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殷筝從宮裏回來便聽說,趙家人來退還了庚帖。

為此,整個殷府上下都洋溢着歡快的氣息,當然面對殷筝時他們會收斂幾分,還替殷筝譴責了趙家,說那姓趙的小子沒眼光,讓殷筝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說完轉頭就吩咐廚房,安排了一桌豐盛的晚飯,飯桌上其樂融融,半點都不像是被退了親的人家。

殷筝在飯桌上注意到殷暮雪不僅開心,還有點得意,就知道這事兒多半和她脫不了關系,還試探着問了她幾句。

然而殷暮雪怕殷筝不高興,哪怕肚子裏有滿滿一腔的傾訴欲,也還是忍住了沒說。殷筝倒也沒追問,只在席間多給她夾了幾筷子菜,多倒了幾次酒。

待晚飯結束,殷暮雪也喝醉了,拉着殷筝的手臂死活不肯撒開,還跟着去了殷筝的院子裏。

“就讓她今晚睡我這兒吧。”殷筝溫柔地摸了摸殷暮雪的頭。

彩衣見實在沒辦法,只能回去拿了殷暮雪的衣服過來。

彩衣還記得自家姑娘上次喝醉了有多難伺候,她拿着衣服回到殷筝院子裏的時候還在尋思,要如何才能哄姑娘乖乖洗澡換衣服,免得一身酒氣惹了二姑娘嫌棄。

可誰知一踏進殷筝的屋子,她就聽見了殷暮雪似銀鈴一般的笑聲和潑水的聲音,潑水聲中還夾雜着逢年的尖叫。

彩衣吓了一跳,抱着殷暮雪的衣服連忙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正要繞過屏風,就和從裏面跑出來的逢年撞了個正着。

逢年渾身都濕透了,看到彩衣宛如看到了救星,拿過彩衣手裏的衣服就把彩衣往屏風後面推,一邊推還一邊說:“我不行了,還是你來吧。”

來什麽?

彩衣還未弄明白,就被熱騰騰的水氣撲了一臉。

透過氲繞的水氣定睛一看她才發現,自家姑娘和二姑娘都坐在浴桶裏,不用于老老實實的二姑娘,自家姑娘手裏還拿着一個小盆子,一見她來二話不說舀起一盆子熱水就往她身上潑。

彩衣反應極快,後退一步躲開,最終只被潑濕了裙擺和鞋子,沒像逢年那樣狼狽。

“呀!怎麽躲開了啊。”殷暮雪像個孩子似的說變臉就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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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笑着呢,現在就不高興了,還又舀了一盆水,招手讓彩衣過去。

彩衣哪裏敢聽她的,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殷筝,然而這一看,便失了神。

自從正月十六後,知道僞裝無用的殷筝就再沒親手給自己上過妝,也是從那天之後,許多下人都發現二姑娘變漂亮了。

原本暮氣沉沉妝容死板的臉終于露出了本就屬于她的光彩,貌容疊麗,香腮似雪,即便神态再怎麽溫柔和善,也遮蓋不住眉眼間透露出的妩媚之氣。

可惜二姑娘不愛畫花钿,不愛勾眼尾,也不愛時下最流行的笑靥妝,從來都是畫好眉毛塗上口脂就算完,因為皮膚白皙細膩,連粉都不擦,總讓人覺得過于簡單了些。

如今為了洗漱,殷筝甚至擦掉了口脂和眉黛,按理來說姿色也該有所削減才對,卻不想反而展現出了更為令人驚豔的一面——

向來梳理整齊的三千青絲盡數披散,因為沾了水變得十分貼服,黏在白皙的皮膚上蜿蜒出暧昧的弧度。除去重色塗抹的雙眉并沒有妝後顯的那麽委婉,帶了些平緩,顯出了眉峰,也讓殷筝的容貌去了幾分柔和,多了幾分銳利。

不知是因為在晚飯時喝了點酒,還是因為浴桶裏的水有些燙,殷筝的兩頰和嘴唇都被暈染上了淡淡的紅,此刻她趴在浴桶邊沿,側面看去能看見她圓潤白皙的肩頭,以及慢慢沒入水中、線條格外漂亮的背部……

殷筝餘光注意到彩衣在看自己,側頭回望,深藍色的眸子含着倦怠看向彩衣,讓彩衣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骨子裏傳來微微的酥麻感。

“彩衣?”殷筝喚了一聲。

彩衣猛然回神,言行慌亂:“二姑娘,你能把、把我們姑娘手上的小盤子、不對,是盆子,拿拿開一下嗎?”

殷筝聽後伸手,輕而易舉就從殷暮雪手中把小盆子給拿走了。

殷暮雪眼巴巴地看着木盆子,又不敢搶回來,只能撒嬌:“姐姐,把盆子還給我嘛~”

彩衣借着這個機會靠近浴桶,從殷筝手裏接過盆子放到地上,又拿了帕子給殷暮雪擦洗身子。

殷暮雪非常不配合,一直在鬧,直到殷筝說她太吵不洗了,殷暮雪才安靜下來。

姐妹兩個洗了澡換了衣服

,便準備回床上睡覺,因為殷筝不愛讓人守夜,殷暮雪生生把彩衣給趕了出去。

一時間屋子裏就剩下了殷筝和殷暮雪兩個人,殷暮雪還在興奮,睜大的眼睛映着桌上留的一盞燭燈,顯得格外明亮。

殷筝看了一會兒,開口小聲問道:“你可知趙家為何會退婚?”

殷暮雪嘿嘿一笑,心裏話就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傾瀉而出:“姐姐你不知道,姓趙那一家也就趙夫人一個知道上輩子的事情,所以覺卿便找了趙文簡的爹——禮部侍郎趙安德,還把上輩子的事情和他說了,他們哪敢不退。”

殷暮雪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新月。

林覺卿找趙安德的時候,殷暮雪也去了,就藏在隔壁廂房偷聽。

本來趙安德是不打算應邀的,畢竟春闱在即,雖然他為了避嫌沒有參與這次春闱的籌備,但畢竟是禮部的官員,不好在這期間和誰走得太近。但是自從與殷家交換了庚帖,身邊好幾個同僚上司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表□□言又止,讓他莫名不安。

直到林覺卿和他說了他才知道,雍都居然出現了那麽一批有過前世經歷的人,而在那些人眼中,殷筝是天降神女,救民于水火之中,還是未來的太子妃以及皇後。

然而本該嫁給太子的人即将成為他兒媳,旁人能不多看他兩眼嗎?

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說法,趙安德最開始也是半信半疑,但他想起了前陣子太子突然讓他們禮部負責這次春闱的考官重新制定考題的事情,若是為了防備那些所謂的重生之人,那這一舉措就解釋的通了。

而且他回家後還質問了自己的夫人,從自己夫人口中得知林覺卿所說居然都是真的,吓得他一下子癱軟在地,險些厥過去。

在家專心備考的趙文簡聞訊趕來,從自己母親慌亂的話語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時驚駭不已。

不久,趙安德緩過神,頭一次沒聽自己夫人的安排,讓人去殷府退庚帖。

可那趙文簡竟對原本不屑一顧的殷筝起了心思,還對他爹說出了“姻緣天定,既然兩家已經商議好了,何不順水推舟把殷家二姑娘娶進門”這樣的話。結果不僅被他爹狠狠扇了一巴掌,還罵他吃了熊心豹

子膽,敢娶未來皇後過門。

一陣雞飛狗跳後,還是趙安德親自去的殷府,禮節周全地和殷家老夫人說了自己要退親的想法,并再三聲明是自家的問題,順利把婚事給退了。

殷筝弄清楚趙家退親是殷暮雪和林覺卿的手筆,便将此事抛到了腦後。

雖然她在宮裏說過,若能讓聞澤不痛快,就算沒有名冊,嫁給趙文簡也值了,但那話不過說說而已,有人能提前幫自己把婚退了也算是件好事。

殷暮雪興奮地拉着殷筝說了好一會兒話,最後終于感到了疲倦,閉上眼沉沉睡去。

殷暮雪睡下後,殷筝起身下了床,披上外衣走到了窗邊。

輕輕推開窗戶,夜色如水淹沒了窗外的景致,殷筝在窗邊坐下,說道:“莫将雍都之事傳到臨西去。”

少年從屋頂上跳下來,手裏抓着不知哪來的燒雞,對着殷筝一邊啃一邊道:“要我再去偷一次嗎?”

殷筝搖頭:“不必了,事已至此,我也懶得再瞎折騰。”

少年吃得半張臉油光水滑,他想了想殷筝這話的意思,問:“你是準備收手了?”

殷筝笑笑:“也得我收得住才行啊。”

她那些布局并非生掰硬拗,這麽做的好處是不會讓人察覺到這背後是誰刻意操縱,因為一切都是這麽的理所當然,仿佛天命就是如此安排。

這麽做的壞處是,一旦成局,即便是殷筝這個幕後之人,也無法輕易喊停。

可如今出了重生之人的變數,殷筝作為主謀會被暴露的危險大大增加,她試過将重生之人的威脅扼殺在搖籃裏,可惜她始終拿不到至關重要的名冊,于是她又有了新的打算——

徹底抽身好了。

從這場自己謀劃的局中抽身,之後一切任其發展,她自去逍遙。

只是抽身也并非直接一走了之就行,旁的都好說,她稍加安排便可,唯獨“鎮枭”——重生之人口中曾兵臨雍都城下的叛軍——裏面,有一批人她必須盡數滅口才能逃之夭夭。

因為那批人不僅與她相識已久,還是傳說中那位安武郡主的手下,獵凰營的舊部。

安武郡主都死了這麽多年了,一個為剿滅叛軍不惜大義滅親擒了自己生父的女人,死後若是再與另一支叛軍牽扯上關系,未免太慘了些……

窗外大風忽起,嗤地一聲,吹滅了桌上僅剩的一盞燭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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