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修仙精
帶着擔憂入睡的荀衍一夜都沒睡好,兩點多時間紊亂的雞叫,四點多各種鳥類的演奏會,六點隔壁嫂子和人的吵架聲音。平時都在睡眠中被忽視,今天脆弱的神經像流氓軟件一樣時不時喚醒他。
這還不是最難受的。
他從第一次深度睡眠開始,就在做一個緊張的夢。每次醒來又睡過去,這個夢居然還在繼續。
開始他在狹小的空間裏輾轉騰挪,躲避一群墨鏡黑衣人的抓捕。後來他頂着一額頭細細密密的汗醒來,翻來覆去地再一次睡着。
這時夢裏的他還背着一大堆花盆,天上都是搜尋他的人,帶着各種各樣的儀器掃射。他躲在水塘邊的麥田裏,麥田有一人多高。他能聽到儀器的轟鳴,但他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往地下打起洞,能夠盛下他還不夠,還要往下去,他一會覺得自己挖到一百多米,一會又覺得才四五米,還要擔心是不是有人搜到了洞口。在這種緊張的情緒裏掙紮着,他再一次醒了。
鳥兒在大灌木上互相鳴叫,最終在荀衍耳朵裏彙成均勻的白噪音。這次他已經被發現過了,從洞穴裏出來,跑到昨天開車經過的馬路,他的花盆叮叮當當,清脆悅耳,撞擊聲是昨天的紫色八音盒音樂。黑衣人在身後緊追不放,時遠時近。
終于,那位不知名姓的嫂子救了他。一聲尖細的嗓音直戳破他緊張的夢境。沒睡好引發的起床氣和擔憂的心緒彙合,纏繞成一個皺眉的表情。
“不睡了。”他喃喃地說。這種破覺還睡什麽睡,早晚得精神衰弱。
聽起來沙啞的聲音讓耳尖的郁空桑覺得有些陌生,他穿牆來到荀衍床邊,又覺得這個聲音和他現在這副不好接近的模樣很是契合,莫名的色氣和吸引。
“還想呢?”
荀衍知道這種事情輪不到他來解決,但他就是忍不住憂心,更何況如今他還有一個不見山轉世的身份與一點能力。可他既沒有不見山的瘋勁和決絕,也沒有熟練掌握術法的思維邏輯。他還是習慣作為一個普通人。因此,他不能夠作為一張底牌,甚至不能在任何戰局中起關鍵的作用,智商和情商都已經在年久失修中被自己廢了。
明明他的前任打得一手驚天動地地的好牌。而他,大概只能在打梅花三的時候撒出一對王炸吧。
“你知道我沉睡的原因嗎?”郁空桑問。
沉睡這個詞非常西式了,荀衍不自覺地想起童話裏的睡美人,不小心脫口而出:“是詛咒嗎?”
“……”
“這麽一說也算吧。詛咒。”比撕心裂肺還要難以忍受的疼痛從回憶泛上心頭,他仍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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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說過的,一個鎖靈法術,其實是新時代的起點。”
所謂靈,即是能夠修仙的魂魄。在懸青之前,魂魄離體只有三種情況。人死後,魂魄轉生,或者雷劫過後,身體随風而化,魂魄升入仙界。最後一種是沒有被證實的假設,人們猜想初神和仙人類似,以魂體為形态存在,所以才會千萬年來沒有人曾見過。
“魂魄離體能做的事太多了,像人類的火,又像人類的電。”
鎖人魂魄為己用是自私,是邪佞。可如果不傷害到他人,那就是創世紀的修仙革命了。沒有能夠檢測和阻攔魂魄的法術與工具,離魂者就能悄無聲息地潛入一個又一個禁地、試煉場所,甚至輕而易舉地進入遠古傳承之地。世界在第一個離魂者面前,是透明的。
是否可以奪舍?能不能以木石作為另外一個身體一求長生?或者跻身于沒有開蒙的生靈,尋求一具更有天賦的骨架?
長生,更好的天資,更優秀的資源……每一項都讓千年的修仙者們趨之若鹜。
亘長的壽命可以承載較人類修者更高的修為,更高的修為帶來更長的壽命,但是,壽命終将有限,玄龜白楊者,也不過兩千餘年。只有成仙,才能夠獲得永恒的生命。
但如果在人間亦能永生,還有多少人會追求前路渺茫的飛升?于是離魂的研究在修仙界進行得如火如荼,寂靜無聲,比之躍進之時的大煉鋼也差不離。
“這……”荀衍驚訝,“這也太驚人了。”
如果這樣的時代真的出現,那世界絕對是全民修仙了。接下來會是什麽樣?人口的只增不減,資源的寥寥無幾,修仙界的規則開始變得殘酷,用殺戮甚至戰争來控制日益增長的人口,平和日益激烈的矛盾。
荀衍像看一部發展着的史詩,盡量從客觀的角度去展望那個沒有成型的世界。殘酷,肆意,自由。連風多少刀割般的冷肅味道。
他發現自己的血不知何時熱起來了。
“很振奮吧,我也是。”
郁空桑在這個前進的行列裏。
“懸青走在最前方,不見山的态度也十分堅決,師兄不用說,連念久那樣一個偏愛安穩的性格都在他師父信憐生的制止下悄悄地做離魂幻象。”
“我怎麽敢,渾渾噩噩泯然衆人。”
天才們的尊嚴在愈發清醒的認知中築成一件鋒利的武器,驅趕着他們朝向充滿荊棘的高山進發。
不見山有最好的悟性,最百折不撓地韌性。懸青是公認的鎖靈第一人,二百餘歲逃脫掉十餘位千年修者的追捕。念久,他有最好的老師,最有潛力的象師和精神系修仙者。
在這幾人裏的郁空桑當然不可能只會吃喝玩樂。只是平時他最謹慎,可這一次,他比誰都大膽。
靈魂被自己一絲一絲抽出的劇痛讓他無法回憶這一段,每一次想起,都像是又一次經歷。懸青窺天機時尚偷偷摸摸,以這個遮,以那個擋。明目張膽的郁空桑朝天機□□的身軀直直望去,被耀眼的光芒刺瞎了雙眼。
“我失敗了。可我也成功了。”
即使失敗,這樣的經歷與成果也要被隐藏起來。每一個嘗試的人都被盯了起來,尤其是郁空桑這樣有潛力的,還和懸青有交情的人。盡管他的魂魄只離體飄了一息就脆弱不堪,彌彌欲散,但他做到了。不愧是天才的一群人。
只是結果很慘痛,師祖取了所有的收藏,師兄又找到所有能信任的不能信任的朋友,或求或騙或偷地扒拉了一大堆據說能夠修補滋養魂魄的寶物。而他自己,也足足睡了九百年,不小心就睡成了千年老妖。
他珍貴的九百年啊。
“所以說,你盡可以放心,不會再出現我這樣被天地意志感應時漏掉的修仙者魂魄了。畢竟,”郁空桑安撫他,“哪來那麽多我這樣的天才。”
荀衍:“……”
“又因為現在靈氣稀薄,修煉速度下降得很是離譜。休晉這樣的五百年,我一個能打一百個。”
荀衍非常敷衍地啪啪啪鼓掌:“厲害厲害。”
郁空桑前面說得熱血,中間說得凄楚惹人憐愛又讓人贊嘆,結束得很輕松随意。荀衍的憂慮一下子被抛掉了,不管怎麽樣,掌握着力量才能更理智地面對未知。
心情輕松起來,口舌就開始躁動。他疑惑于自己的饑餓,猶疑地問郁空桑:“我昨天吃飯了嗎?”
“吃了。”
“那我昨天刷牙了嗎?”
“刷了。”
“刷了為什麽我嘴裏還有甜味?”
郁空桑眨眨眼:“那就沒刷。”
扯謊不成就幹脆承認,坦誠地叫荀衍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只能認命地趕緊刷牙洗漱去。
妖精們少見地沒有在早上睡覺,小的們玩着從懸青那裏搜刮來的贓物玩具,樂聲響徹整個院落。
“你看我的,”千乘說,“我有十圈。”
盜業撇嘴以示不屑:“我十一圈都快出來了。”
田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再瞧瞧自己手上的兩個小圈,就放下八音盒去玩靈力投影具現小馬了,活生生的3D效果。
今天比全體不睡更奇怪的是磚頭和大妖精們,他們和休晉保持着一致的步調,幾乎是不眠不休。荀衍看見這奇怪的一幕,轉頭就去問他的百科全書。郁空桑是既做故事講讀機又做全能管家,誰的情況他都要像個360度的攝像頭一般知道個清楚。
從郁空桑處得知了答案,荀衍不禁陷入沉思。除去三個不懂事的,所有人在聽到了梁春和周裳的描述後,對自己産生了一種渺小的認知。天地何其大,英雄何其多,他們也需要成為這裏頭的一員。世界地圖一下子從小小的院落擴展到一整個宇宙,他們的征途,将是天上仙界。
荀衍很失落,朋友們都開始複習了,他還在通宵打游戲,是這種失落。
成仙有什麽好呢?永生有什麽好呢?下不了手自殺的修者如果終有一日厭棄了這個仙界,沒有了衰亡的途徑他要怎麽辦呢?沒有人從仙界回來過,也許那就是一個束縛魂魄的悲慘地獄呢?
這麽想,荀衍也這麽問出來了。
“衍衍,我們生來就是走這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