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綿綿不斷的細雨滴落在草地,從早到晚都沒見停歇的雨水在葉面上泛起了一層迷蒙的水汽,連空氣中都帶着潮濕的味道,玻璃窗上被水汽氤氲成模糊的形狀。

謝旸是被雨水打落在玻璃上的水滴聲吵醒的。

那動靜其實并不算大,謝旸卻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自己的耳邊爆炸,震出一陣又一陣的嗡鳴。

房間裏并沒有開燈,半拉着的窗簾将窗戶一分為二,從霧氣彌漫的玻璃後,透出一片淺淺的灰,成為偌大房間裏的唯一光明。

胸腔裏,心髒還在快速而緊促的跳動着,耳朵裏傳來的嗡鳴直達大腦,分明該聽不見其他動靜的,可雨水滴落在玻璃上的聲音,和心髒的跳動達成了同調,胸腔裏的每一次跳動,就伴随着細微又鮮明的雨滴聲,聲聲入腦。

他的信息素也因此突然飙升,讓他的神經比平常更加敏感,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都在他的耳邊被無限制的放大,回響。

謝旸不喜歡雨天。

尤其是這種陰雨綿綿,把一切都打濕,卻又始終保持着溫柔步調的天氣。

從北部森林回來後,一連數天都是這般的連綿陰雨,讓人全身都提不起勁。

昏昏沉沉中睡去,又因為夢而驚醒。

謝旸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向布滿水汽的窗戶,那上面被雨絲劃出了一道又一道曲折的痕跡。

愣愣的盯着看了好一會,直到眼睛開始發澀,才閉了閉眼,房內的溫度不算低,他卻覺得自己手腳冰涼。整個人都像是浸泡在冰冷的湖水裏,與之相反的,是他的大腦,開始不受控制的發起熱,一刺一刺的疼起來。

冰火兩重天的窒息感。

這個房間,有這麽冷嗎?

謝旸茫然的睜開眼,因為體溫過低而導致的身體僵硬,令他連下床這個簡單的動作,都比平時多花了一倍的時間。

雙腳落地的那一瞬間,謝旸被過低的溫度刺激的下意識眯了眯眼,緩了一會,才站起身,連同着身上的被子一起,慢騰騰的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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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安安靜靜的,連雨聲都聽不到,這讓謝旸耳朵裏的嗡鳴聲減輕了不少。

謝旸醒來後沒有看時間,不清楚時間的流逝,整條長走廊裏,只有被子拖曳在地毯上所發出的細碎聲響,連他的腳步聲,都一起掩蓋了過去。

雨天容易讓人回憶起過去,尤其剛才又做了那樣的夢,謝旸獨自一人走在長廊裏,經過雕花扶梯時,眼前莫名的浮現出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他停下了腳步,站在扶梯口,看着少年将幼童抱在臂彎裏,一步一步走下扶梯,趴在少年肩膀上的幼童睜着眼,正好與他的目光交彙,忽然間,那兩道身影便消失了。

謝旸伸手捂住額頭,只覺得頭疼的更厲害了。

這一次,出現在耳邊的,除了嗡鳴,還有少年與幼童的說話聲。

謝旸定了定神,緩了一會,才繼續往前走。

他和西蒙的房間相隔的并不遠,單從房屋的構造來說,他們的房間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牆之隔——自己的卧室與對方的書房是相連的。

西蒙的房間并沒有上鎖,蒼白的手指搭在門把上,推開門走了進去。

失去了主人的房間裏,毫無人氣。謝旸裹緊了身上的被子,赤足踩在松軟的地毯上,冰冷而柔軟的絨毛在腳心留下一個個無形的印記。

西蒙的房間整體都呈開放式,布置的簡單而大氣,一眼就能看到頭,把屋裏的所有都盡收眼底。

即使主人遠在邊境星,莉莉拉拉依舊一絲不茍的完成工作,整個房間都被收拾的整整齊齊,就連床上平鋪着的被子,每一個被角都呈現着最完美的角度。因為雨天,莉莉拉拉早已将平時會打開透氣的窗戶閉合,連同窗簾一起拉上。

西蒙離開的太久,房間裏屬于他的氣息,也随着莉莉拉拉的勤快而逐漸消失。

急促的心跳,漸漸緩和下來。

謝旸走到衣櫃前,松開手,失去了牽引的被子從肩膀上滑落,無聲的落到毛毯上,在他的腳邊圍出一個不規則的半圓。拉開原木色的拉門,被熨燙的一絲不茍的衣服整整齊齊的挂在裏面。

謝旸随便扯了一件襯衣出來,跨過地上隆起的被包,來到床前,一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把自己連同那件襯衣一起,包裹在一起。

即使經過漿洗,屬于西蒙的氣息已經變淡,但是襯衣上隐隐殘留着的些許雪松的味道,還是讓謝旸恢複了些精神,和薄荷檸檬的氣息混雜在一處,在這個狹小而封閉的空間裏醞釀、發酵。

冰冷的四肢漸漸開始回溫,謝旸把襯衣抱在懷裏,貪婪的從中汲取着養料。

回升的溫度,令人安心的氣息,潛意識裏認定的安全的所在,讓謝旸緊繃着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昏昏沉沉間,又一次進入了夢境——

到處都是爆炸與轟鳴聲,謝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斷的颠簸着,像是被人帶着疾速的奔跑着,時高時低,每動一下都仿佛乘坐一次離心車。

爆炸聲越來越近,從頭頂傳來的喘息聲也變得越來越急促,最後,幾乎要在自己耳邊炸開。

謝旸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是誰帶着自己,眼皮卻像被人黏了強力膠水,緊緊的膠着在一起,無論他怎麽努力,都不能看清楚自己身在何處,面對何境。

他看不見究竟是誰抱着自己,卻能從緊貼着的懷抱裏,感受到關切。

他感覺到自己被抱得越來越緊,緊的快要透不夠氣,那個人不斷的在自己的耳邊說着什麽,他能聽見那人說話,但耳朵裏就像是隔了一層霧,聽見對方在說話,卻聽不清內容。

那個人不斷的的在他的耳朵訴說,直到那雙緊抱着自己的手松落。

他極力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究竟是誰,在自己的耳邊說話,整個世界都在突然間安靜下來,爆炸聲、轟鳴聲、喘息聲、說話聲,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秒遠去。

嘈雜的背景,毫無征兆的轉變為一個無聲的世界。

一滴。

兩滴。

有什麽東西落在了他的臉上。

冰冷而潮濕。

雨勢不大,落在身上不會有疼痛感,但未曾間斷的雨水始終如一,積少成多,積水成河。

無法動彈的他被困在原地,感受着雨水一點一點将自己湮滅的絕望。

他想要呼救,張開的嘴裏吐出的是單字節的音符,被雨水倒灌回嗓子眼。

……

謝旸将自己裹在被子裏,在偌大的床上,縮成小小的一團,雙眉微蹙,眉心糾結,不安的發出細碎的呻-吟。被包裏的空間有限,他本就縮成一團,無意識的把臉埋進懷裏的襯衣裏時,熟悉的,讓人感到心安的氣息,讓他攀升的信息素再一次穩定下來。

北邊境星——

日常例會結束,諸員陸續離場。

西蒙一邊切入一通傳訊,一邊快速的浏覽着眼線剛發過來的文件,順便還豎起一只耳朵聽副官的報告,一心三用也不見一絲混亂。

早已習慣自家老大工作效率的姜西伸出手指推了推眼鏡,為這一次的報告作出了總結陳詞。“X-9號在之前的迫降中受到不小的損傷,曲速引擎艙支架、RCS推進器、主牽引光束皆受損。預計修理費用四千三百萬星幣。”

西蒙的目光牢牢鎖定着光屏,一只分給了傳訊,一只分給了文件,原本支起的耳朵默默收了回去。

姜西:“……”

#818我那個一談到錢,就裝掉線的上司#

“中校。”姜西刻意的清了清嗓子,低咳了一聲,“四千三百萬星幣,請簽字。”

回應他的依舊是一個充耳不聞的任性後腦勺。

姜西:“……”

他告訴自己,對方正在和人通訊,不能丢臉丢到別的軍團,他忍了忍,又忍了忍,直到眼睜睜的看着西蒙通訊結束,依舊沒有反應,終于,忍無可忍。

仿佛背後長了一雙眼睛,在姜西深呼吸,準備放大招的前一秒,西蒙反手扔了個什麽東西過來,出于本能,姜西将它接住了,然後定睛一看,發現是一份賠償清單,裏面羅列出了數條賠償明細,姜西大致掃了一遍,上面的類別林林總總,不下百數,再翻到最後,一看總金額,一共三千五百萬星際,再返回去看擡頭,瞧見賠償人的名字後,不禁又是一陣無語。

“中校,我們是正經軍人。”而不是星際海盜。

正快速浏覽着文件的西蒙聞言翻了個白眼,廢話。

“所以,您是為什麽會認為,這樣的賠償清單,對方會買賬?”真當人是傻子麽!

雖然說,他也同意去多羅夫那貨身上刮一些油水過來,但是西蒙這個也太誇張了,竟然連耽誤士兵休假這種理由都用上了。

西蒙大魔王眼皮子都沒擡一下,“那就和他算一算,如果我這一次的事故照實寫報告發給帝星,他需要付出什麽代價。”一個因為忙着去找情人約會而下達了錯誤的指令,導致兩支隊伍差點全軍覆沒的指揮官?真是笑話。

真無恥,姜西抽了抽嘴角,然後愉快的把這份清單連同西蒙的這句話一字不落的發送給了多羅夫的副官,至于為什麽不是多羅夫本人,那當然是因為後者至今還躺在醫療倉裏還沒出來。

愉快的坑了一把豬隊友,又解決了維修費問題的姜西臉上恢複了招牌性笑臉,語氣輕松的喊上司一起去吃晚餐,卻意外的發現對方僵直的背脊。

姜西登時一驚,“中校?”

西蒙望向窗外的星海,遙望帝星的方向。

一股躁動突兀的從體內升起,腦海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有人在呼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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