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随着這聲音,書房內一前一後走入兩人,正是褚裒、謝真石夫婦。
“阿父、阿母,你們怎麽來了?”褚蒜子驚喜地站了起來,盈盈一禮,又對司馬聃道:“聃兒,見過你外祖、外祖母。”當年褚蒜子成為太後,臨朝聽政,有司提議,既然褚裒是太後之父,可以不行臣子之禮。太常殷融道:“衛将軍褚裒,在朝廷則行臣禮,褚太後回家時則行家人禮。”庾翼、謝尚也表示贊同。于是,褚蒜子采納了殷融的提議。
司馬聃叫道:“外祖、外祖母。”
褚裒拱手道:“陛下。”
謝真石卻一把攬過司馬聃,把他攬在懷裏,笑道:“乖,聃兒又長高了。”
褚蒜子道:“阿父,你幾時回京的?”
謝真石瞟了一眼褚裒,道:“你父親昨日從京口趕回建康,今日便急着進宮來見你了。”
褚裒道:“蒜子,此次阿父回京,确實有事與你商議。”
衆人坐了下來,侍女奉上茶,又上了桃子、甜瓜等瓜果,輕輕退了下去,關上了房門。謝真石拈起一片桃子,喂給司馬聃,司馬聃倚在外祖母懷中,一邊吃桃子,一邊聽外祖父道:“蒜子,你還記得以前在家中,我們曾說過的北伐之事嗎?”
褚蒜子輕輕蹙了眉,那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她都有些記不清了。
謝真石笑道:“阿母記得,當時你還說,難道北伐一定不能成功嗎?”
“哦……”記憶的閘門打開了,褚蒜子眉毛舒展,她想起來了,當時庾翼提議,令功臣子弟襲爵,父親母親就推斷,這是為了北伐做準備。
當時父親說……
褚裒的聲音有些激動,回響在書房中,“當時我道,北伐未必不能成功,但一定等到北方有變。如今正是其時!”
“北方有變?阿父,您是說如今石虎已死,其諸子争位,正鬧得不可開交?”
“正是。”褚裒深深點頭。
Advertisement
石趙國主石虎,于上個月去世,太子石世即位,其兄彭稱王石遵不服,發兵攻下邺城,将石世、石世之母劉太後、輔政大臣張豺全部誅殺,自己即皇帝位。沛王石沖、石苞不服,分別起兵,讨伐石遵。
褚裒捋了捋胡子,雙目神采逼人,“如今天亡石虎,正是北伐良機。我聽聞,東北的慕容氏亦欲讨伐石趙,我欲趁此良機,率軍北伐,與慕容氏南北夾擊,為朝廷收回故土!”
褚蒜子沉吟道:“父親,其實桓溫也上了北伐的奏章,會稽王一直置之不理。”
褚裒點了點頭,道:“當年桓溫不待朝廷令旨,便率軍西征,已初露不臣之心。這幾年,他在荊州自行其事,招募兵卒,對朝廷旨意越來越敷衍。如果再讓他率軍北伐,如果敗了還好,如果勝了,只怕再也不可複制。”
褚蒜子點頭道:“會稽王、殷浩也是這麽說。”她輕輕嘆了口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當年怕庾氏一族繼續在荊州坐大,聽了何充的建議,任命桓溫為荊州刺史。不料,如今桓溫似乎也步上了庾氏的後塵。人,都是會變的啊……
忽聽司馬聃眨着眼,“母後,外祖,為何要北伐啊?”他在謝真石懷裏吃了幾片桃子,聽母後、外祖說得熱鬧,插嘴道。
褚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剛才聽陛下吟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因為洛陽正是我大晉故都,陛下祖先的宗廟、陵墓都在那裏呀!”
司馬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褚裒轉向褚蒜子,“所以,桓溫不可用,阿父願意率軍北上。我回去之後,便向朝廷上表。”
褚蒜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謝真石,擔心地道:“父親,你已經決定了?”
褚裒深深點頭。褚蒜子嘆了口氣,道:“那我和會稽王商議一下。如果父親一定要去,還請萬事小心。”
七月,朝廷頒下诏令,任命褚裒為征讨大都督,監督徐、兖、青、揚、豫五州諸軍事。褚裒派遣督護王頤之率軍前往彭城,又派督護麋嶷進據下邳,他自己率軍三萬,直赴彭城,河朔一帶的士人百姓,歸降的日以千計。
建康郗宅的書房內,供奉着三清祖師的畫像,畫像之下,放置香爐,常年香煙不斷。
“阿超,你真的決定接受那桓元子的邀請,去荊州了?要依着阿父,你還不如就留在會稽王府,當上個幾年府掾,熬個資歷,到時,會稽王自然會為你在朝中謀個職位。” 郗愔看着坐在下首的長子,有些不舍地問道。他才十四歲啊,一個人遠赴荊州,做父親的,又如何放心得下?
郗超抿了抿唇,有些譏嘲地笑了,“阿父,您看,阿叔都三十了,才剛剛轉任通直散騎侍郎,這熬資歷,要熬多久啊?”
郗愔點點頭,又搖搖頭,嘆了口氣。他雖然敦厚,卻并不愚蠢。自從父親郗鑒去世後,自家的門第頗受朝中诟病,所以二弟郗昙一直升遷緩慢。他自己倒還罷了,随遇而安,做個小官也無所謂,但心高氣傲、有着“神童”之名的長子,自然憤憤不平。
郗愔沉吟了一會兒,道:“也罷,你要去荊州,阿父也不阻你。去桓元子那裏,長長見識也好。只有一樣,你要答應阿父。”
郗超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低垂,掩住了他眼中的情緒,恭聲道:“阿父,您說。”
“阿父聽聞,自從那桓元子伐蜀之後,頗不受朝廷調度。你如不能規勸他,盡忠王事,也不要在其中摻和,還是要明哲保身。過個幾年,再回建康。”
“是。”郗超拱了拱手。
郗愔在袖中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張平安符,道:“上次阿父去天師那裏,給你求了個平安符,你帶好它,可保平安。”
“謝謝阿父。”郗超雙手接過平安符,珍而重之地放入懷中。他雖不信天師道,更傾向于信佛,但老父的這一番拳拳愛子之心,他自然不能辜負。
“你去內院跟你母親說一聲,這……就去吧。”
“阿父,”郗超忽然想起了什麽,道:“兒子要帶些盤纏。”
“對,對。”郗愔道:“你一個人出門在外,要多帶點錢。”說完,他從茵席下取出一串鑰匙,“你自己去庫房裏拿吧。”
次日,郗超拜別父母,帶着幾個家仆,登上了烏篷船,揚帆西去。
郗愔正在打坐,管家卻慌慌張張地敲響了書房的門,“郎君,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郗愔不悅地睜開眼。
“庫房,庫房空了!”
“什麽?!”
管家哭喪着臉,“大郎君把庫房搬空了!”
“怎麽會?”郗愔站了起來,這庫房裏有上千萬的錢,“帶我去看!”兩人急急來到庫房,原先堆滿一串串銅錢的架子上,箱子裏,全部空空如也。
“阿超,阿超把所有的錢都帶走了?!”
“不是,小人才聽聞,昨日大郎君把錢都分給親友了。”
“這個敗家子!”郗愔顫抖的手指着西方,跳着腳罵道。
烏篷船上,阿青給郗超上了茶,道:“大郎君,你說,郎君現在發覺了嗎?”阿青是郗超的貼身仆役,兩人年紀相若。
郗超淡淡笑道:“父親想必已經發覺了。”
阿青笑道:“郎君不知在如何心疼呢。”
郗超搖了搖頭,“父親太看重這些身外之物了。”其實,郗氏被許多高門士族看不起,不僅僅是因為流民帥的出身,也是父親太愛斂財。自己這麽做,既幫助了有需要的親友,對高平郗氏的名聲,也不無補益。
他向窗外望去,江水滔滔,拍在船弦上,發出嘩嘩的聲音。這次接到桓溫的邀約,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桓溫,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郗超在心中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