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鹽引3

作者有話要說:

齊王府的西閣裏設了四個席面,專請吏戶兩部的官員。因為齊王沒到,衆大臣都只是呆坐着,除了偶爾的眼神交彙,不曾言語,更是不敢動筷。幾個年級輕的,不曾到過這樣的地方,便只看着滿桌子的水路橫陳,咽着口水。好容易移開目光,看向那些正襟危坐的老大人們,不敢移神,仿佛他們突然之間變得光彩照人了。倪放夾在其中,卻是半低着頭,自得其樂。他自是知道這種大宴的規矩,為防看見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色露出饞相,失了體面,便早早的用了點飯菜,這時卻沒多少食欲。便在那裏暗暗的算計這樣一桌酒席将費銀幾何,又揣測着在坐的大人送了什麽禮,價值幾何。

又等了片刻,只聽門外雲板輕輕地敲了九聲,閣中的侍者便都跪下了,然後便有內侍的聲音傳報:“齊王殿下到!”

衆臣忙離席行禮:“恭賀齊王殿下千秋!”

尚傑很嚴謹地穿了杏黃色王服,在一群侍從的簇擁下進來,俨然一派皇家風範。他擡了擡手,說了聲:“諸位大人請起。”後又再三地讓他們坐了,自己卻站在主位上,端着酒杯,含笑溫言:“本王奉命接管兩部,卻遲遲不露面,諸位大人想必有諸多疑問,今日請諸位來就是想說一聲,本王是極懶散的人,斷不可能如簡親王一般事必躬親,列位可要自求多福了。”

戶部林尚書便起身道:“殿下之言,豈非違了陛下本意?”

“陛下可不是讓我們這些皇子來做苦力的,若如簡親王般辛苦,才是大違陛下本意。朝廷用衆卿,是請衆卿分憂的,不是請衆卿一味聽命行事,萬事請上面作主。那樣的活計,只要略通些事務的秀才便能做了,要諸位梁棟豈非大才小用。”尚傑嘴角一挑,微微露出點譏諷之意,手指輕輕地撫摩着那只精致的杯子,不急不緩地道,“從明日起,本王每日在吏民堂處理兩個時辰的部務,時間一過,概不奉陪。兩位尚書大人如有急事可随時尋我,此外的列位,如非奉谕,請勿前來打擾。本王喜歡清靜。”說着舉杯飲酒。

衆臣一時之間回不了神。

尚傑放下杯子,笑道:“諸位大人慢用,小王少陪。”說完便在衆侍者的簇擁下離去。在這樣的日子裏,外面想來還有許多王公大臣,在此喝一杯酒,以示陪席,算是盡了主人待客之禮。

齊王走後,衆人便議論紛紛,再好的佳肴也失去了品嘗的心思,不知道這究竟燒的什麽火。獨倪放早有準備,确不甚意外,便很安詳地吃菜。坐在倪放身邊的倉部郎中便輕輕地推了他一把,問:“倪大人,您說,齊王殿下這是什麽用意?”

倪放嘆了口氣:“廣大人,在下雖曾是齊王殿下的伴讀,可在戶部已有兩年,這期間并沒見過幾次面,這位殿下自小行事乖張,不循常理,在下如何能知道他到底想些什麽?請大人記住了,在下與齊王殿下不是一條線上的,您問我,不如親自去問殿下,那個答案更快,更好,更精确。”掃了近處幾個豎着耳朵的郎中,搖搖頭,自顧自慢慢的品味王府廚師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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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傑奉行了他的話。第二日,先用半個時辰議完了幾件要緊的事,便開始批閱折子。他翻閱的速度極快,下筆,用印,幾乎便沒有間歇的時候,幾個來禀事的官員,幾次欲開口,卻都又來不及插嘴。

倪放進來了,見外廳滿滿當當堵了一室的大小官員,奇怪地問:“你們待在這兒坐什麽,有這麽閑麽?”

一個大人便壓低了聲音,朝門裏一指,道:“倪大人,我們是來回事的,可是您看,殿下正忙着呢,我們怎麽敢插嘴。”

倪放便道:“直接上前說了便是,時不我予,對不住,我可搶先了。”便擠到案前,回禀道:“殿下,兵部前三個月的日常帳目已經送過來核準了,并無差錯,所用得當。兵部請再撥銀八十萬,請示下。”

尚傑正提筆在批着一本折子,頭也不擡,口中應道:“這八十萬的用途他們已報給我了,照準撥給吧。”一時批好,用了印,擱在一邊,又另取了一本看。倪放卻依舊在一件件地說着,尚傑一邊批,一邊說着處理的意見。一會兒問:“李欽大人可在?”李欽卻是吏部考功郎中,聽到叫喚,忙上前應到:“臣在。”卻聽倪放不管不顧地仍在一項項的念着鴻胪寺的下月的預算單子,不由驚異地看向他。尚傑仍是沒擡頭,向他交待了幾件事,等聽到倪放說了到“共計銀十七萬兩,請示下”,正好這邊也囑咐完了,便向倪放道:“費銀太多,讓他們重新算過。”李欽在旁正想着這位王爺是不是在敷衍倪放,卻接着又聽到尚傑報了一長串的用項,說“這些都可免,你讓人轉告他們,再交這樣的預算上來,本王一個子都不會撥。”說時手中又有一份折子用好了印。又叫人把那些折子發還。

這時,也到了休息的時間,齊王從另一側被人簇擁着離開。

所有在場的官吏都驚訝于他分心二用,各自将自己分內的折子展開來看,卻見所有的折子都是一絲不茍的,上面批的句子,或贊或罵,或認可或否決,全是條理分明,引據得當。并無一點敷衍。

倪放卻是見怪不怪的道:“以後看着殿下跟前少于一人,便可去禀事,不然,等一輩子,只怕也等不到。”

果然這一日便只留了兩個時辰,隔一兩刻鐘休息一會兒,休息時不許人打攪。坐下時便無空隙,諸人漸漸習慣,便都争着進去禀事。他手腳極快,請批的,飛速地看了一眼,能批地便立時批了,不能批的便擲還,初時幾次尚會說如何更正,以後便只說“費銀太多”、“拟任不當”乃至“不準”“不可”了。再想細問,早被後來的擠出門了。待足了兩個時辰,他便立時走人,毫不猶豫,未曾輪到的便只能徒呼奈何。卻是追之不上。盡職的護衛定攔着不肯通融。

不過幾天,衆人便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以後久了,各自漸漸都輕松了,而放上齊王案上的折子,也少了許多。

尚傑卻像是只為了使個下馬威鎮住這些官員一般,只在前面幾日如此勤勉,以後便是一日比一日懶散。但因為循序漸進的緣故,諸人卻是一時沒有察覺。

他卻對鹽稅一案很有興致,從刑部調來了相關的卷宗,從吏部要來了幾個相關官員的履歷,又向倪放索來了戶部的相關帳目,一一逐件細看。然後又命耳目暗查,卻是一連半月,無一點進展。

尚傑又重新看了一下這件案子的起因。

天玺實行鹽鐵茶酒專賣,設鹽鐵使專管,又立專賣之法。以鹽為例,把産鹽區制鹽民戶另行編籍,稱為亭戶,免其雜設,使之專制官鹽,鹽田和煎鹽盤竈由官府配給,所制食鹽由官府統一收購,加價售予鹽商出賣,嚴禁私人盜煮私售,違者依律嚴懲。鹽稅收益極大,乃占國庫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所以朝廷十分重視,對亭戶恩重罰重。

販私鹽是屢禁不止的,或為謀暴利,或因生活所迫,總有幾個商家或亭戶,冒險私售。由此而斬首的,幾乎歷年都有那麽幾個,刑部對這類案件本已屢見不鮮,處理得有些麻木了。這一次,卻是一個曹娥的亭戶,姓呂,因販私鹽一千斤而被判處秋後處斬。這呂亭戶是個老實頭,據說是因為兒子不長進,欠下巨額賭債,才不得已售私鹽。有幾個獄卒可憐他,倒也不太為難他,還常請他喝酒,勸慰他“聽說齊王殿下,喏,就是那個皇上最喜歡的皇子,不久要加封了,說不定皇上便大赦天下,你就沒事了。”——尚傑看到這裏時,倒有些苦笑不得。——日子久了,那個呂亭戶便也放開了,也說些自己所經過見過聽過的事,其中也有些有趣的,叫那些獄卒聽了高興。

有一日不知怎麽扯到自己身上,呂亭戶感嘆:“要怨,還是怨我自己老實不中用,隔壁二牛,還不是靠販私鹽發了家?聽說在揚州有老大的宅院,一堆的小婆丫環,前年回村子裏來,那排場,縣太爺也趕不上。總催老爺,平日裏那臉板的像鐵板似的,那天笑得像是開了花。誰不趕着讨好?”

獄卒不過當個故事聽,随口插了一句:“不能吧?如果是販私鹽掙了那麽大的家業,該販多少私鹽了?夠殺十回頭了。”

“可不是,人家能耐呗。其實,只要上繳朝廷的稅銀夠了,再給那些老爺塞夠銀子,他們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我們那裏的亭戶,沒有哪家私底下不販私鹽的。”

其中一個獄卒聽了覺得不對勁,便回報上頭。刑部再次提審呂亭戶,那個老實頭卻驚慌失措地矢口否認,一口咬定自己當時只是信口胡說。叫巡院去查,也都說沒有這樣的事:呂亭戶隔壁從未有過個叫二牛的,曹娥也從未有什麽大富大貴的人來過,并且這裏大多的亭戶都是本分的。刑部把事情報給秦王,又轉呈太子。後便下令徹查。一時把吏部、戶部、刑部都牽扯進去。

而尚傑又偶然發現鹽鐵使私會京官,便覺這裏頭大有文章可做。

鹽鐵使之職原為度支郎中兼領,後因權重,每年手中所過銀兩不下千萬,便把兩職分開,鹽鐵使常住揚州,下有十三巡院專司查私,又有總催、場胥、分運等小官小吏管鹽場事務,倒是一個不小的衙門,而且,這個衙門油水很多。

所以管着這塊的鹽鐵使,一時起了貪心,也是很在情理之中的。而且,這裏頭貪點,并不容易覺察,或者在鹽引上放寬點,或者對販私鹽的留點情,膽大一點的官鹽私賣,只要布局嚴謹,任人得當,哪裏便能查出什麽來。最多一些捕風追影的話,沒有證據,也是奈何不得。

尚傑查了這麽久,也只能肯定裏頭絕對是有問題的,但究竟牽扯到哪些人,多大的數額,卻是查不出。一時洩氣得很。

正是無從下手之際,刑部卻傳來消息,那位鹽鐵使大人主動招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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