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殷筝并不知道殷暮雪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她拉着逢年回自己院子,才踏進過節的屋子,就看到了不知何時醒來,一臉呆愣坐在床上的過節。
“過節!”逢年走快幾步撲了過去,緊緊抱住過節,哭得稀裏嘩啦。
殷筝還站在屋門口,她隔着一定的距離觀察過節,想知道過節是否會像逢年說那樣,睡醒後就瘋了。
過節愣愣地被逢年抱着,唯一的反應就是用雙手捧起逢年涕泗橫流的臉,定定地看了許久,直到在過節盈滿淚水的眼中看清自己此刻的模樣,她才遲疑地朝逢年喚了一聲:“逢年?”
音落,兩行清淚滑下臉頰,過節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跟着逢年哭了起來,甚至比逢年哭得還兇。她一邊哭,一邊嘴裏說起了奇怪的話:“逢年,我好想你,我也好想姑娘……姑娘她不要我了……無論我怎麽做她都不要我了……逢年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
本來還在哭的逢年頓時就被過節給吓噎住了,她驚恐地看向殷筝,滿臉都寫着:過節真的瘋了!
殷筝看到此情此景,想法和逢年差不離,也覺得過節是瘋了,不然怎麽會這樣胡言亂語。但很奇怪,或許是因為她見識過真正的瘋子,也可能是因為過節的表現比起瘋子更像個情緒徹底崩潰的少女,讓她始終無法輕易下結論。
逢年看向殷筝的動作讓過節也轉過了頭,她終于看到門口的殷筝,哭聲戛然而止,臉上的所有表情也跟着定格,變成了不敢置信。
不可能的,過節想,自己怎麽可能夢見姑娘,自從姑娘和自己斷絕關系後,自己就連做夢,都不敢夢到姑娘了,怎麽可能……
過節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清晰的痛和滿口的血腥味讓她如遭雷劈。
——不是夢!!
是真的,不是她夢到了過去,是她真的回到了過去!
不真實的現狀讓她再次陷入呆滞,高興與後悔兩種情緒就像是兩根堅固的細線,在她心上來回纏繞,勒緊了深深陷入肉裏,随着她的每一次心跳,割出道道傷口。
她高興一切都能回到最初,有重來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這次她一定不會再行差踏錯,不會再讓姑娘對自己失望,但同時她又後悔,後悔自己剛剛的失态,以姑娘的聰慧,必能看出自己的異常……
是賭一把,隐瞞自己曾經的過錯,好讓姑娘繼續把自己留在身邊,還是将一切如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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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前者,只要能瞞住姑娘,自己就能如願以償,可一旦姑娘發現她是再生之人,上輩子曾背過主,等待着自己的恐怕将會是和上輩子一樣的未來。選擇後者,就是把決定權放到了姑娘手上,若姑娘看在一切都還未發生的份上原諒她,她就能留下,若得不到原諒……她就又是一個人了。
不過短短瞬息,過節便想了許多,并做出了決定。
她輕輕推開逢年,起身下床,朝殷筝站着的方向跪下,磕頭:“姑娘。”
她顫着嗓子:“我有話想對您說。”
離開自家姑娘後養成的利己本能瘋狂地叫嚣着讓她閉嘴,但她還是決定将選擇權遞到殷筝手裏。
上輩子她已經錯過一次,并為這一次過錯毀了自己最重要的羁絆,這輩子,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殷筝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此刻就站在真相邊緣,只要再走一步,她就能碰到今日雍都所有混亂的源頭。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老夫人身邊的徐嬷嬷跑了進來,嘴裏還大聲喊着:“二姑娘!快随我去四姑娘那!”
殷筝側身,問徐嬷嬷:“小妹怎麽了?”
徐嬷嬷匆匆忙忙拉着殷筝往外走,語速飛快地向殷筝解釋道:“老夫人才從二老爺那兒回來,就聽說大老爺那出事了,正往正院趕,路上又撞見了彩衣,說四姑娘吐了血。老太太分.身乏術,就叫老奴幾個來請大少爺和二姑娘去看看四姑娘……”
殷筝聽得頭皮發麻,忙問:“祖母怎麽樣了?”
家中兒孫一個接一個的出事,殷筝怕老夫人承受不來。
但幸好,老夫人向來身體康健,此番接二連三的壞消息也并未将她打倒,她讓人去叫殷澈殷筝後,就繼續往正院去了。
殷筝稍稍松下一口氣,跟着徐嬷嬷趕去殷暮雪那兒。
離開前,殷筝還回頭朝追來的逢年喊了一聲:“你留下照顧過節,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一頭霧水的逢年這才慢慢停
下腳步,原地站了片刻後拔腿往回跑。
她跑回屋子,将至今還跪在地上的過節扶了起來坐到床上,然後就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過節看殷筝被叫走,心态猶如被推上斷頭臺後又被押回牢房,有了片刻的緩期的囚犯,說不清是高興多一點,還是煎熬多一點。
她盯着一如往昔的逢年發了會兒呆,不知怎的突然就笑出了聲。
那笑聲明明該是高興的,卻又帶着絲絲苦澀,随着再次溢出的眼淚一塊落下,把逢年吓了一跳。
逢年瀕臨崩潰:“你到底是怎麽了嘛!”
“我沒事。”過節擦掉臉上的淚水,拍了拍身旁的床沿,招呼逢年:“過來坐吧。”
逢年過去坐下,過節拉過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溫度,無聲地嘆出一口氣——逢年還活着,太好了。
随後她問逢年:“今天是什麽日子?”
逢年心想過節沒救了,居然連今天是什麽日子都不知道。
過節看逢年一臉哭喪樣,就笑着安慰她:“我沒事,我就是忘了。”
逢年對上過節的笑容,莫名有些不自在,因為過節的笑和剛剛不一樣,笑得太……太奇怪了,看得人心裏癢癢的,過節原來是這麽笑的嗎?
不對不對,過節原來很少笑的。
逢年糾結着告訴過節,今天是正月十六。
僅憑日子,過節也不好确定如今是哪一年,于是又問:“姑娘今年多大了?”
逢年乖乖回答:“今年生辰剛過,十七了。”
十七……過節想起來了,就是這一年,這一天,太子借口搜查司天樓,讓虎嘯軍在司天樓埋下火.藥,于正月十七引爆炸毀了司天樓。
不過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切是太子殿下的自導自演,司天樓被炸毀,國師也死在了廢墟之中,沒了國師制藥,皇帝陛下舊病複發卧床不起,不得不讓太子監國,叫整個大慶都成了那位混賬太子手中的玩物,不過數年就被玩得支離破碎,山河飄搖……
必須要做些什麽才行,好在日子還來得及,說不定她能從源頭改變一切,不讓她家姑娘嫁給太子那混賬東西。
随後逢年去打了水,給自己也給過節洗了把臉。
看過節真的只是忘了事,逢年也
漸漸冷靜下來,還和過節說:“還好你沒瘋,你若真和二老爺一樣瘋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過節敏銳道:“二老爺怎麽了?”
逢年就把今早叫不醒她,出門找大夫遇到的事情和她說了。
過節聽完,冒了一背後冷汗。
直到此刻她才驚覺,這世間很可能并非只有她一個重生之人。
她無比慶幸又無比後怕,想要隐瞞她家姑娘本來就難,在并非只有她一人重生的情況下想要隐瞞成功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幸好,幸好這次她做出了對的選擇。
……
殷筝和徐嬷嬷趕到的時候,殷暮雪還沒醒,整個院子亂成一團,還是徐嬷嬷發了火,才把那一大群丫鬟給鎮住。
殷筝進到屋裏,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随後又有老夫人身邊的嬷嬷過來,說是大少爺殷澈昨夜不曾歸家,所以到處都找不到他。
殷筝:“無妨,我在這照看小妹就好,只是你們可曾請來大夫?”
說到大夫,幾位嬷嬷都是面露難色。
如今雍都上下都開始搶大夫了,還有人聽說,安國公府沒能請到宮裏的太醫,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就讓府中侍衛去請到了大夫的人家裏,把人大夫給綁走了,哪還能找到大夫。
殷筝想了想,說道:“我記得柳夫子會些醫術,不如請她過來給小妹看看吧?”
柳夫子就是那位教殷筝瑤琴的女夫子,徐嬷嬷聽後立刻就叫人上柳夫子家,把柳夫子給請了過來。
柳夫子一把脈便知殷暮雪是氣急攻心,拿起筆來開了方子,讓他們去抓藥。
彩衣連忙就去了,徐嬷嬷見柳夫子果真會醫術,就請她去正院也給殷老爺和殷夫人看看。
柳夫子跟着去了,一時間屋裏就剩下了還在昏睡的殷暮雪和殷筝。
殷暮雪屋裏的丫鬟都記得殷暮雪是怎麽被氣吐血的,所以都改了往日對殷筝的輕狂态度,給殷筝奉茶遞點心,說起話來畢恭畢敬,唯恐像銀環似的被抽了鞭子關柴房。
彩衣跑去抓藥回來,又親自熬了藥,端來喂殷暮雪喝下。
期間殷筝耐心等待,就盼着殷暮雪這邊好了她就回自己院子,問清楚過節想要和自己說什麽,再讓少年去一趟柳夫子那,把殷老爺和殷夫
人的脈案拿來,看看他們突然昏睡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殷暮雪還沒醒,殷老爺和殷夫人就先醒了,他們倒是沒像二老爺似的發瘋,只是舉止有些奇怪,特地照鏡子不說,還問如今是什麽日子哪一年,還一個勁地覺着自己是在做夢。
最後老夫人忍無可忍,就說了殷暮雪吐血的事情,想刺激刺激他們,好讓他們回回神。
殷老爺和殷夫人果然慌了,還要來看看殷暮雪。
正好老夫人也一直挂念着殷暮雪,就跟了他們一塊過來。
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殷老爺和殷夫人在進了殷暮雪的屋子後,第一反應居然是向一旁的殷筝行禮。
殷筝連忙避開,還躲到了老夫人身後,老夫人也滿頭霧水:“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殷老爺和殷夫人對視一眼,依舊有些懵裏懵懂,要知道殷筝雖是他們的女兒,但君君臣臣才是本分,所以從殷筝成為太子妃的那一天起,他們就開始對她行禮,後來太子繼位,殷筝成為皇後,幾十年的時間下來,他們早就養成了對她行禮的習慣。
這難道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