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別離情
年節之前,陳季須伴了姬師回來,許是因了前幾日的大雪梁王竟推遲了入京的日子。生生錯過了朝會。
阿嬌猜不透此事是不是皇帝舅舅的傑作,但她心知近日裏皇祖母和皇帝舅舅的關系又有了微妙的變化。想起那日,舅舅無奈的嘆息對皇祖母道:“母後,兒子才是這大漢的天子。”
趴在窗子上,任由寒風吹來,她想念傅子卿,卻不知他此時身在哪裏。煩躁的将腦袋塞進胳膊裏,如今倒像是她這個心思慢慢的人成了閑人一個。
未等她收起心思,就見青枝匆匆而來,見了她來不及行禮,便低聲道:“翁主,剛剛宮裏傳來消息,說是太子被囚禁。栗姬娘娘也遷出了椒蘭殿。”
聞言,阿嬌身體繃直,終于到了這個時候嗎前元七年的年節還未過完,榮哥哥便要被廢?
“母親呢?”一邊向外走去,一邊問道。
青枝跟在阿嬌身後,踟蹰片刻才回到:“公主已經入宮了,這個消息也是公主遣人來告知翁主的。”
因着這句話,阿嬌腳下一頓。一時間有些不明白母親的意思,這是要讓自己入宮還是不讓?只是想到與劉榮的兄妹情誼,和他曾給予自己的照顧,阿嬌還是咬牙讓人備了馬車。縱然皇家争鬥,都不該浸染了她的一顆真心。
坐在馬車之上,阿嬌心思複雜的靠在車窗旁,只怕出不了元月,榮哥哥就要離開了。她總要想個法子幫他避開日後的禍事,心思轉圜,忽而想起那日自己相助的被悔婚的小姐。她似乎是……江都的!
這邊還沒捋出個思路,就發現馬車猛然停下。似是被人擋了去路,沒等阿嬌開口相問,就見一雙修長骨骼分明的手自外挑開了車簾。接着傅子卿俊美卻極為疲憊的面龐便出現在阿嬌眼前。原本面色無暇之人,此時卻眼窩深陷,眼底黑青,似是幾日不曾休眠。
見阿嬌發愣,傅子卿呵呵輕笑一聲,在阿木的幫助下入了馬車。這幾日,青枝早已看清了翁主的心意,自然也極有眼色的同阿木退到馬車之外。
“阿嬌。”傅子卿歪坐在毯子之上,這幾日為了梁王與廢太子之事,他已幾日不在京中。原本以為能忍到打理好自己才見她,卻不想風餐日夜趕回,一入京就再耐不住性子尋了她來。傅子卿輕瞌眼眸,聞着滿車的沁香,心中感嘆,遇上她後自己何曾尊過先賢教誨?
阿嬌擡頭,見剛剛還極為憐眷喚自己名字的人突然沒了聲息,不由往前爬了一點。卻見他呼吸清淺,竟然是……睡着了?
嘟嘟嘴,面上雖不滿,可還是從身後取了保暖的毛皮蓋在傅子卿身上。随後自己也窩在他身邊,嗅着他一身的風塵,緩緩睡去。有些人,縱然不知他到底在幹什麽,縱然不知他為何奔波,可自己就是毫無條件毫無保留的相信。
半夢半醒中,傅子卿伸手将人護在胸前,雖為睜眼,手下卻自發的為阿嬌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他困極了,困到見了她終于能将腦中繃着的弦松弛下來。
到了漢宮門口,阿嬌帶了青枝下馬車,又吩咐車夫和阿木将傅子卿送回去。等到馬車行遠,她才收回目光轉身入了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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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阻,行至東宮之時,卻被侍衛阻攔。
“翁主恕罪,陛下有旨今日任何人不得入東宮探望。”
阿嬌識得眼前之人,他本是皇帝舅舅極為看重的中尉将郅都,為人正直公正,極為清廉,同張湯一般不畏強權,崇尚酷吏。雖說阿嬌不喜歡此人,卻也知道這人看守只怕是皇帝舅舅真的不願再念父子情誼了。
“我不進去,只隔了門同太子殿下說幾句話。”說罷,往一旁走了兩步,喚道,“榮哥哥,你現在如何?”
劉榮早已聽到的阿嬌的聲音,只是想到此時自己的狼狽,實在不願讓她瞧見。所以只站在殿門之內,未曾出現。
“阿嬌莫要擔心,我無事。你且回去吧,日後還是不要再來尋我。”一個将廢的太子,就算封了封地,大概也不會有好下場。只是這事兒,他不欲讓阿嬌知道。
“榮哥哥,你要照顧好自己,阿嬌現在去尋皇祖母。”說完阿嬌小跑幾步,上了小攆車往長信殿方向走去。在她心中,皇祖母其實也曾喜愛過榮哥哥,也極為疼惜他,自己此時去求求皇祖母定能将他放出來。
剛到長信殿,阿嬌還未開口就聽得殿內傳來窦太後的呵斥。接着是栗姬怒氣沖沖的反駁聲。聽了半響,她才明白原是栗姬想要巫蠱之術嫁禍王夫人和劉彘,卻被皇祖母發覺。接着皇帝舅舅也暗自試探,讓她于自己百年之後善待後宮嫔妃,好生照看未成人的皇嗣。卻不想,本是暗示她為後的話,竟被栗姬誤解,當堂掃落案桌之上的器皿,極為不敬的說她自不會允許有人危機她兒子的地位。
嘆口氣,這栗姬當真是誤了榮哥哥的一生啊。她怎得就不明白,椒蘭殿縱然像極了椒房殿,可它終究不是椒房殿。再者說,薄皇後都能退居別宮,栗姬怎就會以為榮哥哥為太子便注定了為帝?
“來人,将栗姬給哀家拖出去,日後沒有陛下旨意永不得出五道宮。”窦太後被栗姬頂撞的心頭發怒,一時間只覺得頭腦發暈。幸好劉嫖在她身邊即使扶住了,這才避開了摔在案桌之前。
窦太後雖不是景帝,但在宮中卻極有威信。能幫助文帝由代王坐上皇帝之位,又能扶持兒子成為百姓稱道的君王,她自不是尋常宮妃。此時她發怒,其威勢不比天子弱上半分。
眼見栗姬發釵歪斜,裙裾褶皺被人帶了出去,阿嬌心中萬分感慨。若她是個聰明的,此時當為榮哥哥求情才是,怎得又來惹了皇祖母生氣?
栗姬剛到殿門,就見阿嬌眸光冷清的打量着自己,不由心中惱火。心道若非劉嫖常送美人給陛下,自己如何會被冷棄?又如何會被那年老色衰的王氏搶了恩寵?當下惡狠狠的瞪了阿嬌一眼,手下發狠掙脫了左右嬷嬷的束縛,猛然撞向阿嬌。
青枝早在栗姬瞪向翁主之時就開始戒備了,所以在栗姬沖過來的一瞬間,她迅速擋在阿嬌身邊。接着狠狠被撞在了一旁朱紅的宮柱之上,不過幾息血珠兒便順着宮柱劃出道道痕跡。
“翁主……”四周宮娥趕忙上前,有人得了提醒跑去請醫女,也有人轉身匆忙跑進殿內禀報。
“青枝!”阿嬌心驚,将青枝拉起,又讓四周的宮娥幫忙扶着進了殿內。剛剛她瞧得分明,青枝額頭被碰出個很大的口子。想到前世的時候,青枝便是為了救玩耍的自己,額頭落了一個疤痕,阿嬌忍不住有些心塞。難道,這是上天告知自己,就算重活一世,那些事還是無法改變麽?
劉嫖也沒想到阿嬌這麽快就入宮了,安置好太後。見被衆人扶着的青枝,捂着額頭的手縫都有血溢出,再看阿嬌分毫未傷,心裏不由贊賞。吩咐了将人扶到偏殿等着醫治。
阿嬌就算同青枝感情再好,終究是主仆有別,再者如今窦太後臉色也十分不好,似是氣壞了身子。她自是要留在窦太後身邊照顧,所以并未跟着青枝離去。
“皇祖母,你可好些了。”阿嬌一邊給窦太後撫着胸口順氣,一邊低聲問道。
“嬌嬌是為你榮哥哥來的?”揮手擋開了劉嫖遞上的清茶,窦太後渾濁的眸光看向阿嬌。
阿嬌手上的動作一停,看了看劉嫖,卻見她似乎并未注意皇祖母的問話。只得起身跪下,回到:“皇祖母,嬌嬌不知榮哥哥做了什麽錯事,但他對嬌嬌卻一直是極好的,嬌嬌念着他的情誼呢。”
這話便是說,劉榮無論為何被軟禁,無論其是太子還是皇子亦或是階下囚,都抹不了他們的兄妹情誼。這便是阿嬌,就算重生就算有怨氣有恨意,依舊保持着最初的精靈剔透。就算有意謀劃,卻也覺不被權勢憤恨蒙蔽了心竅。
窦太後聞言,神色一松。若漢室子弟都有阿嬌這般心意,哪裏還有這麽多的争鬥和手段!又想到自己那出行貴于帝王,封地大于的皇子的小兒梁王,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想法。
公元前150年,帝廢栗太子,并封為江都王,當日離京前去封地。
因着劉榮失勢,離開又極為匆忙,為他送別者極少。算來算去,也只有陳季須陳融兄弟和韓則幾人。
待到快過午時,衆人告辭,他還是未能等到那個讓自己生命都感到鮮豔的身影。嘆息一聲,這般也好,至少她記憶中的自己還是意氣奮發的模樣。
馬車啓程,當至長安城外,就聽得一聲嬌俏的聲音:“榮哥哥!”
阿嬌看着去了一聲太子裝束的劉榮,雖少了往日的尊貴卻多了幾分灑脫和随性。這大概才是他一直想活的姿态。
俊美豐朗的面容清淺一笑,劉榮行至阿嬌身前,“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呢。”
“榮哥哥前去封地,阿嬌自然要來。”說着從身後青枝手中取了竹簡遞給劉榮,“這是阿嬌搜集的琴譜,猜想榮哥哥是喜歡的。”
劉榮握緊竹簡,心道只要是阿嬌送的,我如何能不喜歡?只是此去,卻不知何時還能再逢。此時他尚且不知,下次入京便是他的末日。而阿嬌也不會知曉,縱是末日他也要回京,只是想再看一眼他的阿嬌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