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聞澤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篤定,且這樣的感覺和他能看出殷筝撒謊是完全不同的。
他能看出殷筝撒謊,是因為殷筝說假話的時候特別像個“人”,不僅感情充沛,就連肢體語言也會變得豐富起來,有血有肉。
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是用了這樣的演技來欺騙他。
但其實殷筝并非是個情感豐富的人,所以當她變得面無表情,聲音沒多大起伏的時候,說的反而都是真心話。
殷筝的話語是真是假,對聞澤來說是有依據可以判斷的。
但殷筝的心情是好是壞,就存粹是他個人的猜測了。
猜對猜錯都無妨,因為就算猜對了,也和他沒關系——
“殷姑娘。”
一大早,賈圓帶着喜慶的笑容,将一碟子不知從哪采來的野桑葚遞給殷筝身邊的過節,并對殷筝說道:“這是太子殿下叫奴婢送來的,說是昨日下棋輸給了姑娘,這些便算作是姑娘嬴棋的彩頭。”
殷筝昨夜好好睡了一覺,精神狀态徹底恢複。
她對着賈圓送來的野桑葚微微一愣,随後便紅了臉頰,像是想起了自己昨日在聞澤面前表現出的肆意銳利,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賈圓說道:“有勞公公特地跑一趟,還要麻煩公公,回去替殷筝謝過太子殿下。”
賈圓樂呵呵地應下:“這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賈圓走後,過節去把本就洗過的桑葚又洗了一遍,還自己先吃了一顆,确定沒毒才把剩下的放到殷筝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殷筝看她洗了桑葚回來後表情就不太好,就問她:“可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
過節沒有隐瞞,直接道:“姑娘昨日同太子下棋,并在最後弄亂棋盤的事情已經傳開了,沒人相信姑娘是真的贏了太子的棋,還說姑娘弄亂棋盤是因為輸了棋不高興,所以太子才會一大早叫人送來所謂嬴棋的彩頭,故意想哄姑娘你開心。”
過節沒說一句假話,但卻和外頭傳出來的效果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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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節所說,不僅會讓殷筝覺得自己被人小瞧,還會讓殷筝覺得別人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愛無理取鬧的女子,可這個“別人”究竟
是誰,殷筝又無從得知,于是她便只能遷怒太子,把旁人誤會自己的錯都加到太子頭上。
可外頭在傳這些話時,側重點明明就是太子,他們感慨太子終于翻了船,贏了不該贏的人,以至于最後還得低下頭去哄人,那些個被太子淩虐過的文臣武将們心裏別提多痛快了。
殷筝知道過節對太子有很大意見,所以但凡涉及太子的事情,只要從過節口中說出來,殷筝都會打個折扣來聽,所以聽了也沒多大感覺,甚至還會反過來安慰過節,讓過節別太生氣。
過節有些氣餒,她家姑娘就是脾氣太好了,若能多像昨日那般該多好。
可一想到殷筝昨日脾氣不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過節又搖了搖頭,把先前的想法給甩了出去。
脾氣好些便好些吧,姑娘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車隊稍作休整後便繼續前行,因為殷筝的馬車就在帝後的車駕後邊,所以時常會有被召去觐見的王公大臣從殷筝的馬車邊經過。
殷筝偶爾掀開車簾子看風景,都能看見他們。
這天下午陽光不錯,殷筝掀起簾子想曬曬太陽,忽然聽見有人說道:“你便是殷家二姑娘?”
殷筝轉頭看去,就見一男子騎着馬從後頭上來,跟在了殷筝的馬車旁。
那男子穿着靛藍色的錦袍,面容俊秀,騎在馬上身姿挺拔,正是那日攔了殷筝馬車的人。
男子見殷筝看向自己,便自報了家門,道:“在下賀蕭任,不知殷姑娘可還記得我?”
姓賀,長得又有點像賀輕雀,應該就是賀輕雀的弟弟沒跑了。
殷筝點了點頭:“記得。”
賀蕭任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倒是希望姑娘不記得,畢竟那日在街上驚擾了姑娘,委實不是什麽美好的記憶。”
殷筝喜歡賀蕭任的說話方式,沒有分寸,沒有距離,且刻意讨好的目的性太明顯了。
但似乎有的人就喜歡這種調調?且若是女子對女子,或女子對男子這麽說,非但不會讓人覺得冒犯,反而顯得真誠坦然,更容易拉進距離。
殷筝抱着學習的心态,和對方交談了起來,不僅收獲頗多,聊得也還算愉快。
他們從雍都聊到丹南,從風土人情聊到各自的家人,賀蕭
任正準備邀請殷筝改日到丹南游玩,就聽見後邊傳來一句——
“好狗不擋道。”
殷筝與賀蕭任同時轉頭,就見太子殿下騎着馬跟在賀蕭任後頭,明明道路寬敞,卻非要說賀蕭任擋了他的路,還張口就罵人。
賀蕭任險些扭曲了臉,但還好他維持住了自己的風度翩翩,甚至還沒和聞澤計較,十分大度地讓開了道,準備等聞澤過去再回去和殷筝繼續聊天。
結果聞澤驅馬到殷筝的馬車旁就不走了,賀蕭任靜默片刻,只能和殷筝道別,掉頭回了車隊後邊。
賀蕭任才走,前頭皇後那邊的侍衛又跑過來,說皇後傳話,要跟殷筝借一下她的貼身丫鬟過節。
等過節被帶走,殷筝吃了顆桑葚,喝了口茶,開始現學現賣:“殿下送來的東西,總是格外甜一些。”
聞澤:“……”
殷筝裝模作樣地“呀”了一聲,捂着嘴臉紅道:“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口了,殿下能當做沒聽到嗎?”
聞澤:“……”
殷筝自顧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再說我也沒撒謊,真的很甜,不信你嘗嘗。”
殷筝對着兀自沉默的聞澤越演越來勁,還拿起一顆桑葚往窗外遞去。
紫紅的桑葚襯着殷筝白皙的手指,很難說哪個看起來更可口。
而聞澤也終于跟上了殷筝的節奏,仿佛雙手黏在了缰繩上一般,微微俯身直接吃掉了殷筝手上的桑葚。
微溫的唇輕輕擦碰冰涼的指尖。
殷筝臉上的表情漸漸淡去,吃着桑葚的聞澤回了她一個足以傾倒衆生的微笑,像是在說:你繼續。
殷筝收回手,拿茶水沾濕了帕子,一邊擦手指,一邊用自己原來的語氣問他:“殿下找我有事?”
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
聞澤:“沒找你,是母後派人叫我過來的。”
殷筝回想起皇後剛剛讓人把過節從她身邊叫走的舉動,自然明白皇後這是在給他們創造相處的機會,便說:“倒是讓皇後娘娘費心了。不如你就把我娶了吧?這樣也能讓皇後娘娘省點心。”
聞澤反問:“你肯嫁?”
殷筝:“你肯娶?”
聞澤:“我不肯。”
“巧了,我也是。”殷筝支着下巴:“既然如此,殿下為
何要來打擾我與丹南世子?
聞澤嗤笑:“打擾?我是在救他,免得他還沒到岐山,就被你騙的連命都沒了。”
殷筝緩緩睜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殿下為何把我想得如此可怕?”
聞澤想說什麽,看了眼宛若透明,但又确實能把他們的對話都聽入耳中的駕車太監,手指在缰繩上點了幾下,最終還是拉了拉缰繩,驅馬至車前,然後翻身從馬上躍到了車上,将駕車的太監趕下了馬車。
殷筝看着聞澤這一系列騷操作,挪了挪位置掀開馬車前頭的布簾,開口既不是問他為何這麽做,也不是擔憂他這麽做會不會又引來什麽奇怪的傳聞,而是問他:“你會駕車嗎?”
聞澤蹙着眉:“應當沒問題。”
身為太子,他便是再厲害也沒給別人趕過馬車,但還好他悟性高,稍稍适應一下便上手了,只是在他适應之前,他不小心讓馬車停了一下,導致後頭險些出了連環車禍。
後頭馬車上的高官家眷等紛紛派人探問,沒一會兒太子纡尊降貴給殷家二姑娘趕車的事情便悄然傳開。
殷筝将車簾子放下,靠着車壁,隔着簾子,輕聲道:“你還真是不怕別人說。”
聞澤:“我又沒違法亂紀,有什麽好怕的。”
殷筝笑了笑,想起重生之人口中的上輩子,覺得這位殿下即便是違法亂紀了,應當也是不怕人說的。
馬車辘辘前行,聞澤一時想不起來先前他們的對話進行到了哪,幹脆就另起了個頭,問:“你當初想炸司天樓,可是沖着我父皇去的?”
殷筝勾着尾音,用十足十的反派聲調回道:“是啊,弑君之罪呢,殿下為何不讓人把我拿下?”
“又撒謊,”聞澤再一次分辨出殷筝的謊言:“這麽說來,你沒想害我父皇,那你幹嘛炸司天樓?炸着好玩兒?”
殷筝默了片刻,實在好奇:“你到底是怎麽分辨出我撒沒撒謊的?”
聞澤:“怎麽可能告訴你。”
也是。
殷筝得不到答案,幹脆把話題拉回到賀蕭任身上。
殷筝記得賀輕雀說過,賀蕭任上輩子曾意圖謀反,于是便問聞澤,朝廷打算怎麽處置賀蕭任。
聞澤淡淡道:“圈在雍都,不放他回去。”
理
由是上輩子的事情還沒發生,不能拿還沒發生的事情去定一個人死罪。
殷筝知道當今皇帝有多仁善,對此結果并不意外。
于是她又問聞澤:“那你呢?你打算怎麽處置他?”
殷筝可不覺得聞澤會就這麽乖乖聽皇帝的話。
果然,聞澤的話語透過布簾傳來,帶上了些許笑意:“自然是遵循我父皇的意思。”
既然不能拿還沒發生的事情去定一個人的罪,那就讓那件事情發生好了。
兩人一路閑聊,之後幾天,聞澤似乎是對趕車這一活動産生了莫大的興趣,每天都要過來和殷筝聊上一陣,且每次就算皇後不把過節叫走,他也會主動把過節打發掉,方便和殷筝說些不能外傳,又沒人敢和他聊的話題。
聞澤這麽做,不僅讓衆人覺得殷二姑娘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人選,也讓不少習慣了聞澤作妖的大臣們得了幾日清淨,險些喜極而泣。
待車隊抵達岐山,即便沒有上輩子的濾鏡加持,殷筝也已經成為了大臣們心中救苦救難活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