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合群精

非常突然地得知後天要出差,荀衍心裏還是很詫異的。據說是要聯絡感情。荀衍不知道有什麽好聯絡的,畢竟也沒有什麽感情。

提前把一件件衣服往箱子裏塞,塞着塞着就不是很想去了,春天的衣服本來就不薄,聽說那邊比此地相比還要更冷,并且溫差大,還要多帶上兩件夏裝。但是想了想,還是繼續收拾了。

田田帶着磚頭在他眼前轉來轉去,阻礙着他的行為非常露骨了。“什麽是出差呀衍衍?”

“其實也說不上,就是一場增進聯系的觀光采風。是我自己覺得很像出差。”荀衍繞過他倆身後的短袖,去收右面櫃子裏的大衣。該換個大的櫃子或者做個衣帽間了,他的衣服還好,其他幾個人的衣服太多了,以後還會更多,尤其是甜竹精的裙子鞋子。

“去幾天啊?”田田百折不撓,他是有支持者的,千乘他們都在樓下豎起耳朵聽呢。

“就三四天。”

“啊……”田田眼眉耷下來,“三四天呢。”凄楚之情都要讓荀衍誤以為他剛才說成三四個月了。“去哪呀?”

“去——”他本想說戈壁荒漠,但怕自己說的詞彙田田聽不懂,“很幹燥很幹燥的地方。”

“那麽幹燥,沒有一點水嗎?”

“還是有一點的。”

“哦,那我去過。”

荀衍被磚頭這個回答吸引了注意力:“嗯?磚頭去過?”這種被吸引表演得比較外在,他收拾的動作并沒有因此停滞。

“被人抓住塞花盆之前,我就住在那裏,沒有人,沒有青草,到處都是瓦蓮,遠處有仙人掌和白楊樹。”

田田長長地“呀”了一聲:“怪不得磚頭把小雨當大雨,看來真的很幹燥。”

這回荀衍是真驚了,磚頭是真的去過這種地方。“我要去的可能和你以前住的不是同一個地方。”

磚頭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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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看荀衍和磚頭聊開了,沒有找他說話,心裏很急,立刻把話題引上正道:“那衍衍可以不去嗎?”

這一刻突然靜到沒有一絲聲音,荀衍的動作一停,入耳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了,他吓了一跳,這群妖精怎麽回事,還憋氣。“不能不去了,我本來就不合群,連這個少有的活動都不去的話不太好。”

“為什麽不合群,衍衍和我們在一起不是很好嗎?挺合群的呀,每天也很開心。”

“不一樣的,人類要求很高,都像我一樣要求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們是植物,對我真的太包容了。人類的交往,需要兩個人時間一樣。你空出時間來找我玩,我也要有時間和你一起玩。還需要共同的興趣,共同興趣裏還要要求相同屬性,以及共同的看待事物的觀點。”

妖精們不大煩他,但如果他下樓來,小妖精們也會偎着他,或給他說說一天裏少得可憐的趣事。除了郁空桑,沒人接觸無所不在的網絡,沒有人會與他就事件發生争執,就像他說的,妖精們太包容了,好像活着就很快樂。

他是被寬容對待的那一方。他也盡量收起他的偏執,釋放他的溫和。尤其是在在早上和郁空桑的談話之後。

他又想起來了,那段令他後悔又讓他感動的談話。

從有歷史起,人類就把繁衍看作非常重大重要的事件,并為之賦予一層又一層的含義,或神聖,或光明。族群需要人口,家族需要傳承,繁衍是不可推卸的責任與必須完成的義務。

現代社會的個性應文化與文明而湧現,個人主義逐漸盛行,這些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抛棄了這項曾經的潛在義務。于是,一種越來越被相信的理論在科學和社會風氣的支持下,走到了更多人的面前。

繁衍,是整個人類群體的本能,是所有無知無覺的,蒙昧的,低級或高級生物的本能。

“修仙是我們的本能,是我們DNA中的一整個基因組。”可以看出郁空桑真的是看了很多書了。

在以前,沒有誰關注到這個問題,或者即使關注了也沒有去深入探究,并把它放到衆人面前。盡管天地間靈氣大不如前,修煉的效果也不像古時那樣顯而易見,千乘和盜業帝恕作為妖精第一天睜開眼睛時,他們就懂得修煉,甚至在修行中無師自通地領會幾項小小的法術。

最低級的妖精在出生時也會明白,他們的路将會通向哪裏。只有當他們修煉幾百上千年,成為這個世界的王者時,他們才能夠跳出這項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按個體的想法去追求更符合自身利益的選擇。

“永生的好處在于沒有衰老,這不正是所有人類都希望得到的嗎?”

郁空桑說得沒錯,每次看到老年人,想到他們生的病或許再也不會好,摔斷的骨頭在每一次陰天下雨發痛,在每一回擡腿時都保持的那種小心翼翼,荀衍就覺得,還活什麽活,一點希望都沒有。

“不能這麽說,”他還記着反駁,“衰老也好,死亡也罷,都叫人害怕。可比衰老和死亡更恐怖的,是永生的孤獨。”

那種名為修仙的本能指引着郁空桑向自己在意的人解釋:“我們不會孤獨,我們會像小時候一樣,無憂無慮,或許修仙,一天又一天複刻着最快樂的時光。”

荀衍的理智自離開校園後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他清冷的話語如同一把尖刀,硬要把郁空桑腦中的雜志剔除。“你根本不知道仙界是什麽樣子。”

郁空桑第一次在這樣的争論中敗下陣來。降臨之神對教皇說,你們一直以來的信仰是錯的,我是邪惡的魔鬼。他的信仰也同這位教皇一樣被撕裂。妖精的基因和幾百年修仙環境的雙重決定,使他無法對仙界做出正确判斷。

是啊,沒有人知道仙界是什麽樣子,去的人也沒有一個再回來過。它是不是一個世界,在地球的另一個時空,還是初神的袖裏乾坤,須彌芥子。

“是這樣。人類的外面是更廣袤的時空,而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概念,破開此方,去向彼方。沒有去過的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更高層的位面,或者只是神的一花一世界,但我們知道,那和地球,和太空不在一個數集裏。”郁空桑開始貧乏地舉例子:“不見山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麽,但他出去了,看到更繁華的的世界。”

荀衍低下頭,他已經看清了這場讨論的結果:“這是一場賭局。”

“所有修者都賭得起。”

他複又擡起頭:“那我呢?”

郁空桑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說話。

“我知道了。”

這句話帶有明顯的失落,郁空桑胸腔突然一窒,人類的形态給他帶來人類的感觸,這感觸包括味覺和痛覺。“我們都會陪着你,直到你離世。”

在這之前,這是荀衍想要的。不長不短的一輩子,有人一直在身邊。但是如今,一種被排除的孤獨感油然而生。

“是啊,無神論者還能要求什麽呢。”

他痛恨自己說的這句話,不顧別人的感受,一聽就很讓人傷心。曾經已經習慣孤獨了,又選擇了最孤獨自由的行業,不養貓不養狗,只想種一些能活上百年的,在他之後才死的植物。一年生也可以,第二年種子發芽,他不會認出這不是去年那棵。

只剩他自己了,離別真讓人難過。戀人離開,親人死去,貓狗只有十八歲,連植物,都要成仙去了。

有人陪伴的感覺太好了,他瞬間戒掉了孤單,欣喜于植物們的噪音。但要戒掉熱鬧,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做到。

“你別這樣說話,我聽着心裏酸澀。”類似書上描述的饑餓感覺,五髒六腑糾結到一塊,擠上無數滴檸檬汁。

荀衍想,我說着心裏痛快。但他終究沒敢說,他明白自己陷入到一種偏執的情緒裏,說什麽都不會好聽,說什麽都帶着傷人的刺。他真是自私,放棄永生,也想要別人放棄。可郁空桑還來抱住他,告訴他:“我知道你的不安。”

只要他的手放上他的頭頂,很多東西就馬上變得可以妥協,他幾乎都要退讓了,想說,那好,我也随你們修仙去,希望我們永生永世互不厭棄。而這時候,郁空桑先開了口。

“我們走一步看一步,也聽聽他們的選擇。一定不把你丢在人間或抛向地府。我們慢慢看這個問題。”

他作為不見山現世的莫名使命感壓迫着他,同他今生求安穩,順從命數的性格對抗,最終前者在外界的幫助下占了一絲絲上風。荀衍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別人這樣對待。

“好。”

作者有話要說: 細綱出了問題,心情差得一直不想寫。

到這裏就很明白了,荀衍的自身矛盾是孤獨和陪伴,如何在兩者中取得平衡,植物們的包容幫他解決了。荀衍和郁空桑的問題則在于堅持和退讓。

寫了八萬多字點擊過千,這個成績已經很糟了……但我還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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