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梅園就處在麒麟池東邊,之間隔着一條小道,道旁栽種着四季常青的樹木,因而景色宜人,只是臨水的地方不免風大,吹得人臉頰冰涼。

聞澤開口詢問之時,殷筝還在想,自己上輩子為了這張皮囊嫁給太子的可能性有多高。後聽到聞澤同自己說話的聲音,她轉頭去看,正對上聞澤那張好看的側臉。

殷筝習慣在和人說話的時候看着對方,因為她很清楚,那是一種重視的表現,即便她心裏其實并不在意,也依舊會讓與她交談的人産生自己被重視的錯覺。

但見聞澤并未看向自己,殷筝也收回了視線,兩個人明明相距不遠,卻像是湊巧同路的陌生人一般,相互之間隔着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殿下何出此言?”殷筝不确定聞澤知道多少,幹脆裝傻應對。

聞澤唇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非但沒讓他顯得和善幾分,反而增添了些許薄涼之感:“你不必在我面前裝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我聽聞殷府也有得了‘怪病’的人,那你應該明白那場怪病是怎麽回事,也該想到你的謀劃早已敗露,知道你就是策劃炸毀司天樓的人總會出現。”

殷筝十分平靜地聽着,從中判斷出聞澤本身并非重生之人,他之所以知道司天樓被炸的幕後主使是自己,多半是他身邊有知情的人重生了,且那人知道的還不多,不然聞澤不會來問她這個問題。

殷筝有些遺憾。

從過節對她和太子的了解就能看出,這些重生之人雖然有上輩子的記憶,但因為他們并非是當事人,所以看到的東西并不全面,還都帶着他們自己的理解。

但同時殷筝也很慶幸,太子和她一樣,不完全了解上輩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打算受旁人口中的“上輩子”影響,對她另眼相待,這讓窒息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殷筝感到了些許松快。

不過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殷筝從來不懂什麽叫手下留情——

随着行走的動作發出碰撞聲響的禁步忽然安靜下來,聞澤止步側身,就見殷筝停下了腳步,低垂着頭看着地面,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裙子,用力到指節發白,

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麽。

後頭墜着的侍從侍婢也都停了下來,和他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我只是想報仇。”壓低的聲音從少女口中吐出,不含任何激烈的情緒,沉得像塊砸落地面的石頭。

聞澤并不意外,反正世間種種因果,大抵就那幾樣,只看誰更曲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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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呼嘯,殷筝的身子輕輕顫抖,也不管聞澤有沒有要探究的意願,就自顧自道:“國師曾言,大慶将有胡禍,他随随便便一句話便讓整個雍都的胡人都吓破了膽,就連我生母也不得不在生下我後自盡,只求保全我一條性命。如他這般以言害人,早就該死!”

她像是終于承受不住那洶湧而來的仇恨,落下淚來。

可聞澤卻像是沒有同理心一般,收回視線看着不遠處被風吹皺的麒麟池水面,問了她另外的問題:“你可知國師為我父皇制藥,若他死了,我父皇危矣。”

殷筝愣愣地擡起頭,眼圈通紅,像只撞到了樹上的兔子。

聞澤毫不掩飾自己的冷漠,漂亮的眼睛從正前方的麒麟池轉向身側的殷筝,眼尾輕揚:“你之所為,乃弑君之罪,當誅九族。”

殷筝睜大了眼睛,腳下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抓住了聞澤的衣袖,搖着頭為自己争辯道:“我沒有想這麽多!”

聞澤将自己的衣袖從殷筝手中抽出:“哦?”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只想殺國師報仇,我沒想弑君!”殷筝為了證明自己,從袖中拿出一只繡着荷花圖樣的錦囊,又從錦囊裏倒出一枚圓形的玉佩,遞向聞澤:“你不是抓了我的人嗎,這是我聯絡手下人用的玉佩,你用這個去問他們,他們定然會開口說實話,你聽了便知我沒有撒謊。”

聞澤垂着眼眸看了看那枚玉佩,過了一會兒才伸手接過。

殷筝如獲大赦,就好像篤定只要把玉佩給了聞澤,自己就一定能擺脫弑君的罪名一般。

聞澤并未将玉佩收起,僅僅只是用食指指側和拇指拿着,對殷筝道:“回去,動動腦子讓我母後打消把你嫁給我的念頭。”

殷筝低頭行禮,帶着後怕顫聲道:“是。”

……

殷筝擦幹眼淚回到梅園,梅園高高的圍牆擋住了自麒麟池吹來的風,讓

殷筝舒坦不少——剛剛險些沒把她冷死。

“阿筝……你哭了?”回到皇後身邊,皇後果不其然發現了殷筝通紅的眼眶。

殷筝笑笑,眉眼柔和,不見半點委屈:“外面風太大,被沙子迷了眼了。”

皇後哪裏會信,只覺得是自己兒子欺負了殷筝,心疼得不行,連忙把殷筝拉到身邊安慰,還對着殷筝罵自己兒子。

殷筝聽了幾句,開口勸皇後讓她別生氣,還主動轉移了話題,讓皇後娘娘越發覺得殷筝貼心。

另一邊,聞澤人都走到東宮了,不知又抽哪門子風,突然就要去一趟大理寺。

先前被支出去辦差,剛剛才回來的賈圓連忙跟上,聽到耳邊有蜜蜂嗡嗡,便揮了揮手中的拂塵,七繞八拐地在聞澤面前提起了梅園:“想來是梅園花開得好,蜜蜂都引來了。”

聞澤回想了一下,那花确實開得不錯,就讓賈圓不必跟着自己,去梅園移一顆梅樹種到他寝殿窗邊。

尋常人愛花都是折一枝好的放到花瓶裏,到了太子這兒,直接就改成了移栽一整棵花樹。

偏賈圓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只聽聞澤光說梅花,絲毫沒有提及殷二姑娘,便知道皇後娘娘的打算落了空。

賈圓離開前聞澤還問了他一句:“國師可曾說過‘胡禍’?”

賈圓想了想,回道:“回殿下,奴婢幹爹曾和奴婢說起過,大約十七年前,國師曾預言過‘胡禍’。”

聞澤得到答案,就把賈圓打發去種樹了。

聞澤去到大理寺,随手将玉佩扔給大理寺的人,讓他們拿玉佩去審問蒲千鈞之前從司天樓帶回的犯人。

結果那犯人還是和之前一樣,一句話不說,并未像殷筝承諾的那樣把事情交代清楚。

聞澤蹙眉,總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

他帶着人從大理寺出來,騎馬回宮,路上湊巧遇到了年前跑去丹南 ,今日才回雍都的妹妹——瑞嘉長公主。

瑞嘉和聞澤同為皇後所出,表面如高嶺之花不可攀折,實際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位非常容易犯迷糊,膽子還特別小的公主殿下,之所以會被人誤會性子高冷,是因為她眼睛不好,距離稍微遠些就容易看不清,因而時常給人一種“目中無人”的錯覺

兄妹倆打了個招呼,一同回宮。

到了宮門口,瑞嘉從馬車上下來,追着聞澤問他有關那位殷家二姑娘的事,說是皇後給她寫了好幾封信,她都快好奇死了。

聞澤正好也要去找殷筝,懶得多費口舌,就讓瑞嘉和自己一塊去梅園。

然而兩人還未離開宮門幾步,就有大理寺的人追了過來:“太子殿下!”

那人不敢在雍都城內縱馬,一路緊趕慢趕才趕上來,下馬後直直朝着聞澤跑來。

宮門守衛将人攔下,聞澤認出那人是先前見過的大理寺官員,想起剛剛把玉佩給了對方後沒有拿回來,還以為對方是來送還玉佩的。

不曾想對方慌裏慌張,開口就是一句:“那兩名犯人死了!”

……

大理寺牢獄同一般牢獄沒什麽區別,都是光線昏暗空氣潮濕悶臭,襯上牢房裏鬼一般的囚犯,看着活似人間煉獄。

瑞嘉從進來到現在,不知道一驚一乍了多少回,弄得聞澤都煩了,直接趕人:“回去。”

“我不。”瑞嘉強撐着,往一旁趕來的蒲千鈞身邊靠,試圖蹭些武人身上的正氣,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跟在他們身後的大理寺文書見了,只覺得瑞嘉長公主也并非如傳說中的那般高不可攀,反而有點像他家的小女兒,明明膽小卻又特別愛看奇聞異志,每每都把自己吓得滋兒哇亂叫,卻又死活不肯放下手中的書。

聞澤左前方領路的大理寺卿則把剛剛發生的事都如實複述了一遍:“殿下離開之後,獄卒便将牢房大門給鎖了,沒過多久那兩名犯人就叫了起來,獄卒開鎖進去的時候兩名犯人已經說不出話,随後不過半刻鐘的時間,便氣絕身亡。”

聞澤面無表情地問:“他們怎麽叫的?”

大理寺卿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瑞嘉,又看了眼絲毫不顧親妹快被吓死的聞澤,說道:“回殿下,他們當時叫的是:‘別過來’。”

瑞嘉吓得打了個響亮的嗝,帶回音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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