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殷筝想過, 鱗光島在麒麟池中央,即便自己有能力避開長夜軍逃離鱗光島, 游過麒麟池,那也逃不出這座宮城。

更別說江易還在聞澤手上,若她真能就此舍棄江易,當初就不會在岐山行宮的暗道裏回頭。

所以她很清楚,短時間內自己根本逃不掉。

除非像聞澤說的嫁給他, 然後花上許多時間, 也許是幾個月, 也許是一兩年, 直到聞澤對她放松警惕,同意她踏出鱗光島,允許她偶爾出宮, 她才能聯系上外面的人,然後用最簡單的辦法,讓臨西王上奏,必要的時候自己這邊還能裏應外合,救出江易。

可要她作為階下囚嫁給誰,她做不到。不僅做不到, 甚至現下這樣被囚禁的日子,她也一天都不想再過下去。

聞澤說要娶殷筝那天, 久違的焦慮讓殷筝無法安眠,她頂着痛到幾乎炸裂的腦袋坐在床上想了一個晚上,終于在疼到想要自我了結的那一刻做出了決定——

那就一起死吧, 這樣還簡單些。

因為所有人都防着她逃跑,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她會選擇和聞澤同歸于盡,就連聞澤自己也沒想過。

畢竟他們都覺得她聰明不是嗎。

聰明人,怎麽會自尋死路呢。

可是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歡被人囚禁,那會讓她想起小時候和母親一起被關在馬圈裏的日子。

于是她開始在島上晃悠,探查島上的地形地勢,接觸島上看守她的長夜軍。

她發現負責百花園的長夜軍根本不識花草,于是她便想出了如今的計劃,用自己在殷家養的那盆洋金花,奪聞澤的性命。

原本只要下毒就行,不必這麽曲折,可惜洋金花結果還等,她等不下去,就整了如今這麽一出。

曲廊園裏的機關殺傷力不強,為的就是讓長夜軍放松警惕,聽聞澤的話去別的地方找她,待聞澤穿過機關陣,藥效也該起了,即便武功再高又如何,昏睡過去後,還不是任人宰割?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殷筝給自己鋪出了一條在成婚前殺了聞澤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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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澤死後,皇帝必然會知道江易的存在,江易與此事無關,又是臨西王的弟弟,定不會被随意處置。

于自己……殷筝确定皇帝不會放過自己,但是沒關系,只要不被關着,又能把囚禁自己的聞澤拉來陪葬,她不虧。

殷筝蹲在倒地不醒的聞澤身旁,淡青色的裙擺落在地面,沾染上泥土的痕跡。

殷筝一手挽起剛剛洗臉時被打濕的袖擺,一手舉起小剪子,尖銳的剪子尖端對準了聞澤的脖頸,狠狠刺了下去——

“長樂!!”

多年不曾聽到的稱呼遠遠傳來,卻像是在耳邊炸開一般讓殷筝的腦子嗡地一下就空了。

她拿着剪子的手也因此頓了頓,就這麽一停頓,一顆石頭狠狠地砸在了她的手背上,劇烈的疼痛讓殷筝脫手,剪子直接被甩飛落進了小池子裏。

有兩人落在她身旁,一左一右制住了她的肩膀。

過了片刻,身着龍袍的男子穿過曲折的長廊,出現在了殷筝面前。

男子很年輕,樣貌雖然俊美,但因氣質柔和添了幾分平潤,沒聞澤那麽有攻擊性,他和聞澤很像,說是聞澤的兄長恐怕也會有人信,然而這位其實是聞澤的親爹,當今的皇帝陛下——聞卿。

殷筝捂着自己被石頭砸到後痛到直顫的手,低垂的眸底晦暗不明。

不知是在想皇帝對自己的稱呼,還是在遺憾就差一點自己便能要了聞澤的命。

……

殷筝換了幹淨的衣服,被長夜軍帶去了鱗光殿二層的另一間屋子。

和殷筝如今起居的那間屋子不同,這将屋子的望臺外是島上的樹林,沒辦法看見麒麟池波光粼粼的水面,只能聽見海浪拍打與樹木被吹拂的聲音,另有一番意境。

殷筝進去的時候,皇帝正坐在床邊,躺在床上的聞澤還沒醒,雖然因此看不見他漂亮的眼眸,但無疑這是他最讨人喜歡的時刻。

見殷筝進來,皇帝起身走到了一旁的矮幾前坐下,并對殷筝示意,讓殷筝坐到自己對面。就好像殷筝是他兒媳,而不是差點殺了他兒子的人一樣。

殷筝在皇帝對面的位置上坐下,背脊筆挺,雙手交疊放在腿上,視線低垂,姿态格外端正,能看出有些緊張。

然而緊張的源頭不是因為她差點殺了皇帝的兒子——她的良心沒這麽敏感,而是因為那個久違多年,如今聽來甚至有點陌生的名字。

長樂。

但她沒問,皇帝也沒說,只道:“今日過來是想和你說,你若不想嫁給霈之,我會替你勸他。”

霈之,聞澤的字。

殷筝有些意外,她看向皇帝,心頭的不解多到不知該從何問起。

因為讓聞澤娶她囚禁她已經是最仁慈的做法了,若讓殷筝站在他們的角度上,對待像她這麽一個會影響家國又對國家心懷惡意的“神女”,她絕對不會這麽心慈手軟。

她會殺了這個“神女”以絕後患,然後找個一模一樣的人來冒名頂替,徹底将“神女”操控在手心裏。

聞澤因為自己的原因舍不得殺她,那皇帝呢,皇帝非但不想殺她,還替她着想,不逼她嫁給聞澤……為什麽?

這已經不是“仁善”,而是“愚蠢”了吧。

“但我也和霈之一樣,不會放你走。”皇帝補充了一句,這句的內容對殷筝來說并不是什麽好事,但卻讓殷筝松了一口氣。

因為這樣才是正常的。

殷筝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态,對皇帝說道:“像今日這樣的法子我還能想出很多,只要你們不放我走,只要我還活着,你們就得不了安寧。”

放了我,或者殺了我——殷筝把選擇擺在了皇帝面前,這不是威脅,而是提醒。

若運氣好,皇帝願意因此退步半分,改變她目前的境遇,她便能多幾分逃出去的把握。

若運氣不好,皇帝因為聞澤險些被殺一事選擇殺了自己……殷筝不想死在別人手上,但若那個人是皇帝,殷筝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

毫不作僞的殺意撲面而來,一點也不凜冽尖銳,反而帶着一股子稀松平常,就好像把別人或者自己逼上死路是和吃飯喝水一樣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可也就是這樣的尋常平和态度,比突然爆發的殺意更加吓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一旁候着的長夜軍蓄勢待發,猶如蟄伏暗處,預備撲殺獵物的兇獸。

可皇帝卻好像什麽都沒感受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說:“上輩子你和霈之成婚,取字‘長樂’。”

殺意瞬間消散無蹤,殷筝眼底浮現詫異,像只前一刻還還張牙舞爪的小獸,突然就被人打懵了腦袋。

皇帝放下茶盞,對着殷筝露出一抹溫和似

水的笑意:“是我提議的,畢竟那是你娘最初給你取的名字,寓意也好。”

長樂,長安久樂。

他知道她是誰——意識到這點的殷筝盯着皇帝,搖頭道:“并不好。”

她只有看到這個天下滿目瘡痍才會快樂。

所以讓她長樂,并不好。

殷筝垂下視線,過了一會兒才道:“你不該讓人把我救回來。”

皇帝卻說:“你娘是我姐姐,她因我被送去域外和親,救你們回來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我正真做錯的,是不該把你放在外面,若能早些把你接來雍都,好好教養,你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殷筝笑了:“總把錯歸結到自己身上,不累嗎?”

剛說完,殷筝想起聞澤也曾這麽問過她,問她總這麽謹慎不累嗎。

不累,那是本能,怎麽會累。

皇帝的手越過矮幾,落到的她頭上:“你本心并不壞。”

殷筝唇角的笑漸漸淡去,突然說道:“司天樓是我炸的。”

皇帝點頭:“我知道,我還知道你殺國師是為了讓我斷藥,這樣我就沒法理政,就算日後天下大亂,後世的罵名也落不到我頭上,你怕我斷藥後會死,連根治的方子都提前給我找好了。”

皇帝還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事我沒告訴霈之,你可要替我瞞着。”

殷筝默了片刻,有點想把皇帝的腦袋敲開看看裏面都裝了什麽,但她忍住了,繼續用實例反駁他說她本心不壞的那句話:“你救了我和我娘,可我卻能毫不猶豫地殺你兒子。”

皇帝搖頭:“你受不了在被人囚禁的時候嫁人,因為那是你娘經歷過的事情,你因此深惡痛絕也是難免的。”

殷筝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無處着力的感覺,她深呼吸,因為太用力,身體都跟着顫了顫:“我上輩子肯安安分分,是不是因為你?”

皇帝笑着回答她,聲音溫柔:“是因為霈之。”

殷筝想也不想:“不可能。”

就那麽個混蛋,自己怎麽可能因他改變想法。

說起聞澤,殷筝轉頭往床上看了一眼,問:“你沒告訴他我的來歷?”

皇帝輕笑:“他可不敢把審訊那套用在他親爹頭上。”

而且和殷筝不同,他說謊,聞澤可分

辨不出來,還至今都覺得他不知道炸司天樓的罪魁禍首是誰,因此無法從他口中得知殷筝炸司天樓的真正原因,以及這些原因背後藏着的過往。

可見善良和演技好并不沖突。

“暫時在宮裏住一段時間吧,”皇帝繼續勸她:“無聊了帶上人出宮走走也行,只要別再行差踏錯,這輩子不嫁霈之也沒關系。”

說到這裏,皇帝想起了重生後聞澤對他和皇後說的話,笑道:“霈之之前還提議讓我和梓潼收你做養女,原先覺得荒唐,如今看來也不錯,有了公主的身份,你住宮裏也算正常。”

作者有話要說:聞澤:……您可真是我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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