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下、共度和一夜

山崖下面布滿了樹藤、樹枝，柳霁塵感覺到自己幾乎是落入一層又一層的植物網之中，然後過了一段時間，他順着泥土壁，一直滑行到底。

“嗚。”他疼得呻/吟了一聲。

“柳師兄！”宋黛青驚慌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我沒有事。”柳霁塵回應宋黛青一聲。

簡單的一輪交流後，土地裏更多的地靈鑽了出來。地靈不會随便傷害凡人，但是要說他們完全沒有惡意和敵意，這又是不可能的。

宋黛青在斷崖上面，想要下崖救人，但是她一拔出劍，衆多的地靈就朝她襲擊而去。

這片土地有異象，地靈們仿佛被蠱惑，一只比一只更有攻擊的傾向。一看到修道者拔劍，他們來不及思考，就判斷她有對戰的意圖，全部朝她湧出。

按照宋黛青的實力，對付一只地靈輕而易舉，對付三兩只游刃有餘，但是當數量成千上百以後，她漸漸不敵，額頭滲出了冷汗。

“宋師妹，住手。”柳霁塵朝着頭上大喊，“不要跟地靈對戰，去喊人過來幫忙！”

宋黛青掙紮了一會，“可是……”

在她猶豫的關頭，更多的地靈跑到了她的周圍，她再不走，就要被圍攻了。“等我！”宋黛青說完，立刻掉頭逃跑。

頭頂上的聲音漸漸變小，宋黛青已經走遠。

“咳。”柳霁塵捂住被刮傷了的腳。

他懷裏的人動了動，柳霁塵還沒有來得及問話，于羨就從他的懷裏擡起了頭。

這大概是柳霁塵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看一個人的臉，他是在這一刻才發現，于羨的瞳孔是純粹的黑色，太過于濃墨，所有的情感色彩都因此被吞沒。柳霁塵讀不懂他的感情，他比想象中還要深沉。

于羨伸出手，肉肉的手掌捧着柳霁塵的臉。“你受傷了。”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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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霁塵恍惚。

在他面前的人不像是一個小孩子了。

于羨問：“沾點口水給你擦擦好嗎？”

柳霁塵閉上眼睛，忍住怒氣，“你要是敢在我的臉上沾口水的話，我就殺掉你，抛屍荒野。”

他的身上仍舊纏繞着少許妖魔的氣息，于羨沉醉地窩在他的懷裏。“師尊，你好兇。”

柳霁塵無奈了，“起來。”

于羨慢慢爬向旁邊，然後站起來，一只手伸給柳霁塵。

柳霁塵幾乎是下意識地接過于羨的手，等他握到只有自己手掌一半大的小手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瘋魔了。于羨剛才給他的感覺像是一個成年人，但實際上，他就是一個小鬼。如果自己真的放松身體，任由他拉他起來，結果可能是兩個人再一次摔下去。

留了心眼，柳霁塵另一只手暗暗用力在地板上一撐，這才成功站了起來。

“我的一條腿受傷了。”柳霁塵冷靜地判斷情況。

于羨忘記自己現在是個小鬼，他讓柳霁塵搭着他的肩膀，“我們去平地上坐着，黛青姐姐很快就會帶人過來救我們了。”

他的慶幸心理才剛萌生，一滴水落到了他的臉頰。

于羨愣愣地擡頭。

“沙沙沙。”天空飄下銀線，下雨了。

于羨之前夜觀天象，得出的結論沒有錯，今天确實有雨。

他挫敗地捂住臉。

于羨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帶衰。

“前面有個山洞。”柳霁塵目光如炬，“我們先進去。”

于羨扶着柳霁塵進去了山洞。

山洞裏面都是雜草，于羨将最上面的草拿開，餘下中間和下面的一層，緊接着，他脫下了外跑，鋪在地板上，讓柳霁塵坐下。

“你好細心。”柳霁塵拖着傷腿坐下，難得誇獎他一句。

“你不是讨厭肮髒嘛。”于羨在他的旁邊坐下，然後動手，撕下外袍邊緣的一塊布。他轉過身，看着柳霁塵，“有哪裏出血了嗎？”

柳霁塵撩開外袍，然後卷起了褲子。

出血倒是沒有，但是他的腳一圈淤青，還有紅色的刮痕。

“這座山的地靈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發狂了，我不能用法術，否則會把他們都吸引過來。”柳霁塵先跟他解釋原因，“我雖然叫宋師妹去叫人過來，但是地靈太多，會影響人的判斷能力，估計等她成功叫人過來，應該是天亮的事情了。”

他說的沒有錯，因為于羨一開始就是這裏算計的。

惡人倒打一耙，“沒有關系，我不會嫌棄你沒有用的。”

柳霁塵橫了他一眼，“你為什麽會跑到這個地方？”

于羨毫不猶豫就将自己準備好的借口說出來，“我覺得走這裏會比較快，結果走走的，迷路了。”

柳霁塵又嘆氣了。

于羨看向他。

柳霁塵後悔了，“早知道那時候就該把你扔掉。”

“什麽時候？在山下人家的時候。”哇，于羨覺得他好惡毒啊，這樣的想法都能有。

柳霁塵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笑容。

于羨的眼睛閃亮亮，爬着朝他靠近。

“什麽事？”柳霁塵沒有動，任由他湊到自己的眼前。

“你真是一個帥哥。”于羨誇獎。

“謝謝。”柳霁塵真誠地說，“你也真是一個麻煩鬼。”

于羨笑了一聲，然後屁股挪了挪，朝他靠近，腦袋靠在他的手臂上。

柳霁塵想要揮開他，就在他準備動手的時候，于羨告訴他，“雨下大了。”

外面的雨滴撞擊地板，發出了噼裏啪啦的聲音，一些水甚至彈進來了。

于羨跟柳霁塵不得不往洞穴的深處挪，于羨将剛剛拿開的草堆堆積起來，“你有火折子嗎？”他問柳霁塵。

“不必。”柳霁塵甩了一道火符進去，草堆立刻着火了，火焰燒起，照亮山洞。“小的符咒還是能用的。”

火焰燃氣，草燒起來，濃煙滾滾。

于羨傻眼了。

柳霁塵又甩了一道水符過去。

火滅了，煙更濃了。

于羨開始嫌棄他了。

從八寶袋裏拿出夜明珠，柳霁塵尴尬地咳嗽一聲，然後把珠子遞給他，“如果你是覺得這裏太黑，就用這個吧。”

于羨接過珠子，揮走煙塵。

“既然他們明天才會來找我們，那麽你睡一會吧，我來守夜。”于羨想起是因為自己，事态才會變成這樣的。他計劃了一天，結果呢，他沒有讓自己的帥哥主角跟美女共度一夜，還害得他受傷了，他那微小的良心又被他撿起來了。

剛剛燒起來的濃煙被洞口的風吹了過來，柳霁塵咳嗽一聲，也伸出手揮走煙塵。“還是你睡吧。”讓于羨守夜這種事情，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試過了，結果遇到了魔獸，他更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狀況，自己還被死去的魔獸抱着。綜上所述，讓于羨守夜，意外太多了。

于羨不言不語，重新靠在他的身上。

柳霁塵這個角色。

童年被父母抛棄，流落街頭，一個人過着生活。

被陳達夫帶回幾月峰以後，因為天賦異禀，被大多數弟子疏遠。

暗戀的小師妹要不是有事情要拜托他，平常絕對不會理會他。

他下山斬妖除魔，回山學習法術，秉性認真善良。

他一無所有，但還算有一個好師父。

直到他的師父死在了魔靈域，他又重新一無所有。

從孤獨痛苦中走來的人，理解別人的寂寞與無助，于是成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

溫暖的軀體靠向自己，柳霁塵一愣，有一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低頭看着于羨的頭頂，眼眸沉沉，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你真是一個好人。”于羨感慨。

柳霁塵沒有回話。

于羨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要總為別人着想，有時候也要顧及自己，知道嗎？”

柳霁塵覺得于羨說話的語氣像是老媽子。

“你經常一個人在外，我也不能照顧你。”于羨真的憂愁上了。

柳霁塵忍不住打斷他，不讓他沉浸在自我世界，“你只要不給我添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于羨笑了。

柳霁塵不覺得這句話好笑，他是認真的。

“你在外面的生活如何？”于羨轉移話題。

柳霁塵的腦袋往下，也輕輕地靠在于羨的腦袋上面。“沒有什麽，收到村民被騷擾的信息，我就過去斬妖除魔。妖魔不是我的對手，我輕而易舉就可以消滅他們。只是路程遙遠，不止一個地方有事，我需要走很長遠的路，所以我才早出晚歸。順便，我會去收集一下關于滅世者的消息，雖然沒有什麽消息就是了。偶爾會在路上救下一些同門，或者平凡的人。有一些人會跟我道謝，有一些人會被我吓到，還有一些人反過來罵我。”

同門罵他，嫌棄他多管閑事，同門覺得自己可以處理事情。

凡人罵他，覺得他招惹麻煩，如果不是他，妖魔不是如此狂暴。

對于這種人，柳霁塵的态度是……

咳，不提也罷。

于羨：“哦。”

“你呢？”

“吃飽喝足，睡得很好。”于羨言簡意赅。

柳霁塵攥緊了拳頭。

莫名手癢。

外頭的雨像是珍珠一樣，一顆一顆砸了下來，發出了清亮的聲音。

因為下雨，春天空氣裏的溫度往下降。

于羨的腦袋蹭了一下柳霁塵的肩頭，随後伸出手，抱住了他的手臂，汲取溫暖。

真是可惜，如果他的計劃成功了，現在靠在柳霁塵懷裏的人就是宋黛青了，啊，多麽美好的畫面啊。他為什麽失敗了？

于羨好恨！

就在他懊惱的時候，洞口外面傳來了呼嘯的聲音，那聲音飄渺巨大，不像是人世間的生物可以發出來的。

于羨吓得想要逃開，可是腳下的草滑腳，他一動，就要倒了。

柳霁塵接住他，将他抱在懷裏。他一只手捂住于羨的嘴巴，一只手将于羨抱緊，完全包住于羨懷裏的夜明珠，讓光明熄滅。

發出聲音的生物從洞口飄過。

因為危險的靠近，于羨在柳霁塵的懷裏，心髒噗通直跳。

柳霁塵扯過于羨剛剛撕下的布條，将夜明珠包裹起來。這一下，夜明珠的光亮變得很微小。

“不要大聲說話。”柳霁塵貼着于羨的耳朵，聲音細小，但是直直鑽進他的耳朵，“不要光亮太甚，不要吸引做任何會吸引那些地靈注意到事情。”

“例如？”于羨覺得自己的耳朵一定紅了。

“沒有例如，你什麽都不要做，給我睡覺。”柳霁塵對于他的期盼只有一個。

“可是你抱着我，我的心小鹿亂撞，根本就睡不着。”于羨調戲他。

柳霁塵聞言，毫不猶豫就将他扔在了草堆上。

于羨躺在草堆上，調整姿勢，後腦勺枕在他的大腿上，準備閉眼睡覺了。

他睡覺，還要死死抱住夜明珠。“你的大腿硬邦邦，躺起來不舒服。”順便還要抱怨一句。

柳霁塵希望他知足，“幸好你還小，如果你年紀稍微大一點，我就将你當成登徒子處理掉了。”

“都是男人，我還會占你的便宜嗎？”于羨拍了拍他的大腿。

“住口，睡吧。”柳霁塵拿開他的手。

于羨抱緊夜明珠，調整睡姿。

“為什麽要抱着夜明珠睡？”柳霁塵忍不住問。

“啧。”于羨啧啧咂嘴，“你不是叫我睡嗎？不要吵了。”

柳霁塵閉嘴。

洞穴外的月亮明亮，地靈似是有形，似是無形，他們從土地裏面鑽了出來，随後交纏着，往更高處的地方升去。

柳霁塵的雙手撐在草地上，望着如夢如幻的，被一個圓框住的風景。

有月亮、有樹木、有空氣、有不一樣的生靈。

他發出靜靜的呼吸聲。

很美麗的風景。

但是他已經看厭倦了。

柳霁塵坐着守夜，于羨醒着的時候吵吵鬧鬧，到處搗亂，但是晚上睡覺的時候異常安靜。他抱着被布包着的夜明珠，躺在柳霁塵的大腿上，動也不動。

柳霁塵保持一個姿勢久了，大腿酸了。他抱起于羨的腦袋，然後……他本可以随手将他的腦袋扔到草堆上的，但是他想了想，脫下了外袍，裹起來，做成一個枕頭，然後塞到他的後腦下。

雨水彈起，空氣越來越冷。

于羨被冷醒了。

柳霁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于羨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了下來。“呼。”好冷。

柳霁塵一愣。

“我想要。”于羨在半睡半醒中，發出了懊惱的聲音。

“嗯？”

“我想要男女主掉下懸崖，相互扶持，産生好感的劇情。”于羨在夢裏哭了，為什麽他那麽倒黴啊。

柳霁塵算是明白了，他這個徒弟腦子是有問題。

“好好好。”柳霁塵抱住他，“你想要怎麽樣的劇情，抱住夠了嗎？”

于羨說完這句夢話以後，又睡回去了。

柳霁塵無奈地嘆氣。

柳霁塵估算得沒有錯，等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地靈們幾乎都恢複了平靜，重新回到泥土當中去了。沒有他們的幹擾，柳霁塵背着于羨，禦風而上，輕而易舉就離開山崖底。

他的腳受傷了，所以只能慢慢走動。

如果按照柳霁塵個人的意願，其實他想直接帶于羨會幾月峰，然後去休息。但是他不知道宋黛青現在情況如何，于是只能先下山。

“柳霁塵。”于羨醒來了。

柳霁塵聽到他的聲音，兇狠地瞪了他一眼。

“師尊。”于羨立刻改口。

“我們先去看看宋師妹有沒有從山裏出來，之後再回去。”柳霁塵解釋狀況。

“柳師兄！”一道驚喜的聲音傳來。

于羨擡頭，宋黛青一臉狼狽地站在他們的前面，湛稗也在，他扶着宋黛青。宋黛青看到他們，急着跑過去，但是她一下子沒有站穩，差點摔倒了。湛稗一直看着她，及時伸出手，将她接住。

宋黛青驚訝，随後擡頭看了湛稗一眼。

湛稗一直都在用溫柔的眼神看着她。

宋黛青似乎是第一次發現這樣的事情。

看着宋黛青跟湛稗像是被定住一樣，你看我，我看你，于羨瞠目結舌。

“你休息，我來處理事情。”湛稗拍了拍宋黛青的手掌，然後看向柳霁塵，“我昨晚看你們一直沒有回來，于是也跑到了森林裏面，我幸運地在裏面找到了宋師妹，但是我們沒有找到你，而且也是剛剛才從森林裏面出來。”

于羨的覺得這個場景如果變成文字，應該會有一行總結的話。宋黛青跟湛稗在為難□□度一夜，宋黛青終于發現，原來這個男人一直都守護着自己。

湛稗知道宋黛青心悅柳霁塵，但是他誓死守衛這個女人，不管，她的心裏是否有他。

一段新的感情在萌芽。

柳霁塵毫不在意，“既然大家都沒事就好了，我想要回幾月峰休息一下，就拜托湛師兄你送宋師妹回青鷺峰了。”

湛稗擰着眉頭，“我應該做這件事情，不需要你拜托。”經過一夜的相處，他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就算對方是天之驕子柳霁塵，他也不會放棄宋黛青。

“哦。”柳霁塵背着于羨，冷淡地轉身，“那我先告辭了。”

于羨欲哭無淚。

柳霁塵背着于羨越走越遠，于羨念念不舍地回頭。

宋黛青跟湛稗又在你看我，我看你，春天的花瓣繞着他們飄來飄去。

于羨覺得自己要瞎了。

媽的，他早就有預感，宋黛青不是女主角了。

過了幾天，柳霁塵去找于羨，告訴他，“宋師妹約你一起吃飯。”

于羨正在打坐，凝聚真氣，“不了，我現在一心只有修行。”他無念無想。

柳霁塵聽他這麽說，欣慰地走了。

他背過身子以後，于羨立刻睜開一只眼睛，等他确定柳霁塵走遠了以後，他從懷裏掏出同人本，物色下一個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