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孩子
返校後我生活的最大變化,可能就是開始吃學校的食堂。學校的食堂不大,主要為教師和住校的同學提供服務,到了高三,也會有許多走讀生辦飯卡,畢竟食堂就在校園內,比起專門去外面的餐館或者回家吃飯,要方便得多,這時候,大家已經争分奪秒了。
我倒不是為了節約時間,我主要就是早上在食堂吃,這樣我媽就不用早起,能在家多睡一會,同時意味着我終于不用吃百年如一日的稀飯和小籠包了,可以換點新花樣吃。
不過最本質的原因還是何頌鳴說他有教師飯卡,裏面每個月都會有學校餐費補助,不用白不用。這時候我已經知道他爸是二十五班的班主任了,還連帶着知道了很多學校老師的八卦——他從小就是在教師堆裏長大的,年級上很多有資歷的老師都是看着他長大的,這其中就包括對他态度分外和藹的胡金波,八卦內容通常包括什麽XX老師離過四次婚啊,什麽XX和XX老師曾經是情敵啊,每次都能聽到新內容,有的還可以實時連載,何頌鳴簡直是我的校園人物百科。
早餐的食堂,會給人一種非常踏實的幸福感。尤其冬日,那些窗口裏的騰騰熱氣,各類面食、烤串的濃郁香氣,簡直能把人撲暈。食堂早餐的米線,我也是早有耳聞。這裏的米線之所以口碑很好,是因為可以自制口味……這又是學校的省時省力政策了,刷卡後,師傅只會端給你一碗素粉,包括鹽、蒜、酸菜、香菜、辣油在內的調料都是讓學生自己打。而對美食有研究的大神就能靠自己的技術,來打出特別好吃的一碗粉,這類同學通常也背負着同時幫好幾個人打調料的重任……
我把米線端到桌子上時,對面的何頌鳴已經在吃了,食堂的包子很大,他吃一個素的一個葷的,再加一個水煮蛋,并從書包裏掏出了一盒純牛奶。我看了看他的早飯,再看了看我的,深覺此人長得這麽高是有理由的,我決定也要每天一杯牛奶,抓緊最後機會再沖刺一下/身高。
因為很多高三生都在食堂吃早飯,我吃完後往外走的路上,不出意料遇到好幾個同班同學,包括我的同桌。同桌敷衍地應了我的招呼,咬了一口手上的土豆卷,然後眼神上上下下,認真地打量起了何頌鳴。我懷疑這個女人正在心裏編排什麽奇怪的東西,于是主動和同桌介紹:“這是我合唱團的朋友,25班的學霸。”
同桌“唔”了一聲,點點頭,終于等到了和她相好的女生,挽着手一起走了。
何頌鳴咬着牛奶的吸管,有些不解地問我:“她是?”
“一個沒有感情的流淚機器。”我言簡意赅。
時間還早,我們腳步很慢,從食堂繞過幾個花壇,往教學樓走。路過圍牆,發現保安正在立警告牌,上面寫着“禁止摘花”。
不寫還好,寫了反而有學生好奇,想過去看看,到底是什麽花這麽金貴——這都是高一的新生,還不太了解校園的情況,我和何頌鳴就不太感興趣了,年年的老節目嘛。
學校圍牆根栽着一長排灌木,每年春夏會開白色的花,如果是個暖春,花期就會提前。從校門一路走進來,就能清楚看見那些在綠叢中盛放的白色花朵,花大、花瓣重疊,在深色的灌木裏很醒目。
學校沒有特別講究的景觀設計,老花園都是多年前修的了,已經完全廢棄,準備直接推掉了,照理說圍牆邊應該都是自生滅的野花。但那些花每年都開得特別好,也不雜亂,能看出是有專人養護,修剪過的,更別說學校方面有多寶貝這些花了,每年春夏的晨會,校長都會批評私自摘花的同學,說他們不愛護校園環境,被抓住了要扣班級分,歡迎大家踴躍舉報。所以就有人猜測,這些野花是學校風水的一部分,破壞了大家就考不好啦雲雲。
終究是圍牆邊的花而已,又是無趣的白色,顯得太過樸素,不如粉色紅色的花那般嬌豔,大家都不怎麽在乎,一直野花野花地叫。
直到某次無意間看見柯老師的速寫,在琴房的鋼琴上,随意翻開的一頁上,爬滿了花朵的線條。我對花卉懂得不多,但逢年過節總有人在學校外面賣玫瑰花,所以對玫瑰倒還是很熟悉的,看了個大概,就問老師,這畫的是玫瑰嗎。他笑了,說:“不是的,這是薔薇,學校圍牆上的。”
我也是經柯老師才了解到,那些野花,其實是白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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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還略有震驚,可能是因為心裏一直以為這種名字浪漫的花離我很遙遠,至少是離我乏味無趣的校園生活很遙遠,所以後來仔細看看,那些白薔薇真的挺漂亮的,想怎麽開怎麽開,絲毫不在乎學生們的眼光,很有落落大方的姿态。
而這些白薔薇的背後,其實還有何頌鳴抖落出的一個關于校長的驚天八卦。
那天晚上我和何頌鳴從五樓下來,我走在他後面,所以沒看路,被何頌鳴一把攔住,塞回了樓梯口。我知道前頭肯定是有人,偷偷探頭看出去。
是校長?這個大肚腩太标志性了,我不想認出來都不行。
大晚上的,他站路上幹嘛?怪恐怖的。我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他一時興起再來個夜巡,我和何頌鳴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不過好在老天還是眷顧我們的,校長只是在路邊的圍牆站了一小會兒,就慢悠悠地踱步離開了。
我剛剛分明聽見聲音了……我懷疑他在澆水。
我問何頌鳴:“這花……是校長的啊?”
何頌鳴想了想,“可以這麽說。”
我“哇”了一聲,感嘆一句:“想不到校長這麽文藝,還喜歡園藝……”
“花是校長的家屬種的,已經去世了。”何頌鳴又說。
何頌鳴拖着我往前走,有風吹過,地上影子綽約,空中似乎還有難以捕捉的花朵香氣湧動,我一陣的恍然,我突然想到,這次白薔薇凋謝的時候,就是我們畢業的時候吧,所以我今年也就對花期格外關注起來,從花苞、初綻、盛開,直到荼蘼。
那些被保護得很好、始終開得驕傲的花,最終被來往匆匆的學生們踩在腳下,淩亂紛紛的,只能垂着枝條,再等來年春天的機會了。
不過幾場花開花謝,三年就到了啊。
高考前是有三天假期的,那時候我在家根本就沒人敢管了,樂得輕松自在。
考試前一天晚上,收到了老胡的群發消息,讓大家檢查好自己準考證和身份證,不要過度焦慮,好好休息,明天記得按時起床,不要睡過頭了……啰裏吧嗦的,說了八百遍的事情。
群裏都在回複,“知道啦”“老胡你也早點休息啊”“謝謝胡老師”。
我正躺在床上,在編輯框裏打字,有電話撥進來,打斷了輸入界面。
備注顯示:何頌鳴。
他該不會也是來提醒我記得帶準考證的吧?我看起來有那麽不靠譜嗎?
果然還真被我給預料到了,何頌鳴一開口就是胡金波的翻版,叨叨逼逼,我在床上無聊到蹬起被子玩。
我不耐煩:“說完沒,你好煩啊,老胡已經叮囑過我們很多次了,我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何頌鳴“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
我說:“還有事嗎?”
那邊有靜靜的呼吸聲,“江江,你想好,高考志願報考哪裏了嗎?
我更加莫名其妙了,“我肯定要看見分數後再做決定啊,想這麽早也沒用吧,你想好了?”
何頌鳴又是半天沒有聲音,我真有點搞不明白了,但是也沒有問出口,這種氛圍很微妙,好像有些東西即将冒出來,呼之欲出,按捺不住,可偏偏是這樣平靜無波瀾的夜晚。
何頌鳴最後說:“好吧,不早了,你早點睡。”
“哦,晚安。”
“我挂了。”
“嗯,你也加油,考個好成績。”
經常聽見XX如流水一般的比喻句,那麽對我而言,高考如流水就是一個非常恰當的比喻。人群像流水一樣走出班級、走出學校,考生像流水一樣湧進考場,試卷像流水一樣發到我們的手上,又再收回……一種并不強勢,卻不容拒絕的力量。
我為什麽說得這麽簡單呢,完全看不出要耗費三年經歷的鋪墊。因為本來就是這麽簡單呀,高考不過就是一場考試而已,像我們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的考試一樣,能有多刻骨銘心呢?刻骨銘心的不過是自己的不甘願,不肯就這樣忘記回憶而已。
流水是沒有痕跡的,第二天午後走出考點的我們,也看不出被沖刷過的痕跡。
其實心頭一直以來的大石頭被沖刷掉了,心理反而空落落的,幹什麽都沒勁,就一門心思等着畢業典禮了。
這種空落落持續到那天中午,我接到了柯老師的電話。
他的語氣很急,問我有沒有空去一趟他家的小區,他家有病人暈倒了,需要人搭把手。我記好詳細地址,挂了電話後,什麽都來不及想,拿着鑰匙就要出門,好在路過玄關的鏡子看見自己還穿着背心短褲,連忙換了正常的牛仔褲和T恤,踩着運動鞋就跑了出去。
人民醫院的後門特別熱鬧,什麽樣的人都有,要艱難地擠過一路擺着攤位賣水果花卉的小販,才能看見一整條街的小飯館,快到晚飯飯點,幾乎家家都坐滿了人,我也無從去分辨到底哪家比較幹淨衛生,只能随便找了一家,大聲和老板說打包兩個盒飯。
我拎着盒飯就原路返回,進了醫院又被樓給繞暈了,問了幾個過路的人才重新回到住院部,和一群人一起等電梯,醫院的電梯很大,我按好樓層,站在最裏面,幾乎每一層都有停,電梯裏有個大叔抱着一個小女孩,她只有四五歲,頭發被剃光了,一顆圓圓的腦袋,手上有輸液的繃帶。她一直偷偷看我,以為自己不會被發現,我朝她笑了一下,她不好意思,縮回大叔的肩膀裏躲着了。
回到病房,發現柯老師已經累睡着了。這是個混合的大病房,很吵鬧,這種環境都能睡着,說明真的很累,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叫醒他,問他吃不吃飯,柯老師醒過來第一反應就是揉揉眼睛,起身去看旁邊病床的輸液瓶,管子還在滴,這才松了一口氣,對我說:“我不餓的,你先吃吧。”
我不至于傻到還信這種話,我直接把盒飯拆開,和一次性筷子一起,遞到他面前,“快點吃,不然要冷了啊。”
柯老師沒辦法,只能三口并做一口,低頭吃起來。我也拆了筷子開始吃,盒飯是一葷一素,賣相一般,葷菜又是肥肉,我聞着味道就吃不下去,夾了青菜勉強下飯,緩慢地刨了幾口,食不知味,可能就是這種感覺。
飯沒吃完,查房的醫生就過來了,柯老師直接追了過去,我也跟在他旁邊。
醫生看見我,一皺眉:“這小孩也是家屬嗎?”
我看着柯老師,不知道怎麽回答,柯老師反而一愣,突然意識到什麽,和醫生說了句話,就把我帶出了病房。
“是我忙糊塗了,今天真的多虧了你……”柯老師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又不放心地回頭看病房了一眼,像在自言自語,“現在還讓你待在醫院,你身上沒有少什麽東西吧?我馬上把你送回家,我真是……”
柯老師拉着我往電梯走,我把他推回去,“老師我認路的,你回病房去吧,你……”我斟酌了一下用詞,“你朋友,不能沒有人看着,醫生還等着你呢。”
“不行,是我擅自把你叫過來的,你還沒成年,萬一出什麽事我……”
“能出什麽事啊,外面天還沒黑呢,你不是有我電話嗎,我回去就給你發短信,你別擔心了,再拖醫生又要走了。”
“那好,你一定要記得給我回個電話或者短信,零錢你拿着,別去外面随便坐車,打的或者公交,知道嗎?”
“好,你回去吧。”
我簡單沖他揮揮手,轉身跑向電梯。
下樓的電梯人很少,我走到了一樓,才明顯感覺到肚子餓了——剛剛的盒飯被我留在椅子上了,沒有拿走。
我不知道該做什麽,是出去找點東西吃,還是直接回家?剛剛走到住院樓的大門,腳下落了幾滴豆大的雨水,一滴兩滴,打濕地面,眼見着範圍逐漸擴大,不過幾十秒種的功夫,瞬間就下成了大暴雨,我沒有傘,只能退回去,往天上看了看,一整片都是深藍的烏雲。
我都看傻了,果然人真的倒黴的話,天氣都能失常,明明我出去買飯的時候還晴空萬裏啊。
好在一樓大廳有很多座位,我坐下,掏出手機,一般沒幾個人給我打電話,所以我手機通常都是靜音,這回一打開屏保,通知頁面跳出來全部都是未接電話,來自不同的幾個號碼,最多的那個排在最頂層,備注是何頌鳴。
我正準備打回去,又是一個電話撥了進來。
接通後那邊問:“你在哪裏?”
我想了想,“住院部的一樓,這裏——”
電話馬上挂了,我呆呆看着手機屏幕上剩餘的未接來電,想着要不要再回撥幾個電話過去,努力回憶了一下我的話費餘額,還是算了,別打着打着我自己欠費了。
距離挂斷電話不到十分鐘,有人從外面沖了進來。
何頌鳴跑得太快,他沒有帶傘,仿佛帶進來一陣風雨的寒氣,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沒忍住,重重打了一個噴嚏。何頌鳴立刻脫下他的校服外套,搭在我身上,拉上拉鏈,還伸手來探我的額頭。
我有點無語:“生病的又不是我,你摸個啥……”
我到柯老師家的時候,情況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糟糕,柯老師其實已經打過急救電話了,可是救護車一時半會根本到不了這邊,所以他準備自己打車把人送去醫院。但他家裏沒有輪椅,樓層這麽高,從電梯一路背下去根本不現實,他問人臨時借了一個輪椅,讓我在小區門口等着,幫忙送上樓。
他根本不敢離開人,一直在一旁守着,我到門口的時候,看見沙發上躺着一個男人,他看起來年紀比柯老師大一些,眼睛閉着,臉色發白。柯老師已經收拾好了卡和需要的證件,都擺在茶幾上,柯老師緊緊握着那個男人的手,眼睛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他的臉。
情況那樣緊急,又是涉及隐私,我沒有問,柯老師從頭到尾也沒有說,這個男人是誰。
這時候我頭腦冷靜下來,也不是沒有猜測的念頭,柯老師會打給一個學生來幫忙,說明在這邊他根本就沒有其他的親戚朋友……他一直是和這個男人一起生活?
何頌鳴蹲在我面前,喘了幾口氣,又想到了什麽,“你吃飯了沒有,餓不餓?”
他低頭想往兜裏摸,意識到外套到了我身上,就來摸我身上的校服口袋,竟然神奇般地掏出一板巧克力,他遞到我面前,說:“吃不吃?”
我好像腦子又開始糊塗了,看了看這巧克力,又看了看頭發有點打濕的何頌鳴,鬼使神差地沒繃住,眼淚頓時掉了下來。
我自己也很懵逼,真不知道我哭什麽,可能是醫院的消毒水味太難聞了,可能是被這鬼天氣給氣到了,可能是……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委屈。
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不是我有多堅強,而是我生活幸福,真沒有哭的理由。
我也是個被從小寵到大的獨生子,在家裏連碗都是我爸洗,更別說進醫院跑上跑下,我根本沒什麽來醫院的機會。今天跟着柯老師在醫院待了一天,我最深的感覺是無力,柯老師的年紀和我爸媽也差不多大吧,要是我爸媽突然……發生了什麽意外,我會怎麽樣?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程序,我連救護車的電話都沒有。
看見住院部因為床位不夠,還要在過路的走廊搭床安置病人,那些患有不同疾病的人的不同面貌,一個個閃過面前,我就很難受。就像小時候在熱鬧的廣場,遇見可憐的殘疾人在地上作揖乞讨,我就要扯我媽的衣服,我說媽媽給他們錢好不好,我們有錢的,我們分他們一點……明明受苦的不是我,我卻總是難以忍受那種場景。後來是看慣了,才不會那麽難受了,甚至會感到冷漠。
家裏算滿了,這代也就我和兩個表弟能擔責任,我又是最大的,以後是我要來教他們做好這些事情,我不能畏懼。
但柯老師就沒有可信任的人了嗎?家裏有這樣一個病人,以後他自己生病了,又該怎麽辦呢?
今天的柯老師讓我有點害怕。
他不是我心目中那個談論藝術時意氣風發的老師了,他不再時刻溫和有風度了,他也會急躁也會茫然,甚至有一些不願意讓別人看見的事實,他今天完全忽略了我的感受,他只關心病床上那個男人,專注又狼狽。
只要不夠了解,每個人的面目都會破碎。
那麽眼前這個人呢?
哪怕是作為世界上最最最要好的朋友,他給我擦眼淚的動作也算溫柔得過分了。
我好不容易回神,意識到這是個公衆場合,在這裏哭是真的太丢人了,所以努力憋了一下,反而打了一個哭嗝,更加止不住了。
我:“嗝。”
何頌鳴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說:“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他脫了校服後,身上是一件白襯衫,穿着黑色長褲,帆布鞋……我一個激靈,想起來了,這是我們合唱團商量好的表演服裝,我的那套還挂在我卧室的門背後……我今天換衣服的時候壓根就沒看見,随便抓了衣服就走了,怪不得那麽多未接來電,大家都是想來找我會合!
今天是畢業典禮啊!我在家的時候正說要提前準備一下就接到電話了,後面發生的事情太多,我竟然直接給沖昏頭腦了!
我連忙看手機,顯示的是六點半,還好,畢業典禮七點半點才正式開始,我們又是最後一個節目,現在就去學校還來得及。
可是……
我這下真的有點手足無措了,“你不知道吧,柯老師還在上面的病房,他……他家裏有點事情。”
“今天柯老師如果不在,我們……我們的伴奏……”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達什麽,語言和思維表述的那條線突然變得紊亂。
總覺得,柯老師怎麽能不在呢?他為今天的表演籌備了這麽久,我們哪怕不是為學校表演,也是要唱給他聽的。而且,沒有他,我們真的能順利完成演出嗎?我們只是一群什麽都不懂的學生啊……再說了,要是今天我們去表演,他卻還在病房裏焦慮地守着,這樣太……
又開始了,那種找到借口逃避的感覺。
我心中沒來由一陣發慌,突然感覺在如今的現實面前,這些歌聲都很沒有意義。
有人掰開我無意識攥緊的拳頭,握住我的手,力氣很大,捏得我有點疼,何頌鳴說:“柯老師是最開始教我鋼琴的老師。”
“他是個很優秀的人,因為一些私人原因被舉報,離開了以前的學校,才來到我們學校。”
“我和他商量好了,今天我來彈琴,相信我,不會有問題的。”
像某些被撥開的迷霧,一瞬間露出明晰的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
以前我納悶柯老師讓唱歌平平無奇的何頌鳴通過考核,還讨厭何頌鳴不認真的模樣,沒想到,兜兜轉轉,他才是合唱團裏柯老師真正的“學生”。
我機械地開口,“那你知道,今天,我有獨唱嗎?”
何頌鳴也點點頭,看來柯老師把全部都和他說過一遍了。
我有點說不出,但還是哽咽着說完,“我當然相信你,可是說實話,我現在什麽心理準備都不作數了,我總之,就是很害怕,你現在看見我這個樣子……能相信我可以發揮好嗎?”
語言這種東西,能有什麽能量呢?可是我還是想要一個回答,我又開始淚眼朦胧,不肯放過心裏僅剩的一點期待。
“我之前就告訴過你,唱歌這種事情,是需要站到臺上去的。”
何頌鳴站起來,一只手按住我肩膀,俯身時,将我攬進他懷裏,我來不及動,甚至忘記了呼吸,他的心髒就在耳邊瘋狂跳動。
“你聽聽看,我相信你嗎。”
我從來沒聽過何頌鳴用這種語氣說話,他和我離得這麽近,緊緊握着我的手,手心滾燙,好似末日前最後一句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