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系辦空蕩蕩的。

芝青學姐畢業之後,助教說我做得不錯,問我要不要接早班工讀生的職位。

看吧,學姐一不在,我就飛黃騰達、事事順心又步步高升了。

哇!心情真好,就連辦公椅都覺得更好滑了,辦公桌都覺得更好睡了。

沒有人會撿我去在垃圾桶裏的筆、沒有人會把記事本放在桌上、也沒人會故意把情書扔在別人看得見的地方故意炫耀……

什麽昏倒、什麽當鋪、什麽讀國中的妹妹,那些故意博取人同情的下流伎倆,通通都可以不用再看見了,眼不見為淨,唷嘿!

唔……其實,系辦這工作好沒挑戰性,時薪又不高,是不是該換別的工作了?

不知道芝青學姐現在在幹嘛?正職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吓!誰想她了?阿彌陀佛唵嘛呢叭咪哞去去武器走……

沈芝青趕到醫院的時候,沈芝柔剛從待産室被推進去産房。

“沈芝青,怎麽辦?我好怕她撐不住……”靳揚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慌張、很疲憊、很憔悴,沈芝青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模樣。

據說是芝柔羊水破了,被緊急送去待産房催生,塞了三次催生劑,又打了催生針,已經折騰了十幾個小時,一直到剛才子宮頸才剛開了兩指,終于達到被送入産房的标準。

靳揚本就緊張的心情是被那些産前同意書搞得更加心煩意亂的。

“他們拿一大堆東西給我簽,上面寫的都是一些如果産婦或是小孩大出血死掉還什麽鬼他們不負責的鬼話,我要是不簽醫生也不能幫芝柔接生,但我簽了是怎樣?芝柔會死掉嗎?寶寶會死掉嗎?他媽的混賬!我現在知道為什麽醫病必系這麽差了!為什麽我老婆要死掉?”他來回踱步,不停抱怨。

而沈芝柔痛極大叫的聲音不停從産房裏傳出來,更是越聽他心越慌,恨不得立時沖進去。

“為什麽芝柔不讓我進去?!”靳揚亂罵一通,越罵越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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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因為你很吵。”沈芝青淡淡地回。

由靳揚慌亂到打電話給她這點看來,他已經進入某種歇斯底裏的狀态,只會平添産婦焦慮罷了。

“但芝柔也要我別告訴你。”靳揚立刻回嘴。即便是這種情況,也不能講輸沈芝青。

“我一樣會增加她的困擾。”沈芝青就事論事,臉色其實已經白得不能再白。

沈芝柔呼天搶地般的哀嚎從裏頭傳出來,每一聲都掐緊她心髒,令她回想起當年母親在她眼前咽氣的情狀。

一瞬間就消失了,她的親人,疼愛她的人與被她疼愛的人……呼息瞬間一窒,不敢繼續胡思亂想。

她沒有辦法失去妹妹,就跟靳揚無法失去沈芝柔一樣,她貼心的妹妹一定就是知道他們兩人都會好擔心好害怕,才會選擇不要他們陪進産房,自己孤軍奮戰。

“她已經很累很累了。”停頓了一會兒,靳揚突然開口,聲音聽來竟然有點哽咽--

“她已經痛了好久,沒吃什麽東西,也沒辦法睡……她怕你擔心,要我等寶寶生下來再跟你說,可是,他們拿那些很驚人的同意書給我簽,說若是自然産生不出來就要推去剖腹産,就算生完也有可能大出血或是什麽的……那些白紙上寫的黑字很可怕,很像她随時會死掉……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她若是有什麽萬一……我也……”因為太害怕,越等越心焦,所以才打了電話給沈芝青,他的指關節早被他捏到全部泛白。

微微抖顫的嗓音、手足無措的神情……沈芝青真不敢相信這是平時那個威武昂藏,講話尖酸刻薄得要命的靳揚所說的話。

“別胡說八道,她不會有事的。”她拍了拍靳揚的肩,臉色雖然驚白,平穩的語調依然力持鎮定。

別慌,別怕,念力、言靈,母親在天之靈,芝柔一定會沒事的。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胡亂禱告了多久。

“哇--”産房裏清楚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

從産房裏走出來的護士,向他們吐出的是全世界最美麗的話語--

“靳先生,恭喜你,母子平安喔。”

沈芝青與靳揚一怔,心中大石落下,而後相視而笑,靳揚漂亮的琥珀色瞳眸中甚至還有淚。

母子均安。

“芝柔。”

沈芝青走進待産室時,産後尚需觀察兩小時的沈芝柔躺在病床上,胸前趴伏着的新生兒剛被護士抱走,靳揚離開醫院去為肚子好餓的沈芝柔買東西吃了。

“姐?”沈芝柔看見沈芝青的那一瞬間,便虛弱地笑了。

“我要靳揚等我生完再通知你,他又沒聽話了對不對?”不然姐姐怎會出現得這麽快?

“他擔心你。”沈芝青在妹妹的床沿坐下,很心疼地摸了下妹妹汗濕的發,又撫了撫她密布着斑駁紅點的兩頰。她方才用力過度,臉上的微血管都爆開了。

“我知道他擔心我,但我也不想你擔心嘛!姐,我好糗喔!你說,我剛剛有沒有叫得很像正被宰殺的豬?”

“哪裏有?你好勇敢。”沈芝青握住她的手。

“勇敢?那當然啊,我是媽媽了。姐,你有看見嗎?那是我兒子耶。”沈芝柔唇角微掀,雖然臉花了,仍是露出好滿足好滿足的笑臉。

“當然看見了,好小好可愛,皺巴巴的,長得跟你很像。”

“跟我很像?我皺巴巴的?我哪有?”沈芝柔抗議。

“媽媽生你時,我已經八歲了,那時在醫院看見你,你就是這樣皺巴巴的。”

“什麽嘛……”沈芝柔咕哝了聲,又笑了。“對了,姐,沐大哥有跟你一起來嗎?”視線巡了下待産室後方,沒有人。

沈芝青沉默了會兒,搖頭。

“他回去緬甸了。你也知道,他的工作經常得到處跑。好了,別說這些了,你需要休息,我明天炒些麻油腰子來看你。”話鋒一轉,轉移話題。

“姐。”沈芝柔拉住沈芝青的手,不讓她起身。她還有好多話想跟姐姐說。

“嗯?”

“姐,我想,我真的已經能夠好好照顧自己了,你不必再擔心我了。”

沈芝青一愕,不明白沈芝柔為何突然說出這句話。

“怎麽?當了媽翅膀硬了,想跟我劃清界線呀?我跟你說,麻油腰子我是一定會炒來的,你不愛吃麻油也不行。”在妹妹面前的許多時候,她總是像個叨念的母親。

“才不是說這個呢,姐。”沈芝柔輕笑出聲,親親愛愛地拉起沈芝青的手。

“姐,我是說,我已經夠大了,不需要你操心了,你也該好好為自己的幸福着想了。”

“我一直很為自己着想。”隐約地,沈芝青明白妹妹想對她提什麽,她就是還不想談。

“姐,你知道我要說什麽的對不對?”沈芝柔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姐你以前常說,媽過世前要你好好照顧我,我想,媽媽一定是因為知道你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才這麽對你說,可是姐,其實,你已經為我犧牲太多了,媽媽她……如果當初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一定不會這樣講的……”

“什麽叫做事情變成這樣?我是變成怎樣了?虎姑婆?大魔王?”沈芝青有些啼笑皆非。

“姐,你沒怎樣的話,為什麽不跟沐大哥一起去緬甸?是因為放心不下我嗎?”

來了!沈芝柔切入主題了。

“……你想太多了,這件事跟你完全沒有關系。”沈芝青不假思索地回。

“那是為什麽?沐大哥他人很好,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也看得出來姐姐你對他很不一樣,你們在一起時的感覺很好,就像一對很恩愛的情侶,我以為,你們應該一起--”

“芝柔,我不想談這件事,而且你需要休息。靳揚應該快回來了,你吃完東西早點睡,我要走了。”

“姐。”沈芝柔沒讓她離開。

有些話藏在心裏許久,一旦起了個頭,一定得全部說完才行,畢竟,她很希望姐姐能跟她一樣幸福啊。

“姐,你永遠是我的家人,我永遠都好愛好愛你,但是你也應該有自己的家,如果你遇到适合的人,不用再為了我,不用再為一個老是需要你照顧的妹妹,把自己困在一個走不出去的地方,之前,在讨論寶寶名字的時候,我還跟靳揚說,不管小孩是男是女,都要叫‘靳念青’,謝謝姐姐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永遠都記得姐姐……其實,姐姐你一直沒有談戀愛、一直沒結婚,我心裏很內疚,總覺得,是我耽誤了姐姐的青春,假如當初不是為了扶養我,姐姐能過更好的日子……”

“喂,沈芝柔,你都還沒開始正式坐月子眼淚就來了?我告訴你,坐月子不能哭知道嗎?剛剛還在說什麽自己已經當媽了很勇敢,現在也不知道在傷春悲秋什麽,你講得好像我快死了一樣……小孩名字不要亂取,靳揚不會由着你亂來的對吧?”

“才不是亂來,他同意的。”靳揚若不答應,她就不生了。

“欸,你在鬧什麽?産後荷爾蒙失調?産後憂郁?”“靳念青”?不是真要這麽胡鬧吧?

“才不是,姐你很壞耶,我一直都覺得很對不起你,你竟然笑我。”沈芝柔又想哭又想笑。

她從沒對沈芝青說過這些事,這些煩惱壓在心底壓得牢實,常常令她備感壓力,沒想到終于能夠說出來,竟被姐姐不當一回事地嘲笑。

“好了,我知道了。別胡說八道,別胡思亂想,我明天再來看你。”

“姐。”沈芝柔又喚住她。

“嗯?”沈芝青回眸。

“把我說的話聽進去。我是你的家人,但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不管你人在哪兒,不論是緬甸或是埃及,我們之間的羁絆都不會斷,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姐姐,知道嗎?”

“好了啦,知道了,産後憂郁的産婦,什麽時候變這麽多話了?到底要說幾次呢?”沈芝青捏了捏沈芝柔臉頰,起身離開待産室。

聽妹妹這麽說,她好像如釋重負又好像喘不過氣,好像終于解脫了又好像終于淪陷……

似乎,自從沐曉辰離開她的生活之後,她這幾日都處于這樣錯綜複雜又矛盾的情緒裏。

她腦子裏有某個部分打結了。

沈芝柔說她可以有自己的家,但家與家人的定義究竟是什麽?

一段感情若是不結婚,終點又是哪裏?

她什麽都搞不清楚,只覺悵然若失。

沈芝青腳步沉甸甸地回到自己的住處,打開信箱,成疊的信件與帳單掉出來,某個沒有郵票與郵戳的牛皮紙袋吸引她的注意力--

背面右下角署名沐?

沐曉辰上飛機前來過?什麽時候?是她坐在家裏看他電視節目的時候嗎?

沈芝青匆匆忙忙地奔上樓,慌慌張張地把牛皮紙袋裏的東西倒出來,往茶幾撒--

各式各樣的飯店信紙、Memo紙、原子筆、鉛筆。

開羅、紐約、西雅圖、花蓮、曼谷、東京,哥斯達黎加……

“學姐,我以為你在收集?你有在收集這些周邊嗎?”

沈芝青頹然地坐在地上,毫無預警地哭了起來。

那是他遍布全球的足跡,一直将她放在心上的痕跡……

Homeiswhereyouarewanted。

他早就告訴過她答案的,為什麽她直到現在才明白?

為什麽她第一次這麽深刻感覺到她正在戀愛的時候,就失戀了。

這不是偶像劇,沒有女主角淚灑機場,男主角從登機門沖出來,兩人熱情相擁再也不分離的戲碼。

這裏只是緬甸北部山區的弄曼農場,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超過攝氏四十度的高溫,與整長車剛收成的檸檬香茅。

沐曉辰頭戴着鬥笠,手裏拿着鐮刀,與他的義工夥伴和當地農民,正用接力的方式将山高似的檸檬香茅搬運到蒸餾爐裏。

當沈芝青出現在沐曉辰眼前時,他手裏正抱着一大堆柴薪,正準備将隔天需要用的柴薪搬到蒸餾爐的亭子底下備用。

沐曉辰兩眼瞪着沈芝青,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學姐?”是太思念她了嗎?學姐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沐曉辰很想揉揉眼睛,揭掉眼角的汗水,好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無奈卻騰不出一只空閑的手可以使用。

沈芝青在一堆各國志工的七嘴八舌與比手畫腳之下朝沐曉辰走近,毫無猶豫地伸手抹去他額邊眼角的汗,再清晰不過地在他眼前站定。

“沐曉辰,我快中暑了。”怎麽想也想不到,好不容易見面時,她開口的竟會是這句。

為了能夠找到這裏,為了找到一個能與當地居民溝通的語言與手勢,她真的費了好大的功夫才來到他眼前。

沐曉辰手中的柴薪瞬間落地。

“學姐,你先坐下來,坐這裏,我幫你刮痧。你想不想吐?肚子會不會痛?那邊有些嚼了能緩肚疼的藥草,我去幫你采……死了,我忘記帶刮痧板,等等等,學姐你等我,我用跑的,我很快,我馬上就回來。”慌慌張張,一如以往的笨拙與純情,轉身就要跑,一心一意為她。

沈芝青忍不住笑了。

“沒那麽嚴重。”她扯住沐曉辰的手,一時間心神蕩漾,想也不想地便埋進他懷裏。這些日子以來,她好想他。

香香的、軟軟的,好好抱又好好聞,真的是學姐的味道……沐曉辰不可置信地伸手回擁沈芝青,臉上的表情看來傻愣愣的。

就算他第一千零一次告訴自己,他并不想學姐也沒用,什麽阿彌陀佛什麽哈利波特什麽咒語都幫不了他,什麽武器去去走,他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學姐的面貌聲音溫度就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

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一直都是。

他從沒有忘記過她,只能讓她在心上越纏越緊。

“……學姐,你為什麽會來這裏?”問這什麽笨問題,學姐來這裏不是來找他,難道是來收成的嗎?沐曉辰又想掌自己嘴了。

“我有東西忘了拿。”沈芝青在他懷中仰起臉容,絲毫沒有想退離他懷抱的打算。

“什、什麽東西?”完蛋了,學姐已經知道了嗎?沐曉辰臉上的神色突然顯得好慌張,支吾且心虛。

“我的黃色布條。”沈芝青朝他笑得甜蜜蜜的,完全沒察覺他的緊張。

“嗄?”沐曉辰反應不過來。什麽黃色布條?

“黃色布條啊,施工圍籬外那種黃色布條,禁止進入那種。”沈芝青原封不動地把他曾對她說的話還給他,點頭又點頭,繼續說道--

“工人跑了,布條也卷走了,留了一大堆信封信紙和便條紙給我,可是,我這裏卻覺得空蕩蕩的。”比了比自己心口。“還我。”

沐曉辰徹徹底底地當機了。

還?學姐要他還她什麽?還說他把她的黃色布條帶走了?心裏空蕩蕩的?

他可以想成,學姐是說,他把她禁止進入的布條拿下了,人卻跑了,只留下一堆紀念品,害她心裏空蕩蕩的嗎?

安全距離消失了嗎?這算是學姐對他拐彎抹角的告白嗎?

沐曉辰太害怕自己又會錯意,只好搖了搖頭,回答得很無辜。

“沒有布條,可是、可是有這個……”把一直珍藏在口袋裏的物事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掌心。上回本來就想交給學姐,可是……

“這什麽……啊?”沈芝青在一看見掌心內的東西時驚叫出聲。

這是……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母親的……怎麽會?沈芝青眸中一瞬間泛湧淚水。

沐曉辰撓了撓頭,臉上依舊是那種很無辜的神氣。

“我、那時候……你坐在當鋪外面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走了之後,心裏總覺得怪怪的……我走進去,當鋪老板說你是死當,沒有打算要贖回去,所以,我……就……”

就什麽?就贖回來了?

沈芝青淚眼蒙眬地望着沐曉辰,手中緊握着那枚母親打給她的,本來說要給她當嫁妝的金戒指,眼淚撲簌簌地直掉。

她當時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贖回的能力,早沒妄想有天能再與這枚戒指相見,沒想到,有人就跟在她後頭默默地收了,一保管就是好幾年……

“姐,你不用再為一個老是需要你照顧的妹妹,把自己困在一個走不出去的地方……我心裏總覺得,是我耽誤了姐姐的青春……”

沈芝柔說對了一部分,也說錯了一部分。

一直以來,沒有誰耽誤她的青春,一直以來,困住她的都是她自己。

她早在為經濟奔波到心力交瘁那時就已經認為,她應該抛棄所有的小情小愛,只為妹妹遮風擋雨,只為她們姐妹倆努力掙口飯吃。

所以,她把母親給她當嫁妝的戒指賣掉,立志不談情言愛,沒覺得自己想嫁人,也沒覺得自己有一天能嫁人。

她痛哭了一場,告訴自己她不需要這樣東西,以為自己變得好強悍好堅強,足以能夠撐起一個家,卻沒想到,就連一向仰賴她照顧的妹妹都已經産下新生命,迎向新人生,只有她還困在父母過世的傷痛裏。

“其實,自從和你重遇之後,老早就想着要給你……剛開始,是怕你覺得我怪,竟然偷偷買了你當的東西……後來,又想着若你答應嫁我,看到這枚戒指一定好開心……然後……”

“然後,因為我沒答應嫁給你,所以你就不打算還我了?”沈芝青又哭又笑。

幸好,今天她來了,因為她來了,這枚曾被她抛棄的東西,竟又輾轉回到她手裏。

她想,這一定是母親冥冥之中的安排,在她跨出勇敢的第一步時,母親的祝福便回到她掌中。

“不、不是啦,學姐!不是……又有點是……好像,是有那麽一點不是滋味,如果我還你了,你戴着嫁別人……”嫁別人又怎樣?愛一個人不是就要祝她幸福嗎?哎喲!

“對不起啦!學姐,我知道我有點卑鄙,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我會這麽小心眼,我沒想這樣的,對不起--”

一個落在沐曉辰唇上的吻封堵了他所有話語。

“呃?”這是怎樣?沐曉辰睜大了眼望着沈芝青。他唇上的觸感好真實好柔膩,這是學姐沒生他氣的意思嗎?

唔,學姐好香……她一靠過來,他就更覺得想她了。

這幾天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過的?渾渾噩噩,好想親她抱她,狠狠地對她這樣又那樣,好久沒……嗚,沐曉辰臉上又出現可憐兮兮的表情。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老是露出這種很像流浪動物被抛棄的表情,害她都覺得是她心腸太硬,對他太無情……

“沐曉辰,我跟你說,我還沒辭職,臺灣的房子也沒有打算要賣,但我目前有一個月的長假,我會待在這裏,我們以後到底要住哪兒,或是究竟要怎麽一起過生活這些事,你最好趁現在趕快想一想,我們找一個折衷的辦法,未來如果要結婚,也得先跟你父母提……”

“什麽?”沐曉辰傻乎乎的,完全沒辦法消化。

“我說,我還沒辭職,臺灣的房子--”

“不是,是下一句。”

“以後到底要住哪兒,或是--”

“不是,也不是這句。”

才對他極度有耐性了一下,沈芝青又想翻白眼了。

“我願意。”她索性跳了好幾句,只挑他想聽的說,簡單扼要地回。

“學姐,你再說一次。”

“笨蛋啊你。”沈芝青瞪他。

沐曉辰卻笑得好開心。沒關系,學姐不說,他自己說好了。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沈芝青,我願意!我願意娶你,請你嫁給我!”

“沐曉辰,你好吵。”沈芝青真不敢相信,這周圍還有一大堆農民與志工,他卻在這裏喊得像個瘋子,她可以報警嗎?

沐曉辰像完全沒聽見她的抗議,自顧自地沉浸在幸福泡泡裏。

“學姐,那、我可以不要再叫你‘學姐’了嗎?我是說,也許我可以叫你‘青青’?或者是……”或者什麽?咕咚!沐曉辰咽了一口好大聲的口水,他想說什麽啊?總之不會是小妖精就對了。

為什麽連這種問題都要問她?她的小名他之前就喚過了,而且還不止一次。不過,仔細想想,那好像是沐曉辰情急之下的脫口而出,說不準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真的,好笨……

“當然可以啊,你可以叫我‘沈監制’或是‘主人’……煩死了,你要叫什麽都随便你……”這教她怎麽回答?沈芝青垂眸,頰色竟然濃豔了。

此時就算沒有旁人提點,沐曉辰也看得出來好可愛的青青在害羞啊。

他愣了會兒,接着把沈芝青抱起來滿地亂轉,就像個名副其實的傻瓜一樣。

“青青要嫁我,青青要跟我一起生活,今天還會住在這裏,這一個月都會跟我黏在一起,呵、呵呵……”他覺得他可以把這段話刻錄成片長六十分鐘的CD,每天對青青學姐播放一百次。青青學姐,親親學姐……呵呵……

“沐曉辰,你快放我下來,我頭好暈。”怎麽可以笨成這樣啊?沈芝青大笑。

“我不放,我要對你搖前面的尾巴,對你這樣又那樣,我、呵呵……”腳步一擡,真的想把沈芝青抱去哪兒做些什麽壞事的模樣。

到底什麽前面的尾巴啦!

沈芝青很想昏倒,這裏的志工們有人聽得懂前面的尾巴是什麽鬼嗎?

“笨蛋。”怎麽可以這麽笨?真的好笨好笨。

沈芝青被他抱在懷裏,望着母親給她的戒指,萬分頭痛又萬分想笑。

亮澄澄的戒指,襯着緬甸的陽光,輝映着沐曉辰臉上的燦爛,在她眼中顯得格外閃耀。

Homeiswhereyouarewanted。

他渴望,于是她回家。

其實,他也是她的渴望,所以,她願意陪他到海角天涯。

風賦的工作不知道要怎麽辦,以後要定居在哪兒也是個問題,跟最親愛的妹妹又得多久才能見一次面?一切都是未知數,可是,怎麽感覺心中幸福滿溢?

沒有計劃很好,與他在一起也很好,一切都慢慢來。

就這樣吧。

幸福,施工中。

【全文完】

後記橙諾

後記的一開始,絕對要感謝好友鐵人夫婦。

鐵人夫婦基本上是鐵人老公+體弱嬌妻的組合,體弱嬌妻時常出借自家場地讓我去白吃白喝白拿白玩便罷,鐵人先生這回還幫上了這個故事大忙,提供了臉盆釣魚團的網志給我。

我在網志當中得到許多受用的知識,而鐵人先生字裏行間對臺灣山林溪谷的熱愛,竟數度讓我看到鼻酸。

假若沒有鐵人夫婦,男女主角找不到某地安身,感情無法加溫,故事便沒辦法進行下去,不只稿子進度拖得更慢,我還會沒有心情煮飯與做家事,女兒也會被變得很暴躁的我頻頻發脾氣,就連經常不在家的老公也會遭殃。

再有,由于晚交稿,荷包也會很扁,荷包很扁,心情就會更惡劣……所以,鐵人夫婦真是惠我良多,在我家的經濟民生與和諧安樂各方面都幫了大忙,大人夫婦在上,請受小的一拜(跪地叩首)。

又,想說這個故事,是因為我爺爺。

在我國小至高中這段期間,照顧我生活起居的人,是爺爺。

那時,母親上工時很長的夜班,父親接送我上下學,不知為何,洗衣煮飯這件事落在與我們同住的爺爺身上。

我的臺語不好,總是爺爺講臺語,我回國語;爺爺總是在客廳一個人玩着撲克牌或是看電視,而我總是放學之後便匆匆躲回房間去,唯一能找到人說話的機會,是拿起電話撥打同學的電話號碼。

我想姐姐,想媽媽,無奈她們在家的時間不多,休假日也是少之又少,我總是一個人,總是。

于是,時日一久,我越來越讨厭待在家裏,與家人的關系也愈加疏離惡劣。

青春期莫名偏激與叛逆的我并不知道我很寂寞,并不知道我有多想要人陪,我只學會找爺爺麻煩,将一大堆當時無法言說的情緒垃圾一股腦兒地倒在我朝夕相處的爺爺身上。

我讨厭爺爺總将我不喜歡吃的白斬雞雞肉挾到我碗裏;讨厭爺爺洗的衣服總有一股怪味;我讨厭爺爺總将我打開的電燈關掉,老讓家裏暗濛濛的;也讨厭爺爺煮的菜色總是一成不變。

我讨厭爺爺總是要我拉開嗓門大吼才聽得懂我在說什麽;也讨厭他以為我每天去上補習班是去瞎混,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沒出息沒路用一輩子撿角。

我讨厭爺爺,我從來沒有與他正面沖突過,但青春期的我滿心怨怼、憤世嫉俗,看什麽都不順眼,我渾身尖刺,沒人能親近我,我也不願讨好任何人。

就這樣,我一路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我畢了業,出了社會,離家工作了好幾年,某一天,從叔叔那裏傳來了爺爺過世的消息。

我忘了喪禮上我有沒有哭,或許有?也似乎沒有?

我想我很無情,卻沒料到,我對爺爺的思念,還沒真正開始。

數載後,當我走入家庭,有了年紀,有自己的孩子,身體開始有病痛,也開始衰老,我終于明白,爺爺總是要我扯開嗓門大吼的原因,是因為他的耳朵漸漸不管用;他把屋裏的燈關暗,是因為年過七十的他眼睛酸澀畏光。

爺爺挾雞肉給我,因為那是他小時候只有過年過節才吃得到的奢華料理;爺爺洗過衣服上的味道,是衣物曬過太陽之後的獨特氣味。

天天煮飯的人要變化菜色有多不容易,我持了鍋鏟之後才真正明白;爺爺看我每天早出晚歸躲在房裏講電話,覺得我沒好好念書,對我破口大罵也很容易理解。

我對爺爺感到好抱歉好抱歉,我想,如果當時我能坦率一點,如果當時我能懂事一點……

只可惜沒有如果。

所以,我想寫一個關于遺憾與抱歉,一個關于錯看與錯待的故事。沐曉辰對沈芝青就是這樣的心情。

大學時代,他覺得沈芝青這學姐很怪、很窮酸、小家子氣,雖然與她沒有互動,可就莫名其妙看她不順眼。

一直到某一天,他長大了,他恍然大悟,于是,她的身影才開始在他心底愈加清晰。

內疚、于是思念,于是重逢偶遇了,才會那麽急于讨好,急于想補償,就像我對爺爺的心情一樣。

我時常想着,若是爺爺來當我的孩子,這輩子換我照顧他,那有多好……只可惜,這終究也不是件我說了算的事。

忘了在哪本後記提過,所有的故事,都在補一段往事,補一個缺口,故事說完了,思念不會停,卻總覺有部分的缺憾被圓滿。

我想,這或許有點類似向神父告解的功用吧,多謝諸位神父了(誤)。

然後,題外話一下,星爺我對不起你,藏在山西布政司老婆床底下的是五千兩不是十萬兩,也不知怎地一直記成十萬,我想我的腦漿一定是生小孩時随胎盤流失了。

最後,此次低潮期很久,腦袋空空了很久,自我懷疑了很久,幾度覺得自己也寫不出東西來了,謝謝阿鞭容忍我的龜速寫稿,也謝謝幫助這本書付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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