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支

蘇妙言迷迷糊糊醒來, 嗅覺第一時間産生感應——消毒水味兒。

這味道太熟悉。

小時候,蘇毓文顧不來就把她和勵昊安置在辦公室, 這股味道是無孔不入的衛士, 刺鼻的同時又給人一種保障。

她緩緩睜開眼。

“感覺怎麽樣?肚子還疼嗎?”

視線中模糊的一片白随着她眨眼趨于清晰, 她雙唇微啓, 又聽:“口渴嗎?妙言。”

“……”

蘇妙言聞聲望去, 季堯沖她笑得溫和。

“學、學長?”

季堯細心地幫她調試輸液管的速度, 解釋:“我在這家醫院實習, 輪轉科室正好到消化科。”

她讷讷地點了下頭。

回憶高中時代, 季堯當年以年級第一、全市前三十的成績考入排名第一的S市醫學院, 攻讀神經外科。臨走時, 他祝蘇妙言順利考上電影學院, 其餘一概未提。

而這一別, 再見就是現在。

“你放心,你身體沒什麽大礙。”他說,“但是,女孩子愛美也得有個度, 怎麽能冒然服用藥效這麽大的減肥藥呢?幸虧你喝得少, 不然得洗胃。”

“我也是……”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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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肥藥!

她天生麗質二十多年,壓根就不會把錢花在買減肥藥上。與其浪費買藥錢,為什麽不跑幾圈?順便節個食,省錢又環保。

蘇妙言想問問具體是怎麽回事,護士在這時進來通知季堯去趟406號病房。

“我先過去。”他斟了杯溫水放在床頭,“你先休息, 留院觀察一天。”

“……”

蘇妙言眉心緊蹙。

她想不通減肥藥的事,掙紮着坐起來搜索手機,想打電話問問潘小寶到底出了什麽事。

手機還沒摸到,病房門口又傳來門鎖傳動聲響。

傅贏川來了。

他站在床尾,見她臉色煞白,嘴唇血色全無,弱不禁風得像是癌症晚期患者,可饒是這樣,還不好好躺着,瞎折騰。

“還是不疼。”他聲音冷,目光也冷,“瘦的快剩皮包骨還吃減肥藥,不知自愛。”

蘇妙言叫他上來的這一通劈頭蓋臉給說懵圈三秒。

聽明白了後,一句“你才吃減肥藥,你全家都吃減肥藥”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硬是反駁不出來。

她在來醫院的路上快疼死了,來大姨媽最疼的一次都沒這次疼。

潘小寶一路安撫她沒事,堅持到醫院就好了,可她能不害怕嗎?這好不容易醒了,疼勁兒都沒過去,就被扣上個“吃減肥藥,不自愛”的罪名。

她招誰惹誰了?

“很委屈?”

傅贏川一臉“我說的都沒錯”的神情,但看到她眼眶發紅後,語氣不自覺就緩和了幾分,邁步向床邊走去。

蘇妙言快速搓了下眼睛,說:“你怎麽在這兒?”

“我……”

“不管因為什麽,謝謝你過來看我。”她說,“我沒事,你走吧。”

她小臉一別,雙唇略有撅起,雖說沒明着轟人,但逐客令的意味挺明顯。

傅贏川梗梗喉嚨,視線捕捉到床頭櫃上的水杯,毫無離開覺悟地走過去,還很坦然地問:“喝點兒水嗎?”

不自愛的人哪裏敢叫傅總遞的水。

蘇妙言夠到手機鑽回被子裏,不理人。

“……”

傅贏川鮮少吃癟,換作平常,他一不會給人叫他吃癟的機會,二遇到這樣的情況他直接甩手走人。

可此刻,他想的是該說點兒什麽才好?

剛才他沒控制好自己的言語。

好在,潘小寶适時回來。

“妙妙诶,你可是吓死我了。”他看了眼傅贏川,笑得恭敬,“傅總聽說你進醫院就趕來了,結果病因就是因為你吃了減肥藥……你好端端吃什麽減肥藥?”

蘇妙言一骨碌坐起來。

動作牽扯到輸液管,傅贏川反應迅速為她穩住藥袋,低頭瞥她,她秒變端莊。

“醫生說是減肥藥導致的嗎?”她問。

潘小寶點頭,“還是烈性減肥藥,就是那種要瘦不要命的,吃多了會影響激素平衡的!你看咱們公司那王姐啊,甲亢之後……”

蘇妙言打住他的話頭,終于為自己正名:“我沒吃減肥藥,我發誓。”

***

傅贏川離開病房好一會兒。

潘小寶留下陪蘇妙言,說些有的沒的分散她的注意力。可誰都不是傻子,別說娛樂圈這種大染缸,換做平時的職場,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樣的事也最叫人頭疼。

蘇妙言想了很久理不出頭緒,蘇毓文打來電話。

“妙妙,在學校呢?”

“沒,我……我在工作室,準備拍照。”

“哦。”蘇毓文沒懷疑,“那媽不耽誤你時間。可你都快一個月沒回家了,周末有空就回來,媽做你愛吃的東坡肉。工作再重要也得保護好身體,知道嗎?”

剛才傅贏川的“冤枉”一度讓她覺得委屈,可那是疼後餘生的小矯情罷了。而現在媽媽的真心愛護才最讓人心頭酸楚。

“嗯,知道啦。”她強顏歡笑道,“這周一定找時間回去。”

挂斷電話,潘小寶貼心地遞來紙巾。

“先別那麽陰謀論,萬一就是巧合?”他說着,又自己推翻,“巧合他妹妹!你一天沒吃東西,上哪兒中招?我非得……”

話沒說完,醫院的工作人員進來送飯。

潘小寶粗略一看,好家夥,醫院版滿漢全席嗎?

“這麽多啊。”蘇妙言也看到了,“咱們哪裏吃得了?別浪費了,趕緊……”

“虛成這樣不吃做什麽?”傅贏川再度回來病房,“還真想減肥?”

“……”

剛才的說落還沒翻篇,老男人又冒出來強行刷存在感,他是一天不管人、不教育人就渾身難受嗎?

蘇妙言小聲哼唧,低頭刷手機,說:“我是演員,保持身材是第一要求。再說了,你也說我虛,虛不受補,不懂?那麽豐盛的飯菜,吃了我怕才是要一病不起。”

丫頭越來越會頂嘴。

潘小寶“咦”了聲,問:“這是不是那種低卡少油的營養餐?”

“對啊。”工作人員說,“小姑娘原來是演員啊,那放心吃,不僅不會胖還有營養。而且,這都是根據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特意做的,吃了不會虛不受補。”

啪!怕!啪!

一陣無情打臉。

“喲,那這不用問,肯定是傅總叫人準備的吧?”潘小寶小嘴叭叭的,“這可真是……這得不少錢吧?關鍵有錢未必找得到這麽專業的人去做。”

啪!啪!啪!

打臉過于頻繁。

蘇妙言縮在被子裏堅決不言語,不就一頓飯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傅贏川過去拿過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一邊擰開蓋子,一邊說:“吃一點。”

蘇妙言抿唇不語。

潘小寶見狀,很識趣地幫着工作人員放下飯菜,二人一同出去。

病房裏陷入不安的安靜中。

淡藍色的窗簾掩不住外面的豔陽高照,窗臺上放着的的綠植蔫兒蔫兒的,提不起精神。

“真不吃?”傅贏川又問。

蘇妙言仗着自己現在是病號的身份,又或者是病了腦子也瓦特了,揚起頭,一本正經地說:“你之前說我不自愛,道歉。”

男人一怔。

“對女孩子來說,這兩個字是可以随便說的嗎?”她沒打算這麽輕易放過,“我稀裏糊塗遭了罪都沒處說去,你還這麽說我……你、你……”

“對不起。”

這一聲音量不大不小,但說得清清楚楚,而且絲毫沒有敷衍應付的口吻,是真的在道歉。

傅贏川嘆氣,坐在陪護椅上,再次說了句“抱歉”。

“是我口無遮攔。”他說,“你別往心裏去。”

“……”

這是傳說中的老男人能屈能伸?尤其是他這種成功老男人嗎?

傅贏川承認自己說話有時太過冷漠無情,可他要管理近萬員工,直接說出最簡短有力的話是他改不了的習慣。有時,他甚至不說話,底下的人就明白他想表達的。

但他剛剛忘了,她不是他的員工。

她是……能讓他一時口無遮攔的人。

蘇妙言剛才的那點兒霸氣滋溜跑沒。

其實,蘇毓文有時候看她熬夜啊、吃油炸食品啊,也會說她不自愛,這裏的不自愛就是單純指不懂得愛惜自己身體。

只是媽媽可以說,他說就不行,她不想在他心裏留下任何不好的形象。

蘇妙言偷瞄男人一眼,藏在被子裏的小手摳唆着被單,得找個話題趕緊翻篇啊。

她想坐起來看看都有什麽飯菜,沒想這肚子還有餘疼。

“很疼?”傅贏川擰眉,“叫醫生過來。”

他擡手要按鈴,蘇妙言攔下,說:“沒事,正常。”

說完,半天沒有回應。

她扭頭一看,自己還抓着人家的手沒放。她趕緊彈開,無處安放的手捋着被子邊動啊動。

“我、我有點兒餓了。”蘇病患自己找了個臺階下,“要不吃飯吧?”

傅贏川默默收回手,這上面似乎還沾着她淡淡的溫存,貼在皮膚上,很舒服。

他支好小桌子,将茶幾上的餐盒一一移過去,見她上來就要吃雞蛋,說:“先喝粥暖胃。”

“哦。”

“今晚留院觀察一晚,會有護工照顧你。你就老實病房裏待着,別四處亂走,知道嗎?”

“知道了。”

“嗯,可以吃些雞蛋,但也不能太多。雞蛋不好消化。”

“……”

蘇妙言越來越覺得這老男人不滿足做她“哥”,而是往她“爸”的路線上越走越遠。

***

太陽西落,夜幕悄然而至。

傅贏川在醫院待不了太久。

他本就是撂下一堆工作過來的,現在還得趕緊回去處理。

邵南提醒:“時間怕是來不及。今天晚上和許董張董的飯局推不了,張董明天中午飛墨爾本。”

傅贏川蹙眉,不由加快步速。

快出醫院大門時,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從他眼前快速跑過去,這人穿着白大褂,但很年輕,像是實習醫生。

傅贏川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為此分了下神,他沒多想,即刻上車趕往飯局。

飯局地點定在盛世王朝,康氏旗下的一高級會所。

康泉做為主人兼傅贏川的兄弟好友,作陪的面子必然是要給的,傅贏川遲到的幾分鐘,也是他在活絡氣氛,一點兒沒讓尴尬出現。

畢竟真尴尬還是得傅贏川來了才會有。

“康總這幾年商業版圖擴張的不小,”許董說,“不過這工作是忙不完的,你也得适當歇歇,或者舒緩舒緩。比如,聽聽音樂嘛。”

康泉笑笑,心裏明鏡,應道:“您說的是,回頭我請……”

包間大門開啓。

傅贏川一身深灰色西服出現在門口,氣場強大卻內斂,自帶威嚴迅速震懾全場。

商場這些老将不得不承認,長江後浪推前浪,而傅家這位繼承人已經不單單是後浪,他的一舉一動可以引發海嘯。

“贏川,來晚了可得罰酒。”康泉笑着過去抓他,眼色也使得靈活,但多半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吃瓜意味。

傅贏川神情涼淡,颔首示意,正要開口,就聽:“許伯伯和張伯伯,不如贏川自罰的這杯就我陪了吧。”

岑珊舉杯起身。

她的笑容一如從前那般溫柔優雅,而看着傅贏川的眼神相比過去含蓄的崇拜迷戀,如今更加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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