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車裏的女人

梁宴辛微微往後一靠, 垂眸淡淡瞥一眼桌下。

女人小腿筆直纖細, 腳踝小而形狀秀氣,像花莖上一個精致的枝節。

她腳尖微微翹着,然後慢慢把腳收了回去,只留下他褲腿上還隐隐殘存着的觸感。

“二哥,”溫書瑜皮笑肉不笑,“這次我已經吃了晚餐了。”

而且為什麽非要提她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粉色奶昔這回事!明明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她這麽說, 溫治爾頓時明白過來, 他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全沒了平時風流倜傥、在異性中游刃有餘的樣子,讪讪笑了笑,“我這不是關心則亂嘛。”

還以為能邀個功, 結果卻忽略小姑娘現在長大了,得留面子。

最終溫書瑜沒動那份蓬松重疊的奶蓋舒芙蕾,而是伸手拿起銀叉, 默默去吃萦繞着酒香的薩芭雍。

因微微垂眸而變得有限的視野中, 她能看到對面男人搭在桌上的手。

忽然,他手稍稍擡起, 食指指尖放松向下垂着,漫不經心地輕輕點了點桌面。

溫書瑜擡眼,那人正在聽她父親說話。他微微側着臉, 輪廓格外深刻明晰。

她舔了舔唇上的糖霜,別開視線,盡量心無旁骛地專注在面前的甜點上。

慢慢的, 她就沒那麽尴尬和不自在了。

溫書瑜對于這種狀态還算滿意——自己像預想的那樣表現坦然,而他對待她的态度也像今天才第一次見。

過去那些事就像從沒有過一樣。

她希望這種“偶遇”只有這一次就夠了,以後最好再也別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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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甜點,談完了生意,幾人紛紛起身準備下樓。

然而就在溫書瑜起身往旁邊走了兩步後,目光卻突然定在男人筆挺的西褲褲腿上。

筆挺、猶帶着熨燙折痕的布料本該整潔且一絲不茍,此刻卻帶着一道醒目的灰色印記。

一看就是被誰踢到了……她表情頓時變得有點僵硬。

該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聯想到吃飯時的座位,還有他那個仿佛無心的小動作……

“二哥,”趁溫躍和梁宴辛說話的功夫,她湊到溫治爾身邊,壓低嗓音試探道,“剛才,我沒踢疼你吧?”

溫治爾輕笑,“就你那點力氣?放心吧,遭殃的只有我的鞋而已。”

聞言溫書瑜低頭看了看,的确,他鞋尖上蒙了點灰塵,然而褲腿卻幹幹淨淨。

但她記得自己把腿收回來的時候是擦到了誰的褲腿的。

“真相”顯而易見。溫書瑜忍不住悄悄側過臉,懊惱地蹙了蹙眉。

……他不會覺得她是故意的吧?

幾人走過鋪着柔軟地毯的走廊,從電梯下到一樓。

溫書瑜挽着溫治爾的手臂走在後面,前面是和她父親一起并肩談論生意細節的梁宴辛。

她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她見過的、穿西裝最好看也最特別的男人。過去一身西裝革履也遮擋不住他那種散漫的痞氣,而現在……

顯然更成熟禁欲,那些難測的變化都被收束掩藏在筆挺考究的衣物之下。

忽然,他拿着手機走到一旁,看樣子是接電話去了。

“治爾。”溫躍喊道,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溫治爾擡腳上前,溫書瑜順勢松開挽着他的手。

大概只過了一兩分鐘,在一旁接電話的男人就放下了手,朝這邊不疾不徐地走過來。

她沒來得及仔細考慮,行動就快過思緒一步,在他腳步放緩時上前幾步。

“……梁叔叔。”

梁宴辛腳步一頓,停在原地,側身掀起眼。

身側的女人仰着臉,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剛才吃飯的時候好像不小心踢到你了,”她低頭往他褲腳看了看,再擡起頭時歉意且客氣地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支付衣物的清洗費或者直接賠償。”

“不小心?”他挑眉,慢慢重複這三個字。

溫書瑜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動,笑容不變,“難道你覺得我會故意做這種沒禮貌的事情嗎,梁叔叔?”

梁叔叔。

梁宴辛扯了扯唇角,回想起剛才。那種輕盈又暧昧的觸感若有似無地滑過他的褲腿,轉瞬即逝。

他垂眸,目光無聲掠過她的臉和眼睛。

因為靠得很近,所以她身上彌散着的那股花果甜香就這麽慢慢溢了過來,呼應着她穿戴在身上的色彩。

嬌俏甜美,同時也明豔。

男人深邃的眉眼和漠然盯着她的棕色眼珠壓迫感十足,溫書瑜被他以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盯着,後背莫名緊了緊。

他這麽看着自己幹什麽……

“不用了。”梁宴辛收回目光淡淡道。

溫書瑜看着他轉身往外走,經過溫躍與溫治爾時停下說了幾句話,接着率先離開了大廳。

透過玻璃門,她能看見黑色轎車在門口停下,侍者恭敬上前為他開車門。男人面無表情地坐進後座,然後車很快駛離。

溫書瑜脊背與肩線松懈下來,耳邊這才後知後覺地聽見了胸腔裏略急促的心跳。

她還有點回不過神。

幾年後的重逢發生得這麽毫無防備又自然而然,結束得也這麽輕飄飄的。

她總覺得梁宴辛變了很多,雖然五年過去,他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變得愈發沉穩且喜怒不形于色很正常,但這種改變似乎又不僅僅是和閱歷有關。

以前他雖然漫不經心,但眼底也不時浮現痞氣的戲谑,有調笑的興致。

而現在?

好像更加冷漠,且對一切事物都不關心在意,只有讨論起生意時多說幾句,十足冷血商人的模樣。

不過……

溫書瑜收回目光。五年了,她對他而言就是個陌生人,大名鼎鼎的梁家太子爺面對陌生人不一直就是這副模樣嗎?

“眠眠?”溫治爾喊道,“走吧,回家。”

她驀地回神,下意識揚起笑臉應聲:“好。”

到家後溫書瑜上樓回到卧室,關上門後按照習慣卸妝、洗澡換衣服。一個多小時後走出浴室,她看了幾眼手機,最後沒忍住拿了起來。

溫書瑜打給了宋葭檸。

“眠眠?怎麽啦?”

“你在忙嗎?”她聽見電話那頭有點喧鬧。

“沒有,社團活動剛剛結束,我現在正準備回公寓呢。”宋葭檸笑道,“怎麽啦,是想我了,還是有事要說?”

“大概……兩個都有?”

宋葭檸笑出聲,“行了,我還不了解你嗎?快點坦白。”

“好吧好吧,瞞不過你。”溫書瑜在梳妝臺前坐下,擡手撥弄瓶瓶罐罐。她停頓片刻,輕咳了一聲,“我碰見他了。”

“他?誰?”宋葭檸一時沒轉過彎,下一秒噎住了似地反問,“梁宴辛?!”

“……是他。”

“可是你不是都好幾年沒在莛城見過他了?”

溫書瑜一五一十地說了晚上的事。

宋葭檸沉默了好一會,最後幹笑,“眠眠——”

“你這麽小心翼翼的幹什麽?”溫書瑜沒好氣地打斷,“我就是覺得太突然了,所以跟你說說而已。”

“我還以為你又陷入回憶不可自拔了呢。”電話那頭明顯松了口氣。

“怎麽可能,都這麽久了,我頂多覺得有點不自在,畢竟這種事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尴尬吧?”

“那就好,免得你哭鼻子了又得要我安慰。”

“宋葭檸!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提!”

“好啦,不逗你了,”宋葭檸笑夠了才換上正兒八經的語氣,“不過,眠眠,我想問問你,你這次見到他到底是什麽心情?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了嗎?”

溫書瑜擡眼,和鏡子裏的自己四目相對,轉瞬又別開眼,“你想說什麽?”

“反正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萬一……呢?”

“沒什麽萬一。”她否定。

從前就是因為保留着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會丢臉栽跟頭,她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而且以梁宴辛現在的年紀,即便沒結婚,也總不可能沒有女朋友吧?

乍一想到這個可能,溫書瑜心裏突然覺得怪怪的。

“即便他也喜歡你?”

“你覺得可能嗎?”溫書瑜撇了撇嘴,又補充道,“即便他有那種意思我也不會動搖的,你放心好了。”

“是是是,你最堅定啦。”

遠在英國的宋葭檸轉頭看了看頭頂的豔陽,無奈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放心?她才不放心呢。

……

第二天上午,溫書瑜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接起來後對方自報家門說是梁氏旗下“暗格”雜志社的負責人,然後開門見山地闡明了意圖:邀請她拍攝暗格下一期的雜志封面。

一開始溫書瑜拒絕了,但對方卻很堅持,再三勸說希望她再考慮考慮。

沒辦法,她只能暫且答應說考慮之後再回話。

暗格這麽做的原因她能大致猜到,無非是為了經濟效益。可是為什麽這麽巧,昨天她才當着梁宴辛提起這件事,今天暗格就打來了電話?

當然,她還是更傾向于自己自作多情了。

拒絕暗格的“彌補”與示好,少部分是出于她自己微妙的心理,更多是因為之前選用她的WM雜志社是秦栩的公司。

從暗格落選後,秦栩讓她拍那期封面不可否認有他們相熟的原因在內,所以她不和秦栩打招呼直接轉頭再跑去暗格,好像也太不夠意思了。

“眠眠,是誰的電話?”在一邊悠哉游哉看着報紙、順便旁聽了這通電話的溫躍随口問。

溫書瑜喝了口草莓奶昔,複述了內容。

“那不是昨晚提到的宴辛的那家公司?你不是還說落選可惜來着,怎麽今天不順勢答應下來?”

可惜?她昨天那麽說可不是真的覺得可惜好吧。

“我這不是還在考慮嘛。”她含糊回道,然後站起身往樓上跑,“不說啦,我約好和秦栩見面,得上樓換衣服了。”

“秦栩?”溫躍擰緊眉,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怎麽又是秦家那小子。”

溫書瑜被司機送到她和秦栩約好的那家岘安路的咖啡廳。

車停穩,司機撐着遮陽傘替她拉開後座車門,她提着精致秀氣的手袋下車往咖啡廳裏走。

夏日的暑氣與熱浪終結于靜谧、流淌着鋼琴曲的室內。

她沿着樓梯走上二樓,擡眼看向常坐的位置時發現秦栩已經到了。

四目相對,對方熟稔地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溫書瑜笑着走過去。

兩年前,繼那次夏令營後兩人在英國街頭再次偶然碰面。

起初溫書瑜還因為過去那場不了了之的告白而覺得尴尬,但随着兩人日漸熟悉,秦栩某天以一種輕松玩笑的口吻提起了那件事,說青春期荷爾蒙作祟,總容易做出沖動不理智的事情來。

溫書瑜由這句話聯想到自己,頓時就理解了。

話說開之後,從前那個小插曲帶來的顧慮不複存在,兩個人和同樣在英國念書的幾個人常常待在一起,關系變得越來越好。

後來比她高兩個年級的秦栩先一步大學畢業回國,因為愛好攝影,所以接手了秦家名下的雜志社“WM”,偶爾會屈尊降貴去做攝影師,就像她上次拍攝封面時一樣。

“你很早就到了嗎?”溫書瑜在秦栩對面坐下,端起面前的冰檸檬水喝了一口。

秦栩笑了笑,“沒有很早,大概十分鐘前。”

“那就好,不然每次都讓你等那麽久,我也太有罪惡感啦。”

笑盈盈地說完,溫書瑜側身将包放在一邊,這個動作使她正對着落地窗,一擡眸就能從二樓俯瞰景色,将底下的情景盡收眼底。

所以她習慣性地無意識擡眼往下看。

就是這一眼,讓她視線驀地定格。

咖啡廳斜對面是購物中心,由于消費高昂,所以人流量相較于其他購物場所要少一些。

一輛黑色轎車正停在購物中心門口附近,距離她所在的咖啡廳直線距離很近,所以溫書瑜能清晰地看到并認出那個從後座下車的高大男人。

他穿着襯衣西褲,單手插着褲帶站在打開的後座車門邊,另一只手懶洋洋地搭在車門上,半垂着眼的神态像是正低眸睨着車裏。

車裏坐着的,是誰?溫書瑜格外好奇,忍不住抿了抿唇。

下一秒,男人忽然微微躬身,然後擡起搭在車門上的手朝後座裏頭伸去,一看就是準備扶着裏面的人下車。

英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做出這樣的動作,仿佛一種無聲的縱容。

忽然,一條纖細白皙的手臂從後座伸了出來,極其自然地把一只白色手提包往男人手上一扔,接着就要鑽出車內——

作者有話要說:  溫書瑜:梁叔叔,你該不會以為我是故意撩你腿的吧?不會吧不會吧?

(梁叔叔今天離追妻成功又遠了一步。

老男人的反思過程少不了。老牛吃嫩草/回頭草/窩邊草是可不是那麽容易的: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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