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了他好一會兒,終是莞爾。
“這就是我為什麽覺得你有趣。”
楚女士問,“母親的天職是什麽,愛嗎?”她別有深意地看着關陸,聲音裏隐約有自得,“我的兒子,怎麽可能少人愛他?”
關陸被她将了一軍,就喝口茶,當沒聽懂。
楚女士看出他後來在敷衍,也不點破,臨走,才說,“我問過魏南,喜歡你什麽。”
關陸已經離座,怔住腳步,轉身看她。
她坐在原位,穩如泰山。關陸平複心情,不怎麽正經地說,我謝謝您。至少您問他的是喜歡我什麽,而不是喜不喜歡。
不過嘛,言辭再不落下風,關陸仍舊站在原地,屏息等一個答案。對魏南而言楚女士是特別的,在生身母親面前,大概能窺見他的真心。
關陸問,“那您會不會告訴我,他說了什麽?”
楚女士看關陸緊張,眼裏居然有一點憐憫,“他什麽也沒有說。”
前天,魏南陪她做完頭發,送她回家。她跟他只交換了寥寥數語,雙方卻都有窮盡心力的錯覺。縱是母子,交心也如此艱難。她問到關陸,魏南似在沉思,久久無話,一路無話。她安靜地坐在車內,耐心看雨絲亂飛,風吹行人衣角。一路最美的風景不過這麽些,一生最好的事也不過那幾件。街景繁亂,看得模糊,就不由遐想,自己是否是行人中的某一個。喜歡人的原因千千萬,你遇到路人,會否因他性格、面目讨喜而心生一個念頭:喜歡他,好像也不錯?
楚蔚深喜歡過人,至少曾經,某個瞬間怦然心動過。她可以數出每一次心動的原因,每一次為什麽喜歡上一個人。
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魏南卻沒回答。是關陸的優點、好處不夠多,還是他給出的答案,注定不是關陸想要的?
關陸不喜歡《長生殿》。他沒跟人說過,因為裏面有一句點題,說風流天子、美豔貴妃,能得好結局全因“有此真情,殊堪鑒憫”。
在雲生劇院,陪魏南聽到那一句時,關陸擡眉看他。那一份置身事外的鑒,一份纡尊降貴的憫,正是關陸最怕從魏南那裏得到的。
魏南進蘇家門時,關陸正在大廳,陪蘇嘉媛下西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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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近除夕,他幹媽也回歸家庭。關陸幫吳懷莘搬完書,水沒喝一口,就被宣去伺候太後。他倒是想得開,像任良說的,回家過年,陪父母,尤其是哄哄家裏的媽,是為人子的義務。
關陸盡了一下午義務,這會兒棋盤擺在茶幾上,他就坐在茶幾對面,地毯上。肩膀放松,盯着棋盤,看上去半死不活。
他的衣袖還挽着,在剝橙子皮,掰成兩半,咬了一口,意外道,“這麽甜,這什麽橙?”
沒人回應。關陸一擡頭,才看到魏南,就對他聳肩。這場面,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蘇嘉媛也看了魏南一眼。她敲茶幾面,警告關陸,“小心你的Queen。”
這時,棋盤上的局面已到了殘局。按雙方餘子看,關陸勝算不大。但他口氣很大,一攤手,說不就是個Queen嗎,我送給您了。
蘇女士也沒客氣,兩步內下了狠手。關陸看着自己的Queen倒下,就把果皮收拾了,站起身,還記得問他幹媽,“橙子不錯,您吃不吃?”
扔完橙子皮,關陸接着當孝子。魏南回客房便發現,關陸今下午來了一趟,把兩本書扔在床上。
兩本都是閑書,一本《聊齋》,一本《子不語》。魏南撿起書,只覺手感不對,書裏居然夾着一張照片。
那是關陸的中學畢業照,幾排同學成列站,後面一堵牆上寫有育德中學的大字。值得一提的是,按背面姓名标注,照片裏關陸的臉被筆用力塗改、戳破,毀得徹底。
魏南将照片放回夾的那一頁。過了半小時,關陸果然來敲門。
他一進房,就朝沙發倒去,說做完搬運工,又陪下三盤棋,身心俱疲。
魏南問勝負,關陸實話說,一勝一平一負。他占了便宜,第一盤能勝是因為下快棋。
關陸這人,雖然聰明,卻懶于計算。他反應迅速,常有天外擒來的妙着,玩耗時少的棋牌游戲贏面很大。若要他安安分分下幾小時的棋,想前十步、後十步,不僅是不可能,簡直是折磨。
第一盤棋并未留給雙方充裕的思慮時間,關陸勝在幾次三番兵行險招,利用了蘇女士的謹慎。
換作十年前,蘇嘉媛教他下棋,寧願硬碰硬到底,也不會給他可乘之機。曾經,關陸以為他幹媽這女人足夠古怪尖銳,永不會軟弱衰老。沒想到如今,不止在棋盤上證實,她還未老,卻已經不年輕了。
魏南問,“所以後來,你有意讓她?”
關陸看了他一眼,回道,“您是小看她還是小看我啊,我頂多想過求和。”他想想,坐起身,自語說我還奇怪哪惹到她了。估計她和你想得一樣,以為我故意輸給她。她那個脾氣,要讓她,還不如殺了她。
關陸這幾句話毫無自知之明,魏南就沒直說。
所謂一脈相承,要論脾性倔強,不容人施舍,關陸比蘇女士,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關陸乍一看,扔床上的書不見了。魏南從床頭櫃抽屜裏拿書給他,關陸取笑他,“知道您不愛怪力亂神,這是我的書,您至于這麽不待見嗎?”
魏南道,“怎麽想起看這些?”
關陸就掂了下兩本書,說幫吳叔叔整書房,《子不語》我以前看過,今天一翻,不知道為什麽,又跟沒看過似的。
有些話你回頭一想,這分明是常理,本該如此。奇的是,第一次看的時候竟沒發現,更沒記住。
關陸順口跟吳懷莘講了,吳懷莘就有一點激動,說這正是讀書的樂趣。讀舊書如遇故人,久別重逢,而有新知。
最後,關陸拿走他兩本書,吳懷莘還挺高興。關陸被他再三囑咐,如果、萬一、要是,有什麽想交流的感想,一定要來交流交流。也不知是因為有人跟他在讀書上有同感,心中欣喜,還是因為那個跟他有同感的人是和蘇嘉媛情同母子的關陸。
關陸對吳懷莘只有尊沒有敬,表面上嘻嘻哈哈,一口一個叔叔,心裏難免想過,吳懷莘有手有腳,只守着幾本書,要女人養,太給男人丢臉。他以後絕不可能這樣。
關陸以為那點不屑藏得嚴密,其實朝夕相處的人,你對他有什麽想法,對方怎麽可能察覺不到。
他後來才真正明白,人心有杆秤,沒誰比誰傻。
關陸對那位吳叔叔帶有一絲莫名的愧疚,越愧疚越沒辦法正經說話。他翻着那本書,魏南泡茶回來,看他心煩,就換了個話題,問他那張照片是怎麽回事。
關陸被他一問,盯魏南一會兒,心情忽然好轉。他嘿嘿一笑,放開書說,“我還以為你又要等我自己提,我不提你就不問。您這主動關心我,我是不是該受寵若驚了?”
沒想到,魏南遞了杯茶給他,“我對你就這麽差?”口吻輕松,卻不是玩笑。
關陸怔仲幾秒。
表象如何不論,關陸的本質是驕傲的。心比天高,所以他常拿做小伏低來寒碜人。他說話一謙虛,就顯得假,很故意,不會有人當真。
旁人皆以為笑談,然而面對魏南,翻轉過來,關陸自己都沒想過,無心笑談背面有沒有一點點真切的卑微。
關陸從沒見過魏南有大的喜怒哀樂。魏南總能牽引他的喜怒哀樂。
但他沒有變得卑微。看重一個人,并不意味着你就該自輕。
關陸不知想了什麽,對魏南笑了一下,捧着茶杯說,“沒。”
直到喝完那杯茶,關陸才抽出魏南問的照片。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關陸需要一點時間回想。他不會在魏南面前粉飾自己的劣跡,故事裏,他就是個剛愎偏激的反面人物。
照片上的痕跡,是關陸自己給自己毀的容。在宣臺的最後半年,他誤會了他的生父和蘇嘉媛,心懷厭惡,離開時不願保存任何在此生活過的憑證。畢業歌不去唱,送別會不出席,照片也親手毀掉。可他親手毀掉的照片,仍被蘇嘉媛留存着,至今。
這給他一種奇妙的感覺。你抛棄的往昔碎片,有別人在你背後拾起。
會為你這麽做的人,有多大可能是你現在的伴侶,又有多大可能是你媽?
關陸去看過心理醫生,在向蘇家人出櫃前數年,蘇嘉媛安排的。她對關陸的性向早有察覺。十幾年前,大環境不是那麽寬松。在性向上做少數派,是個需要心理咨詢的“問題”。
李醫生老套地以“談談你的母親”開場,關陸就笑了,他那時才十七歲,身高超過大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