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蘇映小聲地“诶”了聲, 像答不出老師問題學生, 面頰微微泛紅:“其實這個問題我答不出來,因為不怎麽關注電影圈,所以不是很了解……但從路人的角度看,既然能拿到影帝,那他應該是個特別優秀的人。”

咖啡廳內氣氛很好,環繞音箱正播放着爵士鋼琴曲, 陣陣奶香彌漫鼻尖。

沈澤延揚了揚嘴角, 忍不住逗她:“可我覺得他拿的獎項很水,最多不過是運氣好。”

姑娘用小勺子輕輕挖下一小塊慕斯蛋糕, 正打算放入口中, 聽到坐在桌對面的男人這樣說後, 剛拿起的勺子頓在空中。

“我不是很了解獎項評比規則,但就是覺得如果只是一次獲獎, 那有可能是運氣好或是獎項水、踩了空子,”蘇映想了想繼續道:“可他一共拿了三次,還都是國際上的大獎, 應該還是有實力的。”

“你不是說自己不了解嗎?怎麽連他拿過幾次獎都這麽清楚。”沈澤延靠在沙發椅上, 邊說邊拿起咖啡杯, 問得随意。

蘇映愣了愣, 覺得趕快結束這個話題比較好,畢竟誰都不願和別人談起一個與自己同名同姓,還在某個領域特別出色的人,“沒有啦, 只不過我一閨蜜是他的粉絲,提的多,我多少有些耳聞。”

“嗯,你也不用在意這些,我只是随便問問。”沈澤延将咖啡杯輕輕擱在木桌上,緩緩補充。

蘇映點頭,趁機偷偷瞥了他一眼。

莫名地,心又漏了半拍,然後如雷似鼓,越跳越快。

這次姑娘一點也不敢貪心,在小小滿足一番後,便匆匆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把芒果慕斯放入口中。

芒果不是很熟,但果香與奶油相融合,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味蕾綻放時,那感覺卻很驚豔。

“味道很好。”蘇映笑了,杏眼彎彎像兩個小月牙兒。

沈澤延輕輕“嗯”了聲,語氣平淡:“看來我推薦對了,咖啡廳的甜點師是法國人,你知道他給這份芒果慕斯取名為什麽嗎?”

蘇映搖了搖頭,正想說自己不知道。可就是那一剎那,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只覺得呼吸道變得狹小,在瞬間喘不過氣來。

後來的一切都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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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映只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沈澤延大聲說着英文,然後有人沖了過來,拿着類似腎上腺素的東西給她來了一針。

再後來一些,耳畔是救護車急促的鳴笛。

*****

蘇映睜開眼時,偌大的病房安靜無比,唯有醫用儀器發出絲絲聲響。她坐起身,微微偏過頭,一眼便瞧見左手背上插着的輸液針。

她擡起右手,用食指輕輕擰了床頭處畫着呼叫符號的按鈕。

不到半分鐘,一名亞裔醫生推開病房的門。

蘇映本還有一些擔心交流障礙,但好在那名男醫生一開口便是中文:“你醒了?”

她“嗯”了聲,“醒了,謝謝您。”

“不客氣,”男醫生笑了笑,又道:“我叫林景承,是你的主治醫生,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姑娘點點頭:“林醫生,我感覺挺好的,就是頭還有些暈,可能是因為剛剛睡得有些久。”

前面發生的事蘇映多或少都有些迷糊印象,也知道自己是因為過敏才被送到醫院的,想了想又有些不解,她以前吃芒果,最嚴重也不過輕微皮炎,怎麽這次就……

正欲開口,房門又被人敲了敲。

“請進。”男醫生道。

推門進來的是沈澤延,和下午一樣,此刻的他穿着一身黑西裝,懷裏抱着一束百合,置身于柔光之下,儒雅而紳士。

他沒直接進來,而是站在門外又敲了敲門框,指了指手上那束百合,禮貌地詢問:“你對百合過敏嗎?”

“不過敏,”蘇映擺擺手。

“謝謝你送我來醫院,”她見沈澤延正緩緩關上門,頓了頓又補充:“其實我對一般的東西都不過敏,也就芒果、花生吧。”

此話一出,病房內兩男人皆是一滞。

沈澤延沉默地一步步向前,最後把鮮花插.進窗前的花瓶,緩了緩,語氣還算柔和:“所以……你知道自己對芒果過敏,對不對?”

蘇映低着頭,安靜地默認了。

“抱歉,給你遞芒果慕斯是我的不對,”沈澤延語氣誠懇,他沉吟片刻後又溫良地問:“那既然知道自己對芒果過敏,那為什麽還打算吃它?”

“那是因為這份芒果慕斯是你……”說到這,姑娘忽然沒了聲。

她打算吃芒果慕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那份慕斯是沈澤延給的……而另一個原因是她以前吃芒果,偶爾會過敏,但最嚴重也不過是輕微皮炎,有些癢罷了。

但話肯定不能這麽說,蘇映趕忙打住,臨時改口:“其實應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我當時腦子發熱,一時沒反應過來,也沒想到後果會這麽嚴重,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

沈澤延嘆了口氣,重重地閉上眼,表情無奈。

而哪怕就是這麽閉着眼,不去打量她臉上的表情,他也能将蘇映說了一半就吞盡肚子裏的話猜出個大概。

從第一次德國ICE車廂上兩人見面時起,這姑娘就幾乎是把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雖然自認為遮掩的很好,表情藏得很到位,可她那雙不帶遮攔的眼睛就那麽看着,他身為當事人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蘇映,”沈澤延喚了聲她的名字,語重心長地開口:“在咖啡廳裏,無論是誰給你遞慕斯,你都不應該接受,不管遞慕斯的那個人是我還是別人。有些事就不應該愛屋及烏。”

姑娘臉上的表情有些錯愕。而後徐徐下墜,悵然若失。

他知道了。

他肯定都知道了。

還以為自己把小心思藏得很好,可其實他都知道了。

蘇映在一瞬間失了神,眼眶發紅。

其實,她甚至都沒有想過要和他擁有怎樣的開始,就只是想把那份喜歡偷偷藏在心裏,不告訴他,也不再告訴其他人。自己幹過最“出格”的事,不過是在手機充電時開了很多程序,想讓充電的時間長一點,再多幾分鐘而已。

可就是這麽小心翼翼,還是被他發現了。

姑娘垂着眼,很小心,也很認真地解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上個月忍不住饞,我去水果店買了一個很大的青芒果,吃完後也就是有一點點癢,而且很快就好了,沒想到這次突然變得這麽嚴重……”

“如果你都能猜得到有多嚴重,那還需要醫生嗎?”

蘇映聽到這話後,耷拉着眼,一下有些哽咽。

但其實,連沈澤延本人也沒意識到,自己急起來說話的語氣能有多冷。

“沈澤延,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林景承生怕沈澤延在病房裏繼續說下去 ,能把病床上的小姑娘吓到哭,便趕忙把這尊冰雕請了出去。

按了兩下呼叫鈴,請了兩位護士進來安頓蘇映的情緒。

走廊外,林景承領着友人一路向前,半分鐘後,在一扇木門前緩緩停下,随後從口袋裏拿出鑰匙。

沈澤延擡眼看到“Psychological Consultation Room”(心理咨詢室)的小牌匾後,沉默地看着友人,半晌後緩緩開口,語氣平靜:“我沒有心理疾病。”

林景承緩緩關上門:“我也沒說你有病,不過呢,一般有病的人都喜歡說自己沒病。”

沈澤延:“……”

林景承輕咳了聲:“言歸正傳,我們醫院的醫生,一般習慣在心理咨詢室和病人家屬談話。”

“前面就和你說了,我和蘇映只是之前偶然認識的,病不是她家屬。”沈澤延解釋,語氣不急不慢。

“哦,是嗎?”林景承挑眉,“那應該很快就是了。”

沈澤延愣了愣,眼中露出近乎荒唐的錯愕。

林景承将蘇映病例放在小茶幾上,“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我們先談談蘇映的情況。”

“好。”沈澤延點頭,這回他終于察覺自己的情緒。

“瞧,就把你緊張的……”林景承故作懸念地頓了頓,這才開口:“她很好,但這次是運氣好,如果那家咖啡廳裏沒備着腎上腺激素,或者少了一名愛喝咖啡的麻醉醫師,現在估計就麻煩了。”

沈澤延微微地松了口氣,一細想又有些後怕,“好,我等下回去提醒她,自己多注意些過敏源。”

林景承輕輕鼻音“哼”了聲,語氣随意道:“沈澤延,我們兄弟處了這麽多年,你哪天不是彬彬有禮、溫潤如玉,怎麽今天突然變臉了?而且就算是這姑娘不對,你也要體諒病人的情緒,不能仗着自己演技好,肆無忌憚地擺出臭臉。”

“你左邊的牆上有一面玻璃,你可以好好看一下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好心提醒。

沈澤延側過身對着玻璃照了照,才發現自己臉上的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從小到大都沒見你這麽急過。”

“如果不是對人家有意思,幹嘛急着擺出臭臉?”

“前面她在急救室的時候,就應該讓護士把你那着急的模樣拍下來,讓你自己好好品品,別動心了還死不承認。”林景承淡淡。

“沒動心,最多是有些好感……她太小了。”

沈澤延回答得倒也坦然,前邊兩人一起喝咖啡的時候,都想好了,蘇映若是表白,他拒絕便是,自己是三十的人了,而這姑娘太小,于情于理都不該下手。

可又不得不承認,前面蘇映杏眼彎彎沖着他笑時,心中有片刻的猶豫。

林景承回憶了下,病例檔案袋裏的年齡:“23周歲也不算小了。”

“23周歲了?”沈澤延略有些意外。

林景承揚了揚眉毛,有些想笑:“不然你以為呢?”

沈澤延直接和老友說出實情,“還以為她19或者20……對了,你怎麽知道她的年齡?”

她都還沒和自己說過年齡的事,林景承居然早一步知道了。

“急救室的護士在緊急情況下有翻病人駕照找個人資料的情況。”林景承解釋。

像想到了什麽,他半是揶揄地開口:“對了,蘇映檔案裏唯一的過敏原是花生,吃芒果導致輕微皮炎的人多的去。前面醫院打電話和咖啡廳的甜品師确認過,是慕斯中加了花生制品,估計也沒人能想到慕斯中加了花生,你倒好,什麽也不懂,直接把小姑娘吓到哭。”

“這件事是我的不對,我會向她道歉的。”沈澤延道。

林景承只是平靜地笑了笑,看破不說破:“我這人最讨厭,又臭又長、以誤會為主線以此展開言情肥皂劇,既然互相喜歡,那就一拍即合,有誤會,就趕快道歉,不重要的事在一起之後再慢慢磨合。”

沈澤延知道友人意有所指,但還是淡淡道:“二十三還是太小了。”

“剛動心的時候裝紳士很容易,西方人就喜歡這種模樣嬌小的亞裔姑娘,你不信,那等會兒推着她,帶人家去花園裏逛逛,就知道蘇映那樣的姑娘有多受歡迎。”林景承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緩了緩,裝出認真的語氣:“你要是沒空也沒關系,醫院的義工很多,我可以請個金發碧眼還年輕的小男生帶她去玩。”

“你敢?”倏然間,沈澤延放重語氣。

林景承在外人眼裏向來古板,但在朋友間也是愛開玩笑的性格:“我怎麽不敢?我17歲考入醫學院,就開始解剖死人,練了這麽久的膽量,還有什麽事不敢了?”

*****

林景承重新回到病房時,姑娘的情緒已經平複了很多,趁蘇映不注意,又偷偷問了問護士。

還好,雖然前邊眼睛有點紅,但至少是沒哭。

若是真的被欺負哭了,想來沈澤延之後估計也要沒戲了

林景承像個大哥哥般笑得溫柔:“蘇映,你不用擔心,就在剛剛你男朋友已經被我和護士罵過一次。”

姑娘輕輕“啊”了聲,都顧不上插在手背上的輸液針連連擺手:“您、您誤會了,我和他只是一面之緣而已,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而且因為吃芒果現在過敏成這樣是我的錯,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一面之緣,這兩人還真是驚人地說辭相似。

林景承微微挑眉:“确定自己是因為芒果過敏的?”

蘇映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大确定,我以前吃芒果 ,吃完後也就是嘴角有一點點癢,而且很快就好了,沒想到這次突然變得這麽嚴重……”

“所以就不是因為芒果,剛剛打電話和甜品師了解過了,慕斯裏加了些花生制品,你對自己花生有印象吧?”林景承語氣柔和。

蘇映愣住,過了好半響,才緩緩吐出一個“有。”

林景承平靜地笑笑:“所以這不是你的錯,我想,沈澤延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和你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我怎麽能夠讓……”

蘇映并不想見到沈澤延,畢竟自己心思都被他不留餘地地看穿了,她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她正想着,病房的門被人緩緩敲響。

林景承俯下身為蘇映拉好被角,“應該是他來了,我把空間留給你們,如果有什麽不舒服的,記得及時和醫生說。”

蘇映點點頭,乖巧地應了聲“好”。

林景承推開門,一進一出間,沈澤延進來了。

蘇映偷偷看了眼,便閉起眼,假裝睡得正香。耳畔的腳步聲,漸行漸響,最後終于緩緩停下。

“是我,”沈澤延邊說,邊調整好床畔輪椅的位置,“你應該醒了吧,比較無論是人還是動物,睡覺的時候一般都不會眨眼。”

蘇映無奈,只好緩緩睜眼。她抿着唇,安靜仰視着他,臉頰紅撲撲的,就是不願說話。

沈澤延語氣誠懇道:“前面是我的不對,剛剛醫生和我說了你的情況,你的過敏是因為花生導致的,歸根結底還是我的錯,所以前面對不起。”

“沒關系,還是我自己不夠小心,如果吃之前多留點心,比如問問服務員裏面是不是加了花生制品,現在就不會有這些事。”

“好了,我們就不互相檢讨了,是我太心急。”沈澤延稍作停頓,還是把錯誤全攬到自己身上,指了指擺放在床旁的輪椅,“想出去透透氣嗎?我前面問過醫生,他也是這麽建議的。”

蘇映不太想坐輪椅,總覺得那樣子像不能獨立的殘疾人,撇撇嘴,表情有些哀怨:“我還是能走的,最多就是走慢些罷了。”

沈澤延也不急,只是平靜地笑笑:“那要是摔倒了怎麽辦?我估計你也不願意讓我背你回來……坐輪椅出去透透風而已,又不是永遠坐着,讓我推你出去,就這麽不樂意?”

蘇映本以為沈澤延會和其他病人家屬一樣,找個護工讓他推自己出去,沒想到是他親自推自己……

坐在上邊被喜歡的人推,蘇映一時間覺得創造出輪椅的發明家簡直是人間奇才……

“好,那就麻煩你了。”蘇映緩緩坐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男人笑了笑,緩緩道:“樂意至極。”

蘇映還沒來得及揣摩他話裏的“樂意至極”到底是幾個意思時,在一個天旋地轉間,她被他打橫抱起,而後緩緩放在輪椅上。

“要披件衣服嗎?”沈澤延彎下身,耐心地詢問。

“不用了吧,現在是夏天……而且這醫院的病號服……病號服還是長袖呢。”也不知是不是緊張緣故,姑娘說起話來磕磕巴巴的。

蘇映被沈澤延用輪椅推了出去,走到電梯口時,男人柔聲問:“你想去一樓的花園還是樓上的天臺?”

“你讓我想想,但我好像也不知道到底哪個好……”蘇映糾結了一小會兒,最後實話實說。

“那我建議去天臺,那裏人會比花園少一些,說不定就只有我們兩個,所以......你想去花園還是天臺?我都可以。”沈澤延又恢複到之前一如既往好說話的模樣。

“我也都可以……”蘇映小聲重複他的話,然後緩緩開口提議:“要不我們去天臺吧,你不是說天臺上人少嗎?我……我不是很想去人太多的地方。”

“好,那我們去天臺。”沈澤延按下電梯上行進。

等電梯的時候,蘇映接到哥哥易恒川的電話。

“嗯,是我。”蘇映邊說邊不急不慢地插上耳機線,選擇性地沒告訴他自己在醫院,“下午在火車站附近的時候,露西家中突發情況,前面我送她到車站,我這兩天計劃……”

剛談完項目的易珩川聽到妹妹的計劃安排後,沉默了好一會兒:“對于你的愛好,我一直都不打算插手,但蘇映這次不行,那裏的治安不比國內,你說的那些街區早上還勉強過得去,但半夜兩三點一個人去拍夜景很危險……”

易珩川向來話少,這次突然和蘇映唠叨了兩分鐘也是十分罕見,打算挂斷電話前語氣忽然軟了幾分:“如果一定想拍夜景也可以,等過兩周我來紐約出差,帶你去個安全又繁華的地方,而且開完會還能和你一起喝杯咖啡。”

“什麽地方?”蘇映坐在輪椅上,有些好奇。

易珩川答:“華爾街。”

電話那頭的蘇映沉默片刻:“……高樓大廈哪裏都有,我是想去一些生活區,拍些街景。”

“曼哈頓治安好,而且也有生活區。我就在那生活過小半年,即使是華爾街附近,我也覺得很有生活氣息……”易珩川說起話來語氣淡淡。

蘇映語塞,覺得自己和易珩川這種資本家完全不在同一個維度,又簡單聊了幾句,并表示自己一定會注意安全。

姑娘挂斷電話時,他們已到了頂樓。

沈澤延也沒問她是和誰通了這麽久電話,只是很小心地把輪椅推到天臺上。

今晚,紐約的月色很美,是滿月。

朦胧的月光由上至下,緩緩落在兩人身上,蘇映看着帶着光的男人,心跳忽然加快。

試探一次、就一次吧......

蘇映想。

她緊張地開口:“今晚月色真美。”

“風也溫柔。”

月色下,沈澤延笑了,聲音溫柔,如月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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