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姑娘仰頭看月, “你……讀過夏目漱石先生的作品?”
“沒有, 我看的多是日本當代文學。”沈澤延如實回答。
蘇映低低地“哦”了聲,“沒什麽,就是覺得他的文字挺獨特的,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晚上九點半,蘇映輸液完畢,護士拔去輸液針後, 林景承還是建議觀察十二小時後出院 。
她點頭, 應了聲“好”。
“你沒事吧,臉這麽紅?該不會是發燒了吧。”林景承有些不放心, 轉過身, 還是決定招呼護士過來給蘇映量個體溫。
蘇映倒是知道自己臉紅的原因, 忙擺手,“你們別擔心, 我挺好的,沒發燒。”
說話間,護士已拿着耳溫槍走到病床前。
“36.7°, 沒發燒。”
蘇映“嗯” 了聲, 心想還好只是測個體溫而已。若是測個心率, 或是做個心電圖什麽的, 那和把她當衆處刑也沒區別了。
林景承俯身拿起落在床頭桌上的病歷本,在臨走前看了看手表,不忘提醒友人:“現在是晚上九點四十,距離探病結束還剩十五分鐘。”
門被輕輕帶上, 病房內就只剩下蘇映和沈澤延。
透明的玻璃窗上涔着朦胧的水霧,明淨的月光穿過方玻璃,微微擦過兩人的輪廓。悄然間,地面上在壓下兩道影子,一場一短,微微交疊。
“你晚上在醫院過夜,有沒有缺什麽東西?趁探病時間還沒結束,我可以幫忙去樓下的小超市帶些東西。”沈澤延邊說,邊将攏着的窗簾微微拉開。
“就一個晚上而已,簡單湊合一下就過去了。”
緩了這麽久,蘇映說起這句話時還算平靜。
Advertisement
但,心中夾雜着的情愫,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沈澤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兩秒,緩緩開口:“你是不是想問些什麽?”
蘇映趕緊點頭,斟酌片刻,委婉地問:“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個聯系方式?,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請你喝杯咖啡表示感謝。”
“就為了喝杯咖啡?”沈澤延低下頭望着她,低沉的聲音中帶着些啞。
姑娘一下紅了臉,“其實我還想和你處……朋友。”
沈澤延愣了愣,随即低笑出聲:“榮幸至極。”
這晚,像坐過山車一樣,心情起起落落。但總的來說結果還是很好,沈澤延說完這些後,不但留了聯系方式,還主動提出明天過來接她出院。
夜再深一點的時候,蘇映裹着被子在床上翻了個身,看着黑漆漆的病房,回味起自己前面說的話,莫名懊惱。
次日上午,蘇映開始辦理出院手續。
醫院辦出院手續時不提供中文服務,就在她操着不熟練的英文磕磕絆絆開口時,沈澤延來了。
辦理完手續後,兩人穿過馬路,往街對面走。
這是當地一家主營Brunch的知名餐廳。恰逢人流高峰,裏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環境略有些吵鬧。
在店裏等餐時,蘇映随手翻着從醫院帶回來的資料袋,忽然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剛剛從醫院出來,好像還沒付錢……你等下,我再過去一趟比較好。”
沈澤延微微按住她的手腕,“美國醫院一般在患者出院後再寄出賬單,我已經讓醫院把賬單寄到我那了。”
蘇映意外地怔住,“那……到時候麻煩你告訴我具體數額,我把錢給醫院打過去。”
“好,”他沒拒絕。
“對了,”蘇映頓了頓,“你是來紐約工作的嗎?”
沈澤延颔首,把服務生端上來的那一大瓶檸檬水,倒了一小杯的蘇映:“嗯,還順道看了一位老朋友。”
“我是來紐約采風的,”蘇映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單反相機,表情遺憾:“其實計劃了三天的行程,沒想到在醫院呆了大半天。”
沈澤延提議:“不如多呆幾天,我可以帶你去轉轉。”
“可我已經訂好去英國的票了。”蘇映不假思索地說出實情,等反應過來後,後悔得恨不得咬斷舌頭。
沈澤延放下杯子,“我也打算去英國,你哪班飛機?”
難以置信的巧合,但蘇映再次開口時還是不抱什麽希望:“其實我定的是游輪票,就是後天下午啓航的‘瑪麗皇後號’……”
沈澤延沒再說話,只是在蘇映面前拿出平板電腦,詢問她船艙樓層後,光明正大的訂了同班船票。
……
一周後的傍晚,“瑪麗皇後號”游輪。
露天小天臺上,蘇映向服務生點了杯加檸檬汽水後,便站在一旁悄悄看着正從小朋友那接過筆和本子的沈澤延,小啜了口飲料,竟也不知檸檬和自己到底哪個更酸。
在她印象裏旅行留言冊真的是很小衆的東西,好像除了像自己那樣習慣做手賬的人外,其他人幾乎不會對那個感興趣。
再次擡起頭時,沈澤延已将筆和筆記本遞還給小朋友,正往她的方向走來。蘇映有些幽幽:“我覺得你應該是這艘游輪上最受歡迎的乘客了,這已經是第四個找你留言的人了,明明那個小朋友一直在和我聊天,結果一看到你……”
那時候蘇映還沒意識到沈澤延就是影帝本人,看着別人拿紙和筆記本找他,還以為都和自己當時一樣以旅友的身份去要個留言做紀念。
“連小朋友的醋都吃?”
他的話太暧昧,蘇映一下紅了臉。
玫瑰色的雲霞從平線處蔓延開,将天空鋪得很滿。此刻,小天臺上就只剩他們倆。
“我只是意難平,他之前明明和我……”
蘇映說到一半時,手被沈澤延很自然地牽住,頓時聲音卡殼。
“接着說,”沈澤延微微調整兩人交疊着的手,“那個小男孩之前和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蘇映很不争氣的沒了聲。
空氣中暧昧的因子不斷聚集,進行“Sail by Salute”儀式的關系,游輪沿着海岸線緩緩行駛着,已能清楚地看到海島上的人家。
就在蘇映琢磨着她和沈澤延間的關系是不是已經超出普通朋友時,一道尖銳而巨大的聲音在耳畔倏地裂開,像是指甲劃黑板的聲音被放大了數倍。
極具不适的聲頻在空氣中不斷振動,莫約十幾秒後才消失殆盡。
游輪上的燈明明滅滅閃着,最後陷入一片黑暗。
廣播響起,是停電的通告,表示正在盡力搶修,還請大家不要緊張。
蘇映松了口氣:“我手機快沒電了,得回房間拿個充電寶。”
“好,”沈澤延再次牽住她的手,牽着她往裏走,“我送你過去,順道給你拿些零食。”
蘇映覺得只是普通停電,便沒有很緊張,回到房間拿了充電寶,背上相機後,還有條不紊地收拾了桌面。
忽然,船體微傾。
下一刻,警報四起,廣播一次又一次重複着通知。蘇映的英文不算好,但也能聽出是船長棄船的指令。
她急匆匆地邁着大步,瘋狂地向四號甲板跑去。
一步,又一步,最後又被迫放慢腳步。
傾斜的角度逐漸變得陡峭,甲板上聲音嘈雜,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呼喊同伴的名字。
沈澤延在甲板偏後的位置幫忙維持秩序,見到蘇映的那一剎蹙起眉:“怎麽沒穿救生衣?”
通知全員棄船時,船長再三提醒過一定要穿好救生衣,但顯然,是蘇映的英文聽力不過關
而現在甲板上額外的救生衣,也已被人領完。
“我這就回去拿救生衣。”蘇映邊說邊急匆匆的轉身。
沈澤延拉住她的手,“回去太危險,現在先排隊。”
隊伍有兩列,這艘游輪上的老人和小孩很少,蘇映不會游泳又沒穿救生衣,很快被安排到優先位置。
蘇映看着站在自己身旁,卻屬于隊伍外的沈澤延,冥冥之中似乎能猜出他的想法,可又不敢繼續往下猜:“你……不排隊嗎?”
他颔首,神情淡然。
“嗯,作為年輕男性,理應最後離開。”
就在蘇映難受得說不出話時,沈澤延脫下救生衣緩緩道:“對于不會游泳的人來說,在坐進救生艇之後,救生衣是半條命,我想它應該對你很重要。”
蘇映愣住,随後略帶固執地推開,“你說的我都懂,可沒穿救生衣是我自己的問題,不該由你來……”
“蘇映,”沈澤延打斷。
姑娘有些哽咽:“我不要。”
“那晚從天臺回來後,你問我有沒有看過夏目漱石先生的書,我說沒有,那是因為我的确沒看過。但‘今晚月色真美’是出圈的名句,我知道它的意思。”
周遭還有些喧嚣,隐約中還傳來類似爆炸的聲響,而沈澤延的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溫潤。
蘇映愣愣地“啊”了聲,然後連忙用手捂住嘴。
“所以你的表白,我一開始就接受了。沒有直接挑明,是怕你覺得這樣的開始太倉促。所以打算慢慢開始,換我來追你。”
蘇映下意識地不停搖頭,而後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太令人誤會,于是又趕緊點頭:“不倉促,一點也不……”
“就當是為了我穿上它,好不好?”
沈澤延的聲音輕柔,帶着微微的蠱惑。
蘇映依舊搖頭,“別這樣,我想和你……”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抵着她的唇,柔聲道:“我和你不一樣,我會游泳,這兒離海岸不遠,我保證平安地見你。”
救生艇徐徐下降,最終落進海裏。
蘇映穿着救身衣坐在上面,她仰着頭,看着不斷側傾的游輪上,沈澤延扶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走上救生艇,又利落的轉身,舉止沉穩而儒雅。
忽然想起電影《泰坦尼克號》的一句經典臺詞:
“他救了我,拯救了我的一切,而我甚至沒有一張他的照片。”
後來蘇映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很多事也不太願意再回憶。
她只記得自己被安置在岸上,看着游輪徹底傾倒後,情緒完全崩潰,恨不得那些曾經都只是南柯一夢。
如果她不曾肖想,不曾往前邁一步,那沈澤延也根本不可能坐上這艘游輪。
夕陽緩緩下沉,在夜徹底黑暗前,最後一名男人下了救生艇。
渾身濕透的他,踏着最後一縷霞光地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抱歉,我來晚了。”
昏暗的光線中,那人緩緩開口。
8月14日,晚上八點,從紐約駛往南安普頓的游輪“瑪麗皇後號”游輪,在途中傾倒,乘務員1020人,乘客3150人,共遇難24人。
……
思緒是順着記憶的軌道跨越時空緩緩穿回深秋的南城,一中大禮堂內,蘇映坐在學生堆裏,仰着腦袋,靜靜的看着沈澤延站在臺上演講。
雖然身為演員,但沈澤延卻參加過不少公益類演講活動,他今天的演講表現力很好,并将略帶嚴肅主旋律與風趣的話題相結合,一切恰到好處。
身後是幾個穿着校服的女生,她們輕輕拍了下蘇映的肩,語氣帶着些哀求:“小姐姐,你能不能幫沈影帝拍好看些,如果可以還請修個圖。”
“就算不修圖,他也很好看。”蘇映微微轉身,又忽然想到了什麽,捂着嘴“噗哧”了一聲,“你們放心,我只是一中校友,不是學校請來的攝影師。”
時至今日,蘇映依舊對一中的攝影老師有着難以磨滅的印象——不加濾鏡的鏡頭是老師們喜歡的原汁原味,卻是學生們避之不及的魔鏡。
幾個原本計劃去“賄賂”攝影師的學生,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對了,學姐您能不能把拍到的圖發到超話上,我們好多同學都是沈澤延的影迷,但學校不讓帶手機……”
其實,有時候蘇映還是有一丢丢的小氣。
就比如今天的照片,她原本只打算私藏來着……
可想起于小琪描述過的坎坷經歷,最後還是心軟了:“好,晚上回去我選幾張上傳。”
“謝謝,學姐!”
“嗚嗚嗚,學姐真是太甜了。”
蘇映伸出食指,做了個“噓”的手勢。
現在正是自由提問環節,一中的學生秉持着“腳踏實地,虛心好問”的優良校風傳統,将本環節炒至高潮。
一男生頓了頓,開口道:“學長,我想進擊演藝圈,今年參加藝考,請問你有什麽建議嗎?”
“藝考不是捷徑,演藝圈的路會很辛苦,不忘初心是最好的信仰,也希望你能取得成功。”沈澤延如是答。
後排一女生接過話筒,開門見山道:“怎麽樣才能嫁給您這樣的大明星?”
蘇映聽到這個問題時正在喝礦泉水,含在口中的水差點沒從嘴角露出來。
一中現在的學生都這麽膽大嗎?
可不管怎麽說,這裏都是高中啊,難不成前面小樹林裏兇巴巴的教導主任在學生眼中都是紙老虎?怎麽會……自己前邊可是吓得瑟瑟發抖吶。
作者有話要說: 這更算昨天的。
抱歉這幾天都卡在這章。
靈感來源及事件參考:
Sunken.Ship.Rescue.2015
terror at sea : the sinking of concorida
(紀錄片也沒找到帶中字,若出現bug還請大家指出)
感謝在2020-02-19 23:58:48~2020-02-25 02:43: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蘇蘇.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