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男主使計
雖說嚴厲此神有貧有痞,頗不着調,琨瑤也喜見他每年春季都來山中玩鬧數日。
嚴厲第一次來山中琨瑤便禀告過霄霜,霄霜心知嚴厲縱不及晧睿仙師來頭甚大,必也是個大不俗之人,并不關注琨瑤如何與她相交,只叮囑徒兒莫卑莫亢,随心而行即可。
當年拼着重傷贏得徒兒,霄霜自知僥幸,震驚仙神之力,倒也不曾懷疑自己教人成才的本事。
往日霄霜眼裏除了鑽研功法再無他事,後來則費八丨九年時間盡心教養琨瑤。
琨瑤十三歲這年霄霜終于功法有成,披頭散發的出關,第一件事便是考量徒兒的修為。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琨瑤不負期望,在山中放養數年也進步神速,霄霜深感欣慰,思量之後說明實情,且領着琨瑤往靈根去看。琨瑤才知自己天生地養,是塊頑石成精。
山中雖有無數神奇可供琨瑤探索和體會,霄霜卻知他的修行還缺少最重要的部分,加之數年來水災不斷,人間必定禍患四起,于是收拾行囊帶徒兒下山,解災渡厄,游歷紅塵。
四年後,随霄霜一同回山的還有個碧衣女子,霄霜與她初識便甚覺投緣,同行數日交情愈深,遂邀她來山中做客。
沾染過凡俗的心無可避免地生出躁動,琨瑤愛上了茶道。
燭武和虞靖來時,琨瑤正在山後那方青石上煮茶。
見一道紅影落上青石,自顧提壺斟了杯茶,一飲而盡,琨瑤有一剎驚喜,随即淡淡審視。
燭武用的是嚴厲的樣貌,琨瑤的表情讓他瞬間明白,他竭力做的僞裝在最初便被看穿了。
燭武化回真容,蹲在他肩上的虞靖嗤道:“早說你騙不過他。”
琨瑤卻與嚴厲相處不久,前後加起來也不過三兩個月。燭武不得不信了虞靖的話,面前這個少年自幼時起便極擅用心眼來觀察周遭事物,何況嚴厲于他必然是個非同一般的存在。
燭武四年前來過山中,遍山尋不見人,只在後山青石上看到琨瑤的留書,字裏行間可見交情。回府禀告鳳後,鳳後細思之後道說不急,且等幾年再說。
嚴厲若真有心與大兇之人杠上,縱然輸了這個賭也恐會耍賴不認賬。左右攔不住她去招惹大兇之人,鳳後也便不甚在意輸贏如何,不過是想借事造個機會,讓嚴厲與琨瑤多加相處,彼此加深了解,才能有望更近一步。
“鄙人是鳳族少司命燭武。”燭武報上來歷,态度謙謹。琨瑤聽嚴厲說過他許多回,暗自奇怪他待自己的态度,更驚疑他面上憂慮是何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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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是你來?”
“我家殿下……”燭武欲露還遮道:“攤上大事了。”
琨瑤自然要想到南無那裏去。燭武還想賣賣關子,試探一下,虞靖已不耐煩了,徑自切入正題。
“我家殿下死劫将至,唯有公子贏了那個賭,才有望破解。”
虞靖的鄭重讓琨瑤破了淡然,“死劫?”
鳳後已蔔算過多次,燭武也不得不承認,驟然出世的琨瑤是比他更能化解災劫的大吉之人。重要的是這是嚴厲自己選定的人。而那個大兇之人業已确認,正是迦昱那厮。
大兇之卦遇上大兇之人必然應驗。嚴厲心胸開闊,頗有氣量,縱是戰輸也不至有性命之憂。鳳後蔔算不出那情劫到底應在誰身上,卻知情是執念。嚴厲所執之人自然嫌疑最大,而迦昱的出現讓她生出強烈的征服之欲,任其發展恐怕不妙。
燭武和虞靖你一言我一語,細說因由,極力讓琨瑤明白那個賭的要緊。
“情劫……”琨瑤問道:“迦昱是個女人麽?”
虞靖吃吃笑道:“公子不知?我家殿下只好男色。公子這樣的性情模樣,是他最愛招惹的。”
琨瑤颦眉無語。燭武補充道:“我家殿下只好男色,是因她再強勢也是個女人。”
“原來如此。”琨瑤的反應過于平靜,燭武和虞靖幾乎以為他其實早便知道此事了。
燭武道:“不過,她倒是從未當自己是女人,公子也請裝作不知。家師出此下策實屬無奈。只要能贏,公子任有什麽要求都但講無妨,鄙人願聽差遣。”
燭武傳達的正是鳳後的意思,至于鳳後囑托的另一件事——說親,迫在眉睫,也實在棘手。
琨瑤思量片刻才道:“于你家殿下看來,當年立賭許是玩笑,如今也未必拿出幾分心思對待。我倒是極認真的。”
燭武道:“公子年少,自然會有争強好勝之心。”
“非也。”琨瑤只否認一句,不作解釋。
燭武想不通緣由,也不便多問。
琨瑤道:“我這幾年雖又交了些朋友,到底都不如與你家殿下相處投緣。她有劫難,我自是願意竭力幫他。只是我與她有雲泥之別,本該束手無策的。”
“公子過謙了。我家殿下也常說,與你十分投緣。”燭武奉命而來,尚不能透露某些玄機。
“我與她相處不久,了解不深……”
不等琨瑤說完,燭武和虞靖齊費唇舌,将嚴厲生平好一通細說。琨瑤耐心聽完,忍俊不禁道:“聽來你家殿下是個十全十美之人。我若是不知,還當你們是在給她說親。”
燭武打個哈哈,虞靖則讪笑幾聲。
“我與她相處不久,了解不深,想贏倒也并非全無辦法。”琨瑤補上後半句話。
強弱懸殊。硬碰不成,只得走個偏鋒,雖不光彩,實屬無奈。琨瑤唯一可做文章的正是嚴厲唯一的弱點——紫陽少君南無。南無的去向琨瑤曾聽嚴厲提過,只不知他近年情形如何。
聽琨瑤直言探問南無,燭武并不隐瞞,說明之後也探問琨瑤幾句。
琨瑤不肯言明計劃,道:“非是我拿腔擺譜,實因你家殿下看來脾氣躁烈,倘若僥幸贏了她,她恐會怨怪嗔惱。屆時若有怒氣,只我一人承擔便是。”
燭武倒不怕嚴厲輸了會怪罪,又與琨瑤閑話一番才告辭,往三重天大荒山去等候。
嚴厲掐着時辰出關,先管護法侍者詢問幾句。
龍君禪位,新君邀鳳、蛇與孔雀四族首領往摩挲羅海觀禮,鳳皇和鳳後一同去了。
回寝殿見那束鳳凰花被好生養護在瓶中,嚴厲提筆寫下戰書,出殿見燭武正在等候,虞靖蹲在他肩上,道是鳳後命二人監看結果,嚴厲遂與他們說着閑話,一道下界。
本當會有人明裏暗裏參與那個賭,未想到只燭武和虞靖去玄清山走了一趟,嚴厲疑問幾句。
燭武先将玄清山之行擇情相告,才道:“師父想是唯恐憋悶壞了殿下,索性明着放水,由着您去放縱一回。”
“本殿自有算計,你們不必多慮。”嚴厲又問南無的情形,燭武也不隐瞞。
聽說琨瑤自請前去,嚴厲不由笑道:“他年幼時本殿順口一提,不想他竟當真了。”
虞靖道:“殿下的事情他極看重,只不知他欲如何來贏您。”
嚴厲挑眉,“果然你們兩個不知情?”
燭武和虞靖連忙齊聲否認,“屬下絕不知情!”
嚴厲哈哈一笑。任憑琨瑤打了什麽主意,還真能贏她不成。
玄清後山那塊青石喚作聽澗,二神一鳥落到石上,琨瑤正捧着一本竹簡在看。
模樣清俊的少年端坐如鐘,散着細密綿長的發,着一襲簡單青衫,神态平和、溫雅且自持,仿佛一池輕易不生漣漪的水,只是面色不甚太好,似乎大病初愈,尚且羸弱。
嚴厲不由一怔,她只在洞中打坐六日,凡間卻已過去六年。小道士已然長大,年紀雖比她小了太多太多,卻已是個成年男子了,看來比幼時越發淡漠,也越發透着不合年紀的沉靜。
琨瑤收起書簡,正眼打量嚴厲。
人生百相,各有不同。以前琨瑤見的人少,沒有比較,只覺嚴厲越看越覺順眼。久別重見才知何止是順眼,簡直是養眼,乍看英氣逼人,細看亦不乏陰柔嬌媚,若不知情,實在雌雄莫辯。只是言行舉止大大咧咧,頗為粗魯,全無半點女氣。
“我有要事去辦,咱們閑話少說,喝完速戰速決。”
嚴厲從袖裏取出兩壇酒,正要揭去泥封,琨瑤探手攔道:“我沒有酒量,陪不了你。不如喝茶。”說着取過一旁的茶具,邀燭武也坐到青石上面。
依照鳳族禮法,燭武不可與嚴厲同坐,今日他卻是奉命來監看結果,故此也不必拘禮。
茶魂入水,水魂入心,心魂入道,仙道中人多喜以茶論道,是修行必備之物。
嚴厲卻只好酒。知她因何心有不耐,燭武道:“公子煮的茶十分可口,殿下不嘗實在可惜。”
聽虞靖也跟着附和,嚴厲耐着性子等琨瑤擺好茶具。
琨瑤的手玉白柔和,卻不失陽剛,生火,燒水,煮茶,工序複雜,講究頗多,煙熏火燎之事由他做來也不現粗鄙,反而比旁人格外顯得靜雅動人。
當日立賭玩心居多,并未說明具體。燭武和虞靖在一旁監看,煮茶的過程中立了規矩。
自然,因為強弱懸殊,某上神又本着絕不欺壓弱小的原則,規矩全由琨瑤來定。
琨瑤只一句話:“既是血光之災,明早之前見血即輸。”
待茶煮好,琨瑤将第一杯舀給嚴厲。
嚴厲接過去一飲而盡。茶再熱也燙不到浸淫火術極深的她。
見琨瑤和燭武相視失笑,嚴厲自覺失态,第二杯喝得緩慢了許多。
第三杯茶,嚴厲接過去又是一飲而盡,颦眉道:“喝慣酒的舌頭實在品不出茶香,再若逼我,跟你們翻臉。”說完拆開那兩壇酒,自顧獨酌去了。
燭武憂慮道:“公子氣色不佳,是否……”
嚴厲海飲幾口,笑道:“若有不适,可以改日。”
“改日豈不誤事了。”琨瑤淡淡一笑,“我不妨事的。”
“你們可見過我的雕?”嚴厲并不是個粗心之人,方來便曾感召過她的耳目——一只金雕。那雕喚作小三,受命蹲守山中,嚴厲欲先管它問詢幾句,确保不出意外,見無回應心知有異,這才出言相問。
燭武看了琨瑤一眼,後者搖了搖頭,但笑無語。
于是燭武接話道:“殿下,眼下正是易發春的季節,禽獸之心可比不得人能自制。”
嚴厲一想也是,畢竟往年小三亦有不受感召之時,理由正是山中那只雌雕太過兇猛,便當是自己多慮了。晧睿仙師縱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力,聽說近年也事務繁忙,無暇分心旁顧。無人栽培,嚴厲倒不信琨瑤能有何等手段取勝。
燭武真不知琨瑤打的什麽主意,卻當他需要拖延時間,遂扯個話題,慢吞吞地開始品茶。聽二人閑聊鬼扯,嚴厲不由睨道:“你們兩個看來關系極好?”
燭武道:“一見投緣,二見如故,三見互稱知己。”
“然也。”琨瑤微微一笑,表示贊同。
嚴厲覺得琨瑤比幼時話多了些,卻知燭武與他皆在故意拖延時間,遂抑住性子不再插話。
等到一壺茶盡,嚴厲的酒早見了底。
“來,本神讓你十招先。”嚴厲跳下青石,負手站定。
琨瑤拿起之前翻看那本竹簡,也起身下了青石,“你縱是讓我百招千招,左右我也是個輸。”
嚴厲道:“那你還不即刻認輸,去剝竹米。”
“不動手心中抱憾,甚想請你指教一下。”琨瑤說着當先而行。嚴厲哈哈一笑,施施然跟在後面。燭武和虞靖皆心存疑慮,也遠遠跟着。
玄清山有兩座主峰,前山喚作皓庭,後山喚作霄度。
時值春季,霄度山上春光明媚,鳥語花香。琨瑤緩步而行,放眼四顧,仿佛入眼的皆是令他陶醉的迷人之物,縱是他日日巡視都不厭煩。嚴厲不由跟着多看了幾眼。
山中一切如故,後山山巅倒添了兩舊一新三間竹屋。
嚴厲問:“你一個人,卻造三間屋子?”
“一間書房,兩間卧房。正好夠用。”琨瑤覺得住在房子裏面比幕天席地別有一番心境。
嚴厲正想怎會有兩間卧房,琨瑤繼續說道:“你這次恐怕要在凡間待上許久,若是覺得我這裏清淨,便來住上一回。”
琨瑤一向是個體貼人的性子。嚴厲随口應他一句。
皓庭與霄度兩峰之間有條瀑布,似一匹極寬極長的白練,因自極高處落下,水汽升騰,雲遮霧繞。瀑布下的山谷喚作游風澗,幾丈寬的溪水順着山勢蜿蜒流淌。
繞山路而下走了許久,進入游風澗的一座小山洞。
洞中幹淨整潔,空無一物。琨瑤道:“這是我近年打坐的地方。”
嚴厲道:“此地陰氣極重,莫非你在修陰寒之術?”
“只是初涉而已。”見燭武站在洞外不遠處,同虞靖一并盯看過來,琨瑤捏訣施法。
“怎麽你會使龍族的瘴術?”眼見洞口多了一道無形的阻礙,嚴厲方疑問這句,琨瑤忽然身形一震,面色一白。嚴厲颦眉道:“怎麽了?”
琨瑤捂住胸口席地一坐,略作調息才道:“結界被沖撞了一下。”
“結界……又是你師父鑽研的新功法?”嚴厲從未聽聞結界之術,卻知琨瑤面色不好,想必那結界與他元氣相通,倘若燭武再沖撞幾次,必定害他心脈受損。
把自己和一個強大對手困在一起,嚴厲隐隐猜出琨瑤打的什麽主意。
“燭武他……”
“我在外面留了字,他瞧見了自然罷手。你不必擔心。”琨瑤簡單解說幾句結界之術,道:“其實此術只是個雛形,我浸淫不深,縱是凝極法力也不過能維持一日。”
嚴厲心知倘若心慈手軟,只一個小結界便能讓她束手束腳。方要不管不顧,捏個訣一招制勝,琨瑤不急不躁道:“上神一定知道蛇族的系命之術。紫陽少君生劫将至,靈氣十分孱弱,可受不得半點折騰。倘若你想讓他灰飛煙滅,便動手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