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古有傅國,舜裔之地

阿嬌從沒想過在會在江陵遇到劉陵。而劉陵也沒想到在自己借道江陵會壽春之時,會在街上遇到騎馬亂竄的阿嬌。

“小阿嬌,你怎得把自己搞的這般狼狽?”劉陵圍着阿嬌繞了個圈兒,毫不留情的啧啧道,“這是被男人抛棄了,還是被劫匪打劫了?”說着目光瞟了瞟阿嬌身後,見無人才又問道,“青枝呢?怎得在這陌生之處不帶一人上街?”

劉陵本是打趣兒阿嬌,可目光四下掃過,見她身邊似是真未帶人。心中不由吸了口冷氣,江陵畢竟不若長安,識得阿嬌身份之人不多。若在這裏被人沖撞了,或是被不長眼的欺辱了,她一個女孩子如何對付過來?

阿嬌原是在劉榮府中待的心口發悶,只覺得再對着傅子卿就要喘不上氣息來,加上正遇到江陵三輔都尉送來許多美人兒,見已是夫人的劉家小姐小心接待着,又将人安置下來只待劉榮寵幸。心中不由戚戚,不知日後自己會不會這是這般。若日後對着一個不愛的人,這般安排也可接受,但若是傅子卿……阿嬌只覺得心中痛苦到不行,她實在不願将傅子卿與人分享。

也不知為何,見被送到臨江王府的女子低聲跟傅子卿搭讪,她就心酸到不行。甚至直接跑到府裏的馬廄牽了馬匹直沖街市縱馬。

可縱然這樣她依舊覺得心中郁氣不散,大笑大哭大鬧都無法纾解她的痛楚和委屈。甚至就連騎術很好的青枝,也未能趕上自己。

正在她騎馬亂撞,在市井之間落魄失魂之時,就見紅衣劉陵擋了自己去路。

“哼,你能自己出游,怎得我就不能。”阿嬌冷哼一聲,蠻橫道,“我自是落魄我的,與你何幹?”

劉陵并不介意阿嬌的火氣,她是聽出來了這人是在撒氣呢。

“噗,阿嬌何必這麽大的火氣。”眼珠轉動,劉陵就上前抓住了阿嬌的胳膊,這個時候聽到暗處傳來個示意的聲音,她心下微動,拉扯着阿嬌上了自己的馬匹。低頭在她耳邊道,“尋你的人就要到了,你好好待着我帶你去聽真正的靡靡之音看紅燈絲竹。”

阿嬌咬唇,她知劉陵素來沒個邊際,可她并不願讓青枝等人早早把自己尋回去。

富麗堂皇的銷金窟,衆多男人女人紙醉金迷之地。阿嬌跟着劉陵上到二樓,卻見一個個自錦繡車轎之上下來的面似正直清白之人,一入館門,便有濃妝豔抹或是花枝招展的美姬上前迎接,接着便是摟做一團的調笑玩樂。

阿嬌看着這些自己不曾見過的醜陋百相,嘲笑自己不知未來的矯情和可笑。直到劉陵叫了幾聲,喚回她的心神,二人才上了一個雅致包間。這個房間,不若長安那個酒肆趕緊,一進門便是撲面的沁香和惑人的氣息。劉陵挑眉,徑直斜卧靠在床邊挂了帳幔的床榻之上。阿嬌撇嘴,也做到靠近床榻的地方。

接着便有一行俊逸少年或是端了酒水或是去了絲竹古隕前來,有一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見劉陵懶散斜靠,快步上前給她倒了熱茶。

劉陵伸手撫了一把少年的臉頰和胸膛,邪肆一笑,直笑的那少年瞬間紅了面色。

幾人跪坐在劉陵和阿嬌身邊,或是奏樂或是服侍,甚至還有人身體靠近劉陵與她調情。也有人幾番将目光投向阿嬌,這個湘紅羅裙珍珠發飾的姑娘倒是絕色,但幾人觀察下來見她未曾有半分亵渎之意,甚至看向窗外走廊的那些衣着暴露相互揉捏舉止放肆的嫖客,目光也是極為澄澈閃過暗光也不過是帶些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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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女子,讓他們不知如何開口。索性只安生的跪坐在她腳邊,極有眼色的為她換茶。

劉陵暗笑,招手讓身邊一個及擅長調情的少年去尋了阿嬌玩耍。那少年清淺一笑,便行至阿嬌身邊,跪坐下握起阿嬌的手欲要輕吻。卻不料阿嬌冷冷抽手,“我嫌髒。”

聽了這話,劉陵的笑更深了一些,這才是她羨慕的阿嬌,任性驕橫,卻是從內到外的通透幹淨。

許是誰都不知,在長安長袖善舞與達官權貴多有交集,更是暗中情事不斷之人,是怎樣的喜歡這個女孩。又是怎樣喜愛着,她的幹淨和肆意。

揮手讓人退到一邊,劉陵上前将阿嬌摟在懷裏,她本也大不了阿嬌幾歲,卻因着父親的野心早早嘗盡世間百态,看遍人間肮髒。終于,在滿是污穢的長安城中瞧到一抹純淨,她自不願讓它消失。

“阿嬌,你瞧着他們,大多是災民或是棄兒出身,有的也是為家人抵債自賣風月場所,他們承受着父母親人無能帶來的痛楚。”劉陵又指向窗外那些正在接客,或是正被嫖客壓在大堂桌上的美姬,接着道,“還有那些,或是家破人亡或是被人欺淩,再有外面暗巷裏幹着打悶棍殺人搶盜勾當的人,縱然再狠活的也是狼狽。”

看着阿嬌慢慢聳動雙肩,劉陵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傻姑娘,你不是說過,你生于富貴,得天所寵,上有高堂親人真心相待,下有富貴俊秀追求,又有好友知己。這般日子可是多少人羨慕而不得的。”

阿嬌沒有開口,只是眉頭慢慢鎖起,眸中閃過困惑。

劉陵因着她的表現,心中愈發柔軟,心道若自己生于尋常富貴人家,必不會如現在這般,至少也會有父母疼惜的吧。

“既然這般,阿嬌還有何處不順心?”

阿嬌搖搖頭,咬唇:“可是,那不一樣……”

劉陵已是嘗遍人間情苦之事的人,也瞧出她這般模樣是定然是有情義之事。加之在長安時,傅子卿一事,她若猜不出才是傻瓜。

“阿嬌,莫要一個男人掩了你的風華和光芒。”劉陵松開阿嬌,靠到身後的靠背之上,笑道,“也莫要為了那些不知的憂愁擾了自己的心緒,只求天下嬌寵,而非自艾自憐,這才不負阿嬌之名。”

似是想通了什麽,阿嬌嬌聲而笑。起身整理衣裙的褶皺,再不見之前的頹然。

“這才是值得人疼着寵着的女孩,”劉陵招手讓一個少年坐到自己旁邊,翻身倚靠在其身上,“也不知傅子卿是得了怎樣的造化。”

阿嬌咬唇,嬌嗔的瞪了一眼劉陵,“幹傅子卿何事?我陳氏阿嬌就該高興,就該愉悅,日後再有人得罪我,我便直接用皮鞭抽她。”

是她想岔了,不該這般認死理。若日後有人來搶傅子卿,自己就讓人打了出去就是。再者說,就算傅子卿厭了自己,她陳阿嬌若要想要,還不知多少才俊巴巴的跑來,何苦為了懼怕未來而惶恐?

阿嬌起身,見她只顧跟人調笑,告了一聲就徑自離開。倒是劉陵的動作在她出了房門後停下,吩咐道:“讓人跟着,護着她回去。”

“翁主何苦對她那麽好?如今長公主已送了別人入宮,可見是不欲讓她同皇室結親。”不知何時,一身深棕布衣的男子立在了劉陵身後低聲問道。

劉陵嗤笑一聲,眸光明滅,最終說道:“但她依舊是大漢唯一的大長公主寵愛的女兒。”

她未說出的卻是,阿嬌心底純粹剔透,能寵她護她的人也是幸福的。而被她放在心上的人,更是幸運的。她劉陵自心到身都以污穢不堪,卻也懂得珍惜這份幸運。

目光落向遠處,心中低低呢喃一聲“陳阿嬌”。

青稞在發現翁主與青枝相繼縱馬離去時,心中便暗道不好,急急忙忙禀了劉榮與傅子卿。這二人不敢大意,趕忙遣了家仆去市井坊間尋找,阿木與阿呆自也親自帶人去尋。可衆人街市在街市多番查找,終于見到了青枝,可此時青枝亦是臉色蒼白神情焦慮,很明顯她未尋到翁主。

阿呆拉住還欲亂尋的青枝,說道:“你這麽找不是辦法,翁主常日裏喜愛什麽,愛去何處玩耍,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青枝甩開阿呆,來回踱步,一邊哽咽一邊道:“翁主在江陵哪裏有什麽喜歡的地方啊,尋日裏也都是傅公子帶着一同玩耍……”

阿木見青枝急的落了,心裏也十分難受,趕忙上前寬慰道:“如今臨江王殿下與公子都出來尋找了,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卻說阿嬌剛出銷金窟不遠,就被一個長相矮胖的黃牙男人擋住去路,他身邊跟着的幾個也是衣服瞧不出模樣,開口便是口臭髒話的男人。

“倒是不知道這銷金窟什麽時候多了個這麽養眼的小女子。”男人口中噴出臭氣,伸手就要拽住阿嬌白皙光滑的手。

要說這幾個人,江陵百姓鮮有不認識的。他們便是這江陵地界兒上有命的老鼠,雖說幹着肮髒的勾當,但全都極為滑溜,任誰都拿不住一點把柄。所以官府與他們,多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另外這些人為人狠辣,卻極有眼色,将江陵上下富貴權裏的人認遍了。如今見阿嬌并非本地人,周圍又無侍衛随從。雖衣裝漂亮華貴,卻也比不得官宦人家的打扮。再者她只身從銷金窟而出,沒有香車軟轎,想必是這樓裏新來的姑娘。

老鼠之人,多無錢銀,縱然得了好處也大多好賭輸了。所以偶爾去樓裏尋了姑娘,也都是沒有姿色的,哪裏比得上眼前膚白雪嫩面容嬌俏的女子?

“不若哥哥帶你去玩耍一番?”男人話音剛落,周圍幾個男人就龌龊的附和,其中還夾雜了調笑與口哨聲。

阿嬌皺眉,後退一步。她只覺得這個時候呼吸都是困難的,這些人當真是惡心極了。若是乞兒,大約自己也會同情相助,卻不料是地痞流氓,聽這意思往日裏還不知欺辱了多少女子。

冷哼一聲,阿嬌自腰間摸出皮鞭就甩在了那只想要拉住自己的糙黑大手上。瞬間,血肉翻飛,本還賤笑流氓的男人猛地發出一陣嘶叫。接着就是一陣不入耳的亂罵。而他身邊的那些長相醜陋眸光不善的人,自然要上前擋了阿嬌的退路。

阿嬌抿嘴,緊握馬鞭警惕的瞧着那些人,心中暗暗後悔,如今身邊沒有一個人,這逃都逃不了。

幾個男人見阿嬌吓得臉色都白了,只不斷往後退着,會意的淫笑幾聲。

阿嬌心中叫苦不疊,揮鞭又抽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借着這個空檔扭身便跑,原本腳下生風的人沒跑多遠就嬌喘連連,只覺得腳丫都火辣辣的疼,這是跑不動了。身後還有人叫嚣,阿嬌心裏暗恨惱火:等回去一定要讓榮哥哥派人來都把你們抓了,去做勞力天天讓你們跑。

擡頭往後一瞧,見幾人還嚣張的邪笑靠近,阿嬌腳下一頓絆到了裙裾狠狠的摔在了青石路上。阿嬌尋日裏都極為嬌慣養護,全身上下處處嬌嫩,如今這般摔倒,手掌和膝蓋瞬間就通紅擦傷一片,是火辣辣的疼。

咬牙瞧瞧将發間的釵子握在手裏,皮鞭不能要人命,這銳利的釵子卻是可以直插心髒。阿嬌咬牙,誰敢上前冒犯,她必不會手軟。

為首的胖男人捂着還在流血的手上前,伸手就要給阿嬌一巴掌。卻在這火光一瞬之間被一股力道打翻在地。沒等他身邊的混混上前,就聽得狠戾一呵,“阿甄!”

還沒等阿嬌回神,就被一個力道拉起來抱在了懷裏。阿嬌眸色清亮的看着這個即使抱着自己,都小心翼翼隔開輪椅扶手的男人,心中又酸澀又安穩。

摟着傅子卿的脖頸,阿嬌抿嘴一笑,聽到身後的鬼哭狼嚎才要扭頭去看。

傅子卿冷眼瞧着阿甄血腥的動作,小心将阿嬌護在胸前,察覺她想要坐起來扭頭,趕忙喚了聲阿木,示意他推了輪椅轉身。

“傅子卿,我手疼,膝蓋疼,腳丫也疼。”許是感到了傅子卿的怒氣,又見他看着自己都冷冷淡淡,阿嬌心裏知道他一定是生氣了。加上放松了心神,如今全身上下都疼的難受,說出的話也不免可憐兮兮的。

傅子卿微微轉動視線,卻見那雙小心伸到自己身前的圓潤若珍珠嬌嫩的手掌一絲絲的全是泛了紅的血絲。無端的讓他心裏發緊,嘆口氣将人摟住,到底還是小不知人世艱險。如此人兒,自己若不護着還不被豺狼虎豹吞食了去?

微涼的指腹慢慢摸索阿嬌雙手,避開傷處,傅子卿假意蹙眉冷淡道:“還要跑到哪裏,恩?”見阿嬌喏喏垂頭,神态乖巧,小小一團兒是有嬌氣又可人。稍動眉目,傅子卿淡淡道,“是我太過寵你了,還是你不從來不知我的心意?”

阿嬌委屈,擡眼看向傅子卿,見他臉色雖然不好,但并未有發怒的征兆,才漲了膽子咕哝一聲:“可是若不是你騙我,我怎麽會那麽傷心?”想了想,阿嬌索性耿直脖子含着淚珠強自說道,“再說了,誰知你是什麽想法,我總看不透你。”

“你從來不跟我說你是誰,為什麽會讓皇帝舅舅和母親信任,又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宮裏都沒有的好東西。”阿嬌認真的盯着傅子卿,不讓他錯開視線,鳳眸瞪圓接着道,“傅子卿,你什麽都不告訴我,可你知道我的一切。”

手上的動作一怔,傅子卿愣了少頃,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暗中籌謀,那些事什麽都不必告知阿嬌,她只要高興地做她的小女孩,縱馬玩樂每日都嬉笑着玩耍便好。可他怎就忘了,阿嬌并非尋常女子,她心思通透,極為聰慧。

到了住處,傅子卿接過碧夫人遞上的藥膏,将阿嬌送到房間。輕輕挽起她的裙裾蓋在膝頭,又挖了許多清亮的藥膏塗抹在上面。入手的溫熱,讓他指尖顫了顫,但最終還是未有邪心的給她打理好。

“是我沒考慮周全,讓你心中不安了。”傅子卿靠在輪椅椅背上,目光專注的看向阿嬌,低笑一聲,說道,“說起來,傅家成名還是在堯舜之時呢。”

心思鬥轉,阿嬌忽而瞪大了眼眸,“你是說古有傅國,舜裔之地,故以國為氏。”皺皺眉,“黃帝裔孫大由封于傅邑,其子孫也稱傅氏。”

輕笑一聲,傅子卿探手揉揉阿嬌的腦袋,“你心思倒是快,不過這二者也卻有聯系。而傅家嫡枝卻是出自這兩個傳言。”

“那你……”阿嬌有些苦惱的将臉龐皺起,這麽說還是皇帝舅舅占了人家的位置?畢竟黃帝後裔也該有正統血脈吧。

見她愛嬌的模樣兒,傅子卿低聲一笑,調笑道:“但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傅家子孫只可經商不得為官,只可富而不可貴。所以日後若同我成親,還要翁主對傅家的生意看護一二。”

“可是……”阿嬌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妥當,傅子卿雖然是商人,但能随意進出漢宮,還能得了皇帝舅舅和母親的看重,怎麽想都不會這般簡單啊。

“傻姑娘,就算你皇帝舅舅看重,說到底我不還是個尋常商人?”看着她還有困惑,傅子卿笑睨道,“你若好奇,待玩耍夠了,我便帶你去傅家宗族瞧瞧。不過如今大概也就是些空架子了。”

夜已經深了,阿嬌又奔波半天,早就有些困乏了。如今話都與傅子卿說開,心裏倒是敞亮了一些,不由掩口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咕哝着說道:“傅子卿,我困了。”

嬌俏愛困的模樣,煞是喜人。

傅子卿向前一些,用了力氣坐在床邊,“可要我哄了你入睡?”

阿嬌傾身向前,在傅子卿胳膊上蹭了蹭,聽他話落直接紅了臉,咬牙推了他一把道:“你真是個壞人,趕明兒我就讓青枝告訴阿木千萬別跟你學,哼。”

說着又探身對着外間喊了幾聲,“青枝,青稞,快進來服侍我,在外面跑了好大一場,臉都緊巴巴的難受。”

外面候着的青枝等人聽到翁主開口,趕忙應了是。心道這大概是雨過天晴了?

傅子卿适時的離開,在門口卻遇到了一臉落寞的臨江王劉榮。二人點頭相錯離去。就如二人從未有過任何交際一般。

此時遠離長安的阿嬌還不知道,自己躲開了那風起雲湧之地,自己的知己好友卻無端被牽扯其中。更甚者,争鬥還剛剛開始。

而還在上蹿下跳逃避窦嬰罰默書的窦蔻,亦是不知,一向活泛的她也被劉徹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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