,失明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知道,如果再繼續延誤醫治,怕是自己真的要小命不保了。幾天前,許茉也曾去咨詢過醫生關于手術的事宜。只是醫生告訴她,那顆腫瘤長在腦子裏,無論是良性還是惡性的,手術難度都異常地大。

手指牽動了一下,許茉覺得手裏似乎有個溫溫熱熱的東西。她用手描摹了一下它的輪廓,才驀地想起來,這是那只錄音筆。

“許茉,沒事吧?”趙今沫故意放低音調,裝作漠不關心。

“小姐,你終于醒了,要是你再不醒來,你姐姐就要急死了。”護士插了一句話進來,又默默地走開。

許茉聽見趙今沫在身邊,也不由地安心了下來。她循着趙今沫的聲音,半偏過頭說:“表姐,你可以扶我起來嗎?”

趙今沫沒說話,只是默默地伸出了手,把許茉扶了起來。等把許茉扶起來的時候,她才察覺到了異像。因為,許茉那雙看着她的眼睛,是毫無聚焦的。

趙今沫擡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在确定許茉看不見後,她的聲音裏帶着焦灼:“許茉,你怎麽了?”她是知道許茉有夜盲症的,只是現在不是晚上,她又怎麽可能會犯病。

許茉朝着她笑,一臉的無邪。只是看着她這樣笑,趙今沫的心裏就又沉了一步。

“許茉,我問你,你到底怎麽了?”因為太着急,她忍不住晃了晃她的肩膀。她這才發現,現在的許茉,瘦得像是一張薄紙,讓人心疼。

許茉撓了撓頭,還在笑:“表姐,我看不見了。”

趙今沫的心直線下墜。

許茉豎起食指,擡起手指了指太陽穴的地方,說:“這裏長了一顆腫瘤,不知道是良性還是惡性的。現在腫瘤壓迫了視神經,所以産生了間歇性的失明。如果是良性的,可以做手術切除,但是因為長得地方實在太尴尬了,很有可能會一不小心死在手術臺上。”

她又朝她笑了笑,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情:“如果是惡性的話,那我應該只能等死了。”

趙今沫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當自己恨了那麽多年的許茉告訴自己她得了重病的時候,她的心裏會那麽的沉,沉到像是被灌了千百斤的玄鐵。

她明明是應該慶幸的,慶幸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能夠搶走她的葉衍南了不是嗎?只是為什麽,心裏還那麽的難過呢?

“許茉,你現在是想用謊話來騙取我的同情心嗎?對不起,我不吃這一套。”趙今沫攥緊了手指,硬生生地憋出了這麽一句漠不關心的話語。

“是不是真的,你心裏已經有數了。為什麽還要自欺欺人呢?”許茉頓了頓,聲音含笑:“表姐,你現在……只是心疼我了。”

“許茉你在胡說些什麽?我送你來醫院只是因為想要拿到錄音筆,請你不要自作多情。”

許茉将手中的錄音筆一點一點地攤開,呈到趙今沫的面前:“那表姐你告訴我,為什麽現在這支錄音筆還在我的手裏。”

思維敏捷如她,卻也第一次被許茉問的啞口無言。

“表姐,今天的事……我覺得我應該跟你道歉。”許茉的目光很茫然,卻也很溫暖:“今天,我刺激你,逼迫你把當年的真相全都說出來,一是因為不甘心想要知道真相。二也是為了想要知道……你到底有多愛葉衍南。”

“說這些話有什麽意思嗎?還是你許茉願意故作大方地,把葉衍南讓給我了?”

“表姐,不要說的那麽刻薄,你不是這樣的人。”

許茉掂量了一下,把腳放到了地面上,她是想走到趙今沫旁邊跟她說話的,只是因為失去視力,重心不穩的關系,差點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幸好……趙今沫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了起來,她才幸免于難。

“許茉,你到底想要幹嘛?”連趙今沫都沒有發現,她的語氣裏滿滿的都是擔憂。

許茉淡淡地笑着,扶着她的手,自顧自地對她說:“表姐,我知道你愛葉衍南。而且,可能比我愛他愛的還要多。我比不過你,從小就比不過你。甚至在葉衍南這件事上,我也比不過你。你愛的義無返顧,但我卻一直瑟瑟縮縮。其實,我一直知道我配不上他的。以前因為夜盲症,我成為了他的一個大包袱,時時刻刻都走不開。現在因為腦子裏的這顆腫瘤,我可能更會成為他的負擔,我不想再拖累他了。真的,再也不想了。”

“你想幹什麽?”趙今沫眉頭緊皺。

“表姐,我想離開,遠遠地離開他,讓他再也看不見我。因為,我不想再成為他的包袱。也不想他因為我腦子裏的這顆定時炸彈,時時跟着我擔驚受怕。這樣的難過,我一個人有就好了,我不想要他也有。”

“許茉你這樣的決定,有問過他願不願意嗎?”

“我不想要他的願意,他為我付出了那麽久,也應該夠了。況且,如果真的要讓他看着我死,我想我真的做不到。”

許茉的視力恢複了一點,眼前像是有煙霧在彌漫,迷蒙中許茉小心翼翼地握上了趙今沫的手。她看着她,彎眉淺笑。

“所以……未來我不在的許多年裏,要麻煩你好好照顧他了。”

趙今沫自诩是一個女強人,流血也不會流眼淚。只是聽到許茉這麽說的時候,她的眼睛酸到發疼。每一個細胞都在醞釀着水意,逐漸充斥她的眼眶。

她抽開被許茉握住的那雙手,盡量撇去語氣中的心疼,冷靜地說。

“對不起,你這樣的施舍,我不屑。”

說罷,她直接轉身離開。空曠的醫院病房裏,只有許茉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在哪裏。

舉起手,許茉手裏的那只錄音筆還在。她駕輕就熟地按下了那個播放鍵。

一段空白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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