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喝完水,殷筝把碗遞還, 并道了聲謝。
上馬離去, 殷筝看了看四周, 問一旁跟着的二十七:“你知不知道這附近哪裏有特別大的莊子?”
不等二十七回答,聞澤便截了話頭,對殷筝道:“怎麽不問我?”
殷筝回頭看向聞澤:“你知道?”
聞澤還真就知道:“這邊沒什麽好景致, 不像雍都城西邊的小骊山有溫泉,地也不好,種不出什麽像樣的東西來, 且地勢平坦又相對較高,雨季容易引雷, 所以會在這裏建大莊子的并不多, 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你問這個做什麽?”
殷筝轉回頭,看着前方:“平日不常出城, 今日來了才發現,從這裏往雍都看去, 能将大半個雍都盡收眼底。”
“不是說了嗎, 這裏地勢高,所以……”聞澤猛地頓住,還勒住缰繩,停了馬。
他個子比殷筝高,眼神也比殷筝好,因此看得更加真切。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雍都的東南方向, 一眼望去,除了位于雍都最北面的宮城只隐約可見,其他俱都一目了然。
聞澤沉吟片刻,說出一句略顯驚悚的話來:“這裏倒是個攻城的好地方。”
若非雍都有四域圍守,随便一個域外部族或小國盤踞此地,都能頃刻間擁有最大的地理優勢。
難怪殷筝問這裏有沒有大莊子,若是要藏匿軍隊,自然是藏在規模大些的莊子裏會比較方便。
果然,殷筝說道:“如果十九年前,安武郡主知道此處藏着這麽一支軍隊,随時都能将雍都城內的叛亂鎮壓,那她便失去了選擇,只能趕在這支藏匿軍有所動作之前,提前平叛,甚至弑父,以求能獲得赦免,保全齊王府其他人。”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殷筝的猜測,甚至在到這裏之前,她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是剛剛停下喝水,腦子突然靈光一閃,才有了這樣的聯想。如果今天沒來這裏,她或許還在東宮一點點對卷宗。
殷筝想着,轉頭問聞澤:“你剛剛的話能不能再說一遍。”
她覺得有點耳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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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澤:“哪句?”
殷筝:“攻城那句。”
聞澤便重複了一遍:“這裏是個
攻城的好地方。”
熟悉的感覺再一次劃過心頭,不僅僅是這句話耳熟,此時此刻的環境和突然的發現,都讓殷筝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殷筝閉着眼睛硬想,終于想起來:“我曾經來過這裏,說過和你一樣的話。”
五年前,殷筝離開黔北和臨西,跟鎮枭幾個将領接觸後,便帶着江易來到了雍都。
入城之前,她就曾站在這個地方評價這裏地勢不錯,是個攻城的好地方,然而一晃五年,她險些忘了當時的場景。
“然後呢?”聞澤問她,主要是不信殷筝會就只給這地方留下這麽一句評價。
“然後……”殷筝扶額,道:“忘音寺。”
那時的她也想過置備一處莊子,給日後鎮枭攻城預備一處絕佳的據點。然而她當時身無分文,便只能讓鎮枭的人混入附近一座名為忘音寺的寺廟,一點點将這座寺廟蠶食,收做己用。
直到重生之人到來,忘音寺被聞澤下令查抄。
還找大莊子呢,忘音寺不就是現成的一處藏匿點嗎。
聞澤也想起來,蒲千鈞曾告訴過他,上輩子的鎮枭叛軍便是駐紮在雍都城東南方向,還險些就攻破了雍都城。
二十七看着殷筝和聞澤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談,言語間經常會出現旁人根本無法理解的轉折,隐隐品出一種被兩人排斥在外的感覺來,便沒出聲,只做個安靜跟随的影子。
誰知兩人聊着聊着,聞澤會突然轉頭問他:“忘音寺在何處?”
二十七反應快,立刻就擡手指了個方向。
聞澤拉扯缰繩,驅馬朝那奔去。
大批長夜軍緊随其後,沒過一會兒就看到了不複往昔熱鬧的忘音寺。
正月那會兒,殷筝早早便得了消息,讓江易安排鎮枭的人撤出了忘音寺,所以聞澤讓虎嘯軍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座人去樓空的寺廟。
之後聞澤一直派人看守,直到如今。
作為太子親兵的虎嘯軍自然不可能幹這種看守寺廟的苦差事,所以負責看守忘音寺的,是南營八衛之一的赤衛。
他們到時,赤衛正在趕人。
被趕的兩個人一小一老,都是光頭和尚,不過他們衣衫褴褛,乍一看去更像乞丐多一點。
有赤衛發現帶着大批
人馬過來的聞澤,正要叱問來者何人,就看到了二十七亮出的令牌,立刻收起嚣張跋扈的架勢,齊齊下跪行禮。
聞澤将馬停在了石階下,翻身下馬後順帶扶了殷筝一把。
殷筝順着聞澤的力道下馬,正好奇那一老一小是誰,便聽二十七先發了問:“他們是誰?”
一赤衛說道:“回将軍,此二人自稱是忘音寺的僧人。”
聞澤和殷筝把目光投向了那兩個和尚,殷筝不認識他們,看他們的模樣,覺得應該不是曾經占據此處鎮枭。
聞澤問那赤衛:“可曾審問?”
赤衛沒見過聞澤,但也知道能被長夜軍護衛的,定然是宮裏來的貴人。
那些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貴人懂什麽,因此即便心虛,他也還是心存僥幸,對着聞澤糊弄道:“大人明鑒,此二人手無縛雞之力,只是尋常游僧,所以我等并未仔細盤問。”
聞澤當初會盯上忘音寺,是因為他根據重生之人提供的信息得知,忘音寺和司天樓炸毀一案有關。
但後來他确定了殷筝便是主謀,就沒有再過問忘音寺這邊,誰知看守忘音寺的赤衛會這般玩忽職守,可疑的人都撞上門了也不仔細審問确認身份,還貪圖省事直接驅趕。
雖然早就聽說,七大營裏頭的南營八衛水平參差不齊,卻沒想過差距會大到這個地步。
聞澤用慣了虎嘯軍和長夜軍這種一流軍隊,突然遇到赤衛這種混日子的,難免會有落差感。
他懶得和這些混子浪費時間,直接就讓長夜軍暫時接管了忘音寺的看守一職。
被搶了活的赤衛一頭霧水,正要詢問,卻被二十七帶人驅逐。
赤衛雖然混,但也不敢真就這麽走了,便讨好地向長夜軍詢問,見沒有長夜軍搭理他們,便拿起了雞毛當令箭,對長夜軍道:“我等可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此看守。”
二十七回答他:“巧了,我們奉的也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此言一出,赤衛終于知道聞澤是誰,一個個吓得臉色煞白,也不敢再逗留,連忙趕回南營在城外的駐地,向上峰禀報此事。
赤衛走了,那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卻還在,看到不同于赤衛的長夜軍,小和尚十分害怕,想拉着老和尚離開。
老和尚不僅沒動,還主動朝聞澤施了一禮:“阿彌陀佛,貧僧止憂,見過太子殿下。”
聞澤:“你認識我?”
“貧僧曾是忘音寺的監寺,因會些醫術,曾入宮為殿下診治過。”
聞澤沒想起來,他十歲以後就很少生病,只見過宮裏那幾個禦醫,十歲以前見過的禦醫大夫那可就太多太多了,他怎麽可能每一個都記得住。
不過對方既然能說出這段鮮為人知的往事,想來不會有假,便問:“大師為何會淪落到這番境地?”
止憂長嘆一口氣,回答聞澤:“三年前,貧僧外出雲游,遭了同門暗算跌落山崖,不僅身受重傷,還忘了自己是誰,直到去年方才想起自己的來歷,趕了回來。不曾想……”
不曾想忘音寺已被賊人侵占,還因賊人犯下的罪孽,導致這座寺廟如今只剩一具空殼。
止憂看向前方的寺廟大門,門上的忘音寺牌匾早已蒙了塵:“是貧僧來晚了。”
那害他險些葬身懸崖的同門定然就是賊人同夥,若他能早些想起來,回來揭穿同門的真面目,定能阻止那群賊人侵占寺廟。
殷筝作為罪魁禍首站在一旁,看止憂堂堂高僧,被悔恨逼得如俗世中人一般難掩悲痛,她心情十分平靜,連一點心虛都沒有。
聞澤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依舊尋常的模樣,越發覺得世人眼瞎,明明殷筝比自己更加可怕,卻還有這麽多人把她當成好人。
但他沒有揭發殷筝的意思,并隐隐起了類似給殷筝還債的念頭,對止憂道:“案子已結,忘音寺自當還于大師,如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大師也不必客氣,能幫的,我一定幫。”
聽到這話的止憂對聞澤感激不已,止憂身邊的小和尚也覺得眼前這個漂亮的大哥哥是個大好人。
唯獨殷筝和附近的長夜軍,對聞澤的話感到詫異,甚至懷疑聞澤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才會突然變得這麽好說話。
随後他們打開了忘音寺的大門,随着門板發出的一聲吱響,寂靜而又空蕩的寺廟如一卷畫卷,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
止憂大師站在門前,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和陌生的寂寥,眼底浮現水光。
他雙手合十,對着這個自小長大,卻再也看不到熟悉面孔的地方道了聲佛號,像是在說他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之他們并不會因為對方而改邪歸正篇》
聞澤:改什麽改,我又沒問題,比起殷筝我簡直就是菩薩。不過看她這樣造孽挺不好的,替她還還債,就當我善心大發好了。
殷筝:我知道我有問題,但知道歸知道,改是不可能改的,而且比起聞澤我省心多了好嗎,看他幹的那些破事,還得我替他收拾殘局。
以上就是兩個人最後能負負得正的真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