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發現阿嬌的秘密,劉徹便許久不去打擾他了。
平陽侯府,曹壽看着憔悴的愛妻,心中疼惜。見她為照顧兒子幾乎昏厥,曹壽只得讓人強行将她送到寝室。之後讓人封了曹襄的院落,而他亦入內照看。
未過半月,曹襄好轉,本該是可喜可賀之事,卻不料平陽侯曹壽卻一病不起,甚至在與平陽公主行事之時幾次嘔血。最後終是卧床不起,縱然禦醫醫術了得,也是再無回天之力。
同月,天子霸上掃陵路過侯府,早早得了消息的平陽公主設宴款待。其間,歌舞升平,平陽公主玩笑着喚來衆多良家子供劉徹挑選,無奈見慣美色的劉徹早已不是不耐誘惑的男人,當下玩笑道:“皇姐府裏養了這麽多美人兒,就不怕平陽侯被迷住了眼睛嗎?”
平陽公主面上的笑容一滞,心道莫不是自己這位皇弟對自己有所不滿?可仔細看去,只見劉徹垂眸帶笑的飲酒賞舞,并沒露出半分不耐。這般,平陽公主才稍稍放心,暗想定然是這些良家子都沒入了他的眼。
眸光稍動,平陽公主扭頭對身後的奴婢耳語幾句。只見那奴婢點頭應下,然後恭敬的躬身離開。
一曲結束,又有一排讴者入內助興。紅衣白裳,嬌顏如花,衆多讴者中,唯有一人青衣墨發,如百花叢中的一只孤蝶,旋轉翻動,舞袖翻飛,讓劉徹一眼就能注意到。
劉徹本該惬意缱绻的臉上陡然露出個淡漠森然的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樽,他看向那個面色姣好的讴者。想必,這就是皇姐為自己準備的女人了。前一世的衛子夫,一如這一世的讴者。
忽而一笑,劉徹頗感興趣的說道:“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般顏色。”
壓下心底的喜悅,平陽公主将眼神投向還在歌舞的女子,含笑道:“若陛下喜歡,不若帶回宮去好生疼愛着!”
劉徹捏着酒樽,暗想過些時候這位皇姐就該遇到汝陰侯夏侯頗了,夏侯頗此人雖不成事,但其曾祖父夏侯嬰卻是開國功臣,在軍中威望甚高。前一世,自己幾次想削弱夏侯家的勢力,終是不能。這一世,不若借了皇姐的手處置夏侯一家。這樣想着,他也有心賣給皇姐一個臉面。遂起身欲要更衣。
平陽公主見狀,喜笑顏開,忙讓下面歌舞停歇,看向安谷道:“安谷,去服侍陛下更衣。”
安谷福身行禮應下,跟在劉徹身後一同去了偏室。
一室風流,春光豔麗。唇齒相交間,劉徹就想起了椒房殿中冷漠到死寂的那個女人,心中發狠,一口便咬上了女子圓潤沁香的渾圓。
安谷吃痛睜眼,卻見劉徹眉含冷意,眸光清亮。縱然在自己身上長驅直入,縱然在歡愛之時,也未有半分沉淪之色。只這一瞬,她便知這個帝王,心性堅毅非常人可比。
若說曾經的自己單純無害,縱有心機也不過是後宅手段。那在經過了平陽公主的教導,經歷過侯府那麽多歌姬樂師的陷害争鬥的她,心機早已學會了深沉內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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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谷輕輕呻吟,在劉徹耳邊呵氣如蘭,便是抱着劉徹肩頭的手指都輕輕扣動。幾天過後,她再不是顧安人,也再不是傅家的表小姐,從此後她只會是天子的女人——安谷。
心中的惶恐和凄涼沒有人知曉,就如她倚着的梳妝臺,冰冷刺骨,硌的人生疼生疼。
等劉徹與安谷再回到宴席,一時半個多時辰之後。許是覺得安谷當着值得寵着,又或是有別的算計,總之劉徹離開之時賞賜平陽公主黃金千兩,并攜了安谷一同入宮。
安谷入宮并未得封,而是被劉徹冷落在了漢宮,再無寵幸。
數月後,李夫人摔倒早産,誕下一個孱弱的皇子。同時阿嬌胎落,是個剛成型的男孩。
甘露殿中,已晉位為李夫人的李青衣渾身是汗,咬牙用力,旁邊是接生嬷嬷焦急的聲音。
“公子,這個時候的我不是堂邑侯府的李青衣,不是帝王天子的李夫人,我只是那個被你挑中照顧阿嬌翁主的流蘇。”李夫人眼角有淚光劃過,終是在最後一刻用力生下一個男胎。
得到消息的時候,劉徹剛剛下朝。本來聽聞阿嬌落胎,他心中稍松,卻不想下一句“皇後血崩,加之生無所戀,照看的小太醫無從下手”,直擊的他猛然踉跄一步。
“禦醫呢?皇後如此狀況,禦醫怎得不在?”劉徹雙目通紅,睚眦欲裂。他不想承認,阿嬌如今的凄涼境地都是他一手所為。甚至連禦醫都不敢前去椒房殿,只等她在自生自滅中屈服。
劉徹再進椒房殿,入眼便是無盡的血跡。他看着躺在床上,面色刷白的阿嬌,心中只覺的疼到不知所以。
“阿嬌,”劉徹嘶啞着嗓子開口,“不要難過,孩子還會有的。”
聽到劉徹的聲音,心中本是一片荒涼死寂的阿嬌終于動了動嘴唇,“劉徹,我陳阿嬌到底欠了你什麽,竟然值得你這般算計?”
劉徹啞聲,他明白阿嬌是知道自己算計她與傅子卿之事了,看神情,竟然是哀莫大于心死。
阿嬌閉眼,也不知是不是昏睡過去,再不說一句話。她防了這麽久,卻在孩子八個月之時着了別人的道,她恨啊。恨自己無能,恨王太後狠辣,恨劉徹強取豪奪。可縱然恨到了骨子中,她又能做什麽呢?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着一點點憔悴,等着去見傅子卿。
出了椒房殿的寝室,劉徹召來禦醫查問,此時才知皇後是服用了過量的麝香夾竹桃粉和桃花粉,才會落胎并且血流不止。
不用想,此事定時他的好母後所為。她這是要斷了阿嬌所有的念想,要絕了阿嬌所有的退路啊。
劉徹握拳,帶人尋去了王太後宮中。
王太後正備了茗茶輕飲,見到兒子面沉如水地闖進來,她也未有在意,反倒探身又倒了一杯茶。
“皇帝,坐下陪哀家喝杯茶。”
劉徹神情不變,也沒落座。他冷冷的看着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一步步向前,帶了憐憫道,“母後,為何要置阿嬌于死地?”
王太後心中一驚,滿心驚恐,可還是強自辯駁,“陳阿嬌二嫁之身已是配不上你,如今又私自留下孽胎想要混淆皇室血脈,這般可惡的女人如何能留?”
“母後,她是朕的皇後!”劉徹冷眼看着自己的母親,只覺得莫名諷刺,孤家寡人難道就是帝王之命?
王太後心中悲涼,她竟分不清兒子此番質問自己,是真的對陳阿嬌動了心還是只因為自己挑戰了他的權威?
“母後,你該知道你也是二嫁之身,甚至也曾有過孽胎,莫不是阿嬌的存在讓你想起了往事?”劉徹滿心厭煩,不耐地冷言道,“既然母後思慮過重,兒子怎還敢勞煩母後主持後宮事宜?稍後兒子便讓人騰出長秋宮給母後修養用。”
王太後猛然擡頭,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兒子,“為了一個陳阿嬌,你就要這般不孝?”
“母後,說實話你讓阿嬌落胎,兒子感謝你。可你不該要絕她的生路。”劉徹拂袖,轉身離開之前,意有所指的開口,“而且朕是真的厭惡如皇祖母那般的後宮幹政。”
等劉徹走遠,殿門被關上,王太後的心才慢慢跌入谷底,呆滞在一旁,此時也不知是滿心的悔還是滿心的恨。
平陽侯府中,原本身體堅朗的曹壽越發不好,如今更是藥食不進。
“平陽,我還記得初次見你,那時你跟皇後娘娘在長秋宮外的河池旁嬉鬧。當時四周正盛開的大片大片的辛夷花,灼亮了孤寂的長秋宮,可我看着你就覺得你比那辛夷花還要耀眼。”卧床許久的平陽侯曹壽似乎想到了什麽美好的事,面色都帶了淡淡的神采,看着平陽公主的目光帶了愛戀和深情,“遠遠的看着你坐在那裏溫雅韶華,我就在想,若我能娶到她那該多好。”
無端的平陽公主被他看的帶了些許狼狽,她從來不知有一個男人這般愛慕她。曾經自己同阿嬌一起玩耍,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永遠都是那個笑容絢爛,嬌俏刁蠻的小翁主。可現在,這個被自己害成這般的男人卻告訴她,他娶她不只是因為帝王賜婚,他待她的好也不是因為他是個好男人。
一切,不過因為河池邊的初見,不過是因為她是他願意疼惜的女子。
“罷了,公主先去休息吧,我也累了。”說了一會兒子話,曹壽終是疲倦開口。
平陽公主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曹壽寝室的,甚至不清楚自己心底那份酸澀從何而來。
看着平陽公主離開,曹壽揮手讓房內伺候的下人退出去,只留了身邊的貼身長随寧陵留下。
“侯爺,既然雷被先生早已将公主的手段和心思告知您,您為何還要服下那加了東西的藥湯?”寧陵跪在地上,忍不住抹了抹眼淚。
輕咳幾聲,曹壽有氣無力的淡然開口:“不過是覺得生無可戀罷了,我只擔心她日後會被權利蒙住了雙眼丢失本心,最後落得衆叛親離的下場。”
他曾于雷被有恩,所有在對侯府下手時,雷被曾找過他。雖然曹壽不精通于權術營鑽,可多少也有猜測,真正要動手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想必是天子察覺到了平陽的心思,出手警告。本來他也想要試探平陽一二,卻不想她是一心想要登天。嘆息一聲,如此也好,以他一命換的妻兒數年安穩,倒也劃算。
夜深人靜之時,衆人都已好睡。突然平陽侯府傳出一聲凄厲的哭喊聲,“侯爺薨……”
值夜打更的奴仆被這個聲音激的一顫,驚了一會才手忙腳亂的敲響手中的銅鑼,哭道:“侯爺薨了。”
頓時侯府一片哀嚎。下人房裏燈火亮起,趕忙穿了最樸素的衣衫出門。平陽公主所在的院子裏,也已是一片通明。本該出現在侯爺房間的平陽,此時面色灰白,竟有些不敢再見他最後一面。
是她負了他的深情。
平陽侯薨,其位傳于幼兒曹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