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男二出沒
妖道修行最為不易,竹馫妖齡千餘載,素來只喜玩弄雅器,武功荒廢。被琨瑤拿住,是因他彼時夜夜出入一戶人家,妖氣彌散導致周遭牲畜死絕,草木枯萎。
而他出入的那家有位婦人,前世是他摯愛的女子。
女子與竹馫同為妖靈,卻是只以竹為生的摯獸。二人情投意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正要成婚時,女子死于天劫,堕入輪回。竹馫在紅塵中苦尋半個甲子,終于找到了她,不想她已嫁為人婦,且育有一子一女,與丈夫孩兒其樂融融地過日子,雖不甚富裕也十分安泰。竹馫癡心難斷,夜夜在她家外吹簫,希望她前世最愛聽的長鳳歌能喚醒她被輪回所滌去的記憶,奈何吓壞了她一家子,請回道人降他這個妖孽。
彼時琨瑤十五歲,初次自己拿妖便遇上竹馫。竹馫與他往日所見衆妖不同,有邪氣卻無邪心,眉宇間總是泛着化不開的憂郁。琨瑤未從他身上看到貪婪自私,卻見到隐忍和付出。
聽說竹馫的苦衷,琨瑤一來憐憫他的癡情,二來好奇情這一物,三來他并未作惡于人,故此又放了他。相交日久,二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琨瑤教他仙道法門,他則以教授音律回報。琨瑤起初不肯學長鳳歌,聽他勸道:“此曲是我窮極一生所做,唯恐渡不過天劫,才傳與你。日後你有了心儀之人,吹與她聽,定能讨她喜歡。”這才欣然領受。
後來竹馫果然死于天劫,因是新鬼,輪回之前可在忘川河畔滞留三年。鬼卒将他從游魂野鬼堆裏尋到要拘他走時,他還當是時辰已到要被硬丢入輪回而拼命反抗了一番,被強扭到白判座下,才知是鳳族少司命燭武要帶他離開冥府。
某次琨瑤與燭武論及何謂正邪,曾以竹馫為例。因此燭武對竹馫生平知之甚詳,竹馫卻哪兒認得他,聽白判引見才知他乃鳳族少司命燭武,來管白判讨人是因覺明府的未來驸馬瘋魔了,亟需竹馫去幫忙照看。
冥規森嚴,白判卻能變通,給竹馫在座下安排了個差事,且傳給他幾門鬼道功法,永世不入輪回也不會鬼氣消減,魂飛魄散。
竹馫險些喜極而泣,聽說琨瑤瘋魔了也自是憂急,卻絕未想到,幾年未見他竟成了覺明府的未來驸馬,又驚又疑地跟着燭武出了冥府,來玄清山之前先跟他往凡間的東海走了一趟。
化物之術依法力高低來分時限,龍蛇兩族所造之物卻永不會消失。東海下有條老龍,修為稱得上中乘,被燭武一番威逼利誘,很爽快地給竹馫造了一具皮囊,若悉心愛護,縱是托魂萬載也無妨。
見傳言中那個兇神惡煞般的大神嚴厲竟會眉眼溫柔地照顧人,竹馫方信了燭武的話。
牽着琨瑤回竹屋前,嚴厲傳話道:“你做的甚好。但有什麽要求,只管講來。”
竹馫垂首恭謹,“大神解了小妖的輪回之苦,已是無以為報之恩德,況且……小妖豈敢再有旁的奢望。”
嚴厲道:“既已在冥府謀了差事,正好改邪歸正,從頭修煉。且不論你将來能否有建樹,只別總耽于情愛,悲春傷秋地虛度光陰,辜負上天造你成人的厚恩。”
竹馫道:“大神所言極是,謹遵您的教誨。”
目送嚴厲牽着琨瑤進屋,竹馫撐開一把油紙傘遮擋晨光。雖有一具傀儡供他托身,他卻仍是只見不得陽氣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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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下了聽澗石,竹馫貪婪地嗅了一口久違地生氣,正放眼打量山中風光,傘上忽然一沉。
探頭見是只青鳥踩在傘頂上,竹馫來前聽燭武說過虞靖,道:“傘面太滑恐摔到神子,您若是累了,可到我臂上歇一歇。”
虞靖果然飛到竹馫臂上,歪着頭,瞪着一雙綠豆眼,直勾勾看着他道:“你吹得曲子的确算得上好聽,大羅天的樂師都鮮少能及,難怪公子喜歡聽。”
竹馫謙謹道:“神子謬贊了。”
虞靖咯咯一笑,“你定然曉得,我鸾族亦擅玩弄音波。不如來比一比。”
想是用神過度,琨瑤睡了一日一夜才醒,記得調戲嚴厲,見了竹馫認識,卻忘了已學會那首長鳳歌,纏着竹馫還要學。
白日裏,嚴厲多半時間在助琨瑤行功,餘下則教他擺弄燭武置辦的那一堆物事,不幾日後,縱是領着他繞山閑玩,也不須蒙上他眼睛了。
長鳳歌琨瑤學完便忘,翌日再學。竹馫前半夜教他,後半夜則跟虞靖一起,看着他入睡。
一晃半月,晧睿仙師的功法有了幾分效果,琨瑤也養成了習慣。嚴厲總算能有閑暇彌補虧損。霄霜安了心,趕着琨瑤不行功的時候,每日皆來後山看他一回。琨瑤認得出霄霜,說話卻總前言不搭後語,惹得霄霜啼笑皆非。
山中未因琨瑤亂了套,倒被虞靖和竹馫鬧得雞飛狗跳。一鳥一鬼時常切磋音波,山中生靈皆受了幹擾,有些秩序紊亂。此事對琨瑤并無什麽影響,嚴厲便也懶得去管。
除了進食時出來片刻,小白總是賴在嚴厲懷裏不動。嚴厲唯恐它過于懶惰,經年累月也難修成人身,領着琨瑤繞山閑逛時便将它扔在地上,它倒也寸步不離的跟着。某次琨瑤出了點小狀況,嚴厲一時無暇顧它,它竟沒了蹤影。嚴厲命羽族挖地三尺,總算在前山一塊青石下面找到了它,自彼時起,索性由着它在懷裏發懶。
羽族們晝夜繞山巡視,并未發現異常。這夜等琨瑤被竹馫領到聽澗石上,嚴厲化形離山,趕到摩挲羅海後在半空眺望。
當年老龍君登基嚴厲曾随鳳皇下海觀禮,彼時她尚且年幼,到如今年代久遠,只記得綿延數萬裏的碧水下面幽暗如夜,無邊無際到宇宙般深邃難測,其中不知藏着多少洶湧的暗流,也不知有多少水族生靈隐匿蟄伏,更不知有多少明卡暗哨。若無引路之人,定要迷失方向。
嚴厲将小白從懷裏揪出來,點着它腦門道:“待會兒恐是要靠你的。”
小白瞪着一雙褐色眼瞳,扭頭四顧,似乎真在打量海上情形。
水汽升騰如霧,海域無邊無際。嚴厲正要随意尋個方向下海,遠方忽然騰起波浪,一撥水軍踩着浪尖迅疾到了近前。
為首那人懷抱一把金光閃爍的寶劍,高聲喝問道:“來的可是大神嚴厲?”
将小白收進懷裏,嚴厲落下雲頭道:“正是本神。”
“小的是龍師殿禦前行走衛惜。”衛惜率衆行禮,禮畢道:“大神請上辇駕。我家君上已備下好酒,只待與您一醉方休。”
嚴厲打消硬闖的念頭,道:“他怎知本神今日要來?”
衛惜道:“小的已在此迎候您半月了。”
依嚴厲的脾氣,半月前便該來此,耽擱至今,實因琨瑤離不開她照看。
轉了轉心思,嚴厲上了那架雙龍辇。
衛惜奉上一枚寶珠道:“大神請服下此丹,免受水氣侵蝕。”
那寶珠是一枚鲛人內丹,任誰吞下皆可避水,看其大小,定然修為不淺。嚴厲有水火不侵的仙衣護體,在水下呆三兩日也無妨,本欲不受,轉念一想,納入袖中。
衛惜施法劈開一條水路,一行人下了海。
衛惜懷抱的是新任龍君的身份象征——赤霄,故此一路暢行無阻。
雙龍辇迅疾,走個多時辰抵達數萬尺海下。最深處的太清境內如同繁星彙聚成的光海,百裏化境中雖也有水,卻隸屬玄虛,與凡水大不相同,叫人半點都感覺不到,就同身處在地面上一般。
橫亘數十裏的宏偉宮殿裝扮得華彩粲然,耀花人眼,無數奇珍異寶巧妙搭配在一處,一樣樣盡顯光怪陸離的水下奇景。
龍蛇乃是水中霸主,天下水族皆臣服于他們。建在碧海深處的龍師殿則受盡水族生靈夢想仰望,代表二族的無上尊嚴,因那數千枚碩大純淨的耀海明珠而亮如白晝,莊嚴肅穆到半分不容亵渎。
依禮,嚴厲該被辇駕拉到龍師殿外,等通傳之後才可進去。她卻是存心來找茬的,遠遠見到龍師殿便躍下辇駕,霎時到了殿門那裏,制住攔路的守殿力士們,往裏一看,不由囧然一呆。
撲面而來的是陣陣淫丨聲浪丨語,入眼香豔,淫丨靡不堪。嚴厲正躊躇進退,此時衛惜匆匆趕來,請道:“上神往這邊走,我家君上在六佐殿。”
嚴厲定睛再看,脂粉堆裏那個赤條條的男子竟是蛇君碧淵。
碧淵并不貌醜,反還俊極,只是淫丨邪天生,喜歡縱欲,性致來了也不管何時何地,連禦數女方能餍足。
那一堆衣不蔽體的美人皆邪魅妖冶,想必是蛇族生靈,被碧淵狠狠壓在身下那位卻大不同,嚴厲不由問道:“那是何人?”
衛惜可不敢往殿中注目,道:“是我家君上的寵妃華光夫人。”
嚴厲啞然無語,剛一擡腳衛惜便攔道:“我家君上早便默許此事,大神還是……”不待說完嚴厲便将他拂在一旁,直奔碧淵而去。
碧淵正那裏爽極,心無旁骛,哪兒成想嚴厲忽然來到面前,一驚來不及躲,已被她拿住脈腕,生生掄起,狠狠甩在地上。
嚴厲随即欺身上前,将碧淵死死壓在地上,雙臂則反擰至背上。
衆美人見狀驚慌失措,嬌呼着四散而走。華光夫人似朵慘遭蹂丨躏的小百花,剛勉力爬起便被嚴厲化那件衣服丢在身上,忙以其蔽體,連滾帶爬地退開。
碧淵摔得七葷八素,左臂已然脫臼了,但因脈腕尚且捏在嚴厲手中,氣極他也無力反抗,安慰衆美人道:“莫慌莫慌,這瘋婦只是不堪忍受閨中寂寞,來跟你們争風吃醋的。”
衆美人三兩成堆,驚魂甫定,吃吃笑着竊竊私語。
受了指點圍觀,嚴厲暗自一囧,縱是無人幫她打理,确實也不好這麽披頭散發的出門。
“你這三根指甲怪突兀的,本神給你修齊整了。”嚴厲說完徑自動手。
想是繼承了老蛇君的惡趣味,碧淵和無照的爪子都十分尖利。嚴厲一片一片揭去那三根看來精心養護的指甲。小白也探出頭來,在那幾根蒼白的指腹上逐一啃了一口。
嚴厲唯恐小白饑不擇食,吃壞肚子事小,亂了元氣可不成,忙将它倒提着抖了抖,待它将血肉盡數吐了,這才又揣進懷裏。
十指連心,碧淵本該慘叫幾聲,卻極是婉轉地呻丨吟道:“本君還沒試過被女人強上,你該溫柔一點,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才是。”
碧淵的嘴巴比人賤了何止數倍,嚴厲被他魅聲軟語地下丨流話說得心頭一震狂跳,陰測測道:“你這根舌頭和胯丨下那坨臭肉皆不想要了!”
腕骨已要碎裂了,碧淵不敢再逞口舌之利。縱然他恨極了嚴厲,也十分忌憚于她,唯恐惹惱她真發了混,傷了他舌頭事小,傷了他的子孫根,今後可還怎麽玩耍。
“當年你傷他根本,如今他損你元神,可算作兩清了。”随聲而入之人錦衣金冠,器宇軒昂,正是龍君迦昱。他後面則跟着衛惜。
“你若是做中,兩清便兩清了。”嚴厲松手退後,撣了撣衣袖。
嚴厲自然明白誰才是主謀。一海不容二主,摩挲羅海名為龍蛇二族共掌,實則還是龍族為上,何況迦昱文才武功兼備,比老龍君更能令碧淵臣服。
嚴厲只想不通碧淵如何得回的冷情。
“希望下次再見,你能像個女人。”碧淵魅聲一笑,起身接回手臂,揉了揉肩膀。見他舉起那只血淋淋的左手,略勾了勾,衆美人立時都偎依過去。
唯獨華光夫人在原地瑟瑟發抖,滿眼淚光地看着一個方向。碧淵捏訣一攝,嬌花般的美人驚叫着,被他狠狠壓到身下,繼續之前未完之事。
嚴厲側目一瞧,迦昱也正看她,道:“在我有生之年,恐是看不到這厮精盡人亡那一天了。”
嚴厲被這話說得無言以對。
六佐殿距龍師殿不遠。迦昱一路默然,進了殿門才吩咐衛惜道:“本君要與嚴厲大神一醉方休,三日之內,何人何事皆不許來打擾。”
衛惜躬身領命,命跟随的宮人掩上殿門。
與龍師殿的奢華淫丨靡截然相反,六佐殿中簡單素雅的格調實在讓人耳目清淨。紫金香爐中白煙袅袅,幽香彌散,嚴厲覺得之前在碧淵那裏熏染得腌臜氣,瞬間都被襲走了。
“聽說那是你的寵妃。”見殿中無人伺候,嚴厲再也忍不住話。
迦昱道:“寵她并非愛她,既不甚在意,順手做個人情也無妨。”
嚴厲心道似你這般野心勃勃之人,視女人為東西,以其籠絡人心也在情理。
迦昱又道:“若是在意之人,卻定要獨占手中,守護周全,絕不容旁人觊觎和傷害。”
“在意之人……是誰?”嚴厲颦眉細想。
迦昱不答此問,換個話題道:“你這身衣服極美,方才那個架勢卻真似來捉奸的妒婦。兇悍至此,誰敢娶你?”
嚴厲正色道:“被你害得瘋魔了那個,真是我挑中的驸馬。”
迦昱默了少頃才道:“你到今日才有空閑來找我,可見待他十分愛重。我若不給你一個交代,你定不善罷甘休麽?”
嚴厲道:“然也。”
迦昱莞爾道:“似乎你對赤紅色的東西甚是喜歡。”
顯然,迦昱一時還不想交代什麽。
嚴厲确實喜歡赤紅色的物事,方才走在路上時,見路旁那些高大的珊瑚樹鮮紅如血,晶瑩璀璨,她看得喜歡,才信手折下一支把玩。
迦昱捏訣一指,嚴厲手裏的珊瑚變成一根赤紅的絲帶。
幹咳一聲,嚴厲将頭發捋成一束,草草紮起。
半個月來嚴厲已捋順大概。
淩柯亂世時龍族能保持中立,實因那任龍君與晧睿仙師頗有淵源。繼任龍君之所以如今退位讓賢,是因他壽元将盡,選中新君之前已在族中物色了許多年。
龍族休養生息已久,兵強馬壯,少有憂患。有四方龍王盡心輔佐,新君同上任龍君在位時一樣安逸,登基數月,有半數時間皆在六佐殿靜思冥想,參研皇族功法,餘下精力則耗費在同氣連枝的蛇族。碧淵和無照兄妹相殘,致使蛇族元氣大傷,甚或動搖了根基。碧淵對族中沉積許久的憂患皆有心無力,迦昱幫他解決的同時,順便幫他了結一下私怨,其實頗合情理,無可厚非。
既知無照乃是碧淵假扮,嚴厲唯餘一個疑問:無照到底是個幌子,還是确然與迦昱有所勾結。
心知輕易逼問不得,嚴厲便且忍住話,四下打量道:“聽說你備了好酒?”
迦昱道:“等你許久也不來,已被我自己喝光了。”
嚴厲不由挑眉:“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迦昱道:“你有多少空閑?”
嚴厲道:“天亮之前必須趕回去。”
“倉促了些。”迦昱掐指算了算時辰,道:“應該還來得及。”說着一把捉住嚴厲手腕。嚴厲不防他有此僭越之舉,一驚正要用力掙脫,聽他噓聲笑道:“帶你去我老家取酒。”這才由他牽住了,化形出了帝宮。
回首見衛惜懷抱着赤霄,挺立似一杆槍,定定守在六佐殿外,嚴厲道:“堂堂龍君卻似個賊一般出門,你倒是愛玩。”
迦昱捉緊她手腕,莞爾道:“豈是只我愛玩?”
倒也是,嚴厲自小也沒少幹過這等事。
沒有辇駕代步,嚴厲若是自己走,須費神力,索性不拘小節,由着迦昱拖行一路。而迦昱身為滄海之主,自然在水中如履平地,瞬息千裏。
等出了海,迦昱道:“去我老家路途甚遠,看你氣色不佳,還是省些力氣吧。”
嚴厲樂得輕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