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前往岐山需要足足五日的路程,因此天還未亮便要準備出發。
為了方便,皇後曾提過讓殷筝提前一天入宮,住一宿直接出發,也省了入宮那點時間,還可以多睡會。
可殷筝舍不得最後那點和老夫人相處的時間,所以還是住了殷府,并跑去和老夫人同床睡了半晚。
因為後半夜她就得醒來,梳洗換衣,帶上過節一塊入宮去。
為了送殷筝出門,大半夜整個殷府燈火通明,已經能下床的殷暮雪拉着殷筝的衣袖,各種不舍。
殷夫人和殷老爺也是多番叮囑,二老爺和二夫人也來了,雖然沒多說什麽,但也讓殷筝一路平安,還說小五小六兩個孩子定會想她。
老夫人握着殷筝的手,沒說什麽,就仔仔細細看着殷筝,像是要把殷筝此刻的模樣記到心裏去。
殷筝鼻子一酸,眼底溢滿了水光,但幸好夜色昏暗,殷府門口挂着的燈籠照不真切,這才沒讓人發現。
其實就算發現了也沒關系,畢竟在旁人的認知裏,這是殷筝第一次出遠門,會有不舍也是理所當然的。
最後殷筝坐上馬車,由大哥殷澈騎馬,帶着府上的侍衛護送她一路入宮。
入宮後又是一陣忙碌,等皇家的儀仗隊走出雍都城城門時,東方已經浮現出了淡淡的白色。
皇後專門給殷筝準備了一輛馬車,就跟在自己的車駕後頭,且車內一應布置都是遵照着太子妃的規制來的,奢華舒适程度僅次于帝後的輿駕。
殷筝看出了端倪,但卻裝作不知享用了這輛馬車,且一上車就睡死了過去——再不睡她真怕自己會一頭撞死在車壁上。
殷筝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熬過夜了,閉眼睡去之前不僅是頭在疼,渾身也都跟着疼了起來,四肢麻軟無力,保持清醒就像是在要她的命一般。
殷筝一覺睡到了中午,醒來時一臉的迷茫,不知身處何處,亦不知今夕何年,是過節的聲音提醒了她,讓她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
她開口,聲音帶着剛睡醒時的沙啞與平靜到幾乎冰冷的漠然:“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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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節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違和,但想想殷筝的身體本來就
不好,昨晚又半宿沒睡,如今怕是還在難受才會表現出與往常不同的地方,便打消了心中的怪異,面露擔憂道:“已是正午,車隊都停了,正在生火準備午飯。”
殷筝:“……哦。”
過節試探着:“姑娘?”
殷筝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和平時一般無二的笑來,聲音雖然還是沙啞,但卻帶上了些許柔和與溫度:“我沒事。”
過節這才放下心來,下車去河邊打水給殷筝洗臉,後又重新給殷筝上妝梳頭。
待都收拾好了,殷筝才從馬車上下來,想着來回走走,活動活動手腳。
“阿筝。”賀輕雀拎着一包東西朝她走來,等走近了,賀輕雀把那包東西遞給殷筝,說道:“我從城裏帶了些蜜餞,怕你一路坐車沒胃口,吃些酸的能開開胃。”
殷筝接過那一包蜜餞,笑道:“多謝。”
賀輕雀看殷筝臉色不太好,又說:“河邊冷,你若要走動,我陪你去另一邊吧。”
殷筝領了她的好意,同她一塊去了馬車另一邊,另一邊靠近山林,雖然沒有河邊風景那麽開闊,但吹來的風也小,反而适合殷筝。
走着走着,賀輕雀提起了蒲佳媛,說蒲佳媛已被禁足,蒲相還打算将她送回祖籍鄉下找人嫁了,想要徹底斷掉她的仕途之路。
雖說沒有女子成婚後就不得涉足官場的律法,朝堂上也有不少女官都已嫁做人婦,但若有了夫家,考科舉總會難些。
賀輕雀還說,蒲盈盈和蒲佳媛雖非一母同胞,但兩人關系非常好,所以才會在上輩子蒲佳媛死後一廂情願地把所有的錯都歸咎于殷筝,再三叮囑殷筝莫要把一個瘋子的話當真。
能看出賀輕雀已經盡力不讓殷筝回想起上巳節那場血案,可惜她不擅長拐彎抹角,所以效果也聊勝于無。
殷筝安靜地聽完了全部,直到皇後身邊的嬷嬷來叫殷筝,兩人才各自分別。
殷筝帶着過節往回走,她本以為皇後是讓人叫自己回去用飯,結果到了才知道,帝後的午飯還未準備妥當,皇後之所以讓嬷嬷去找殷筝,是因為聞澤每年跟随聖駕前往岐山的路上,都會有個固定的娛樂項目。
那就是當他被無聊的旅途所折磨時,他就會開始折磨別人。
要知道這次春獵來的文臣武将大多都有一技之長,方便陪皇帝旅途解悶,他們中有的學富五車,擅琴棋書畫,有的力能扛鼎,可百步穿楊。
聞澤就這麽一個個找過去,不拘年齡不拘出身更不拘官職,專挑他們擅長的本領,打着切磋的名義把他們往死裏虐。
沒有本領也無妨,就挑他們手頭上的差事抑或才辦完的差事找他們聊天,從頭聊到尾,總能聊出些貓膩來,任由那些官員再怎麽努力,也總會被他問到滿頭大汗手腳冰涼,更有嚴重的直接便昏了過去。
殷筝聽後很是感慨,聞澤确實是一位文武雙全天賦異禀的儲君,就是腦子有點問題。
“你去哄他,他定會聽的。”皇後滿含希冀地看着殷筝。
皇後和皇帝的性格都是出了名的軟,管不了自己這個兒子,就只能拜托上輩子将聞澤管得服服帖帖的殷筝了。
——我又不是他娘。
殷筝壓下了幾欲脫口而出的真心話,面帶忐忑地答應了皇後。
可殷筝并不覺得自己去哄會有用,她想,聞澤不是找人比特長嗎,那就比吧。
于是她問皇後借了一副棋盤,讓過節抱着重重的棋盤,自己拎着兩盒棋子,去找了此刻正在樹下站着的聞澤。
聞澤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玩了整整一個上午,此刻正有些乏味,想着下午該怎麽打發,結果就看到了朝自己走來的殷筝。
他心底泛起愉悅,正要張口,就見殷筝拎起兩盒棋子,問他:“下棋嗎?”
聞澤挑眉:“輸了別哭。”
不是他看不起殷筝,也不是他覺得女人愛哭,而是早上有個擅棋的文官,男的,同他下棋下到最後哭得跟個被搶了糖的小孩一樣,所以他才會這麽說。
殷筝聽了,輕笑一聲:“這話我說才對。”
殷筝體能不行,騎馬經不住颠簸,射箭也拉不開最輕的弓,音律一道被柳夫子教了許久也不過尋常水平,更不愛詩畫,稍微能入眼的書法還是抄書抄出來的,也就下棋,下得不錯。
一個半時辰後,殷筝贏了兩局,按說這第三局也不用下了,但聞澤堅持下完最後一局,殷筝只好端着過節送來的午飯,一邊吃,一邊陪他下棋。
又過了
一會兒,殷筝吃完了飯,原先臨時布置出來給帝後準備午飯的各式炊具都收拾妥當。
賈圓跑來提醒聞澤:“殿下,咱們要出發了。”
聞澤沒理他,專注地看着棋盤,大有要讓所有人乃至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都跟着等這一局棋下完的架勢。
殷筝擡頭看了看一旁面帶無奈又不敢多說的賈圓,又看了看遠方清澈明媚的天空,無聲嘆息,然後用手拂亂了棋盤上的棋子。
“不小心。”殷筝沒甚誠意地說了句,然後在過節的攙扶下站起身,跺了跺有些發麻的雙腿,道:“該走了。”
賈圓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殷筝走了幾步後又回頭,正好和看向她的聞澤四目相對,素淨的臉上揚起一抹少有的璀璨笑顏,用宛若自言自語,實則是個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了句:“沒哭就好。”
聞澤後知後覺:她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