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狂風裹着暴雪下得是越來越大,金殿碧閣裹滿了白雪,都成了玉宇瓊樓,顯得分外肅穆。
炎冒着風雪來看望愛卿,在他心裏哪怕天上下着鐵,也不能阻擋他來向皇兄請安,而相比外面密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的雪簾,長春宮的西暖閣裏,就跟四月天似的溫暖。
炎前腳剛邁進殿內的門檻,冬帽上的雪花便開始融化,一個小太監利索地替他脫去貂絨的帽子和披風,露出裏面穿着的一襲绛紫色錦繡團鶴紋的長袍。
這衣袍的領口、肩頭、袖子等,都鑲飾着黑色貂皮,衣袖內還滾着織金的緞邊,這皇室子孫才能穿的錦袍,分外适合身材颀長的炎,他的舉手投足間都透出一番高雅別致的味道。
“皇上。”
炎輕聲闊步地進入閣內,看到愛卿正蹲在一個鎏金銀絲罩的暖爐旁,好像是依偎着取暖,小德子端着蔡盤,彩雲捧着汗巾,立在兩旁伺候。
“臣弟給皇兄請安!”
盡管愛卿總是說,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講究那一套禮節,可是炎依然堅持給愛卿行禮,正所謂“君臣有別”,炎從小就被父皇教育說,以後一定好好輔佐兄長治理國家,要為他效忠一輩子,所以,這個道理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炎兒,你來啦。”比起炎精神飽滿的問候,愛卿的聲音不但沙啞,還很虛弱,他連頭都沒有擡起來,依然面對着暖爐。
“皇上!?您怎麽了?”炎聽到這嗓音,心就揪了起來,連忙起身問道,“您着涼了嗎?”
“朕沒有事……”愛卿終于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轉過身,用一種非常哀傷卻不自知的眼神望着炎,“弟弟,你覺得朕是不是一個失敗的皇帝?”
炎微微張開着薄唇,卻沒有發出聲音,臣子不能直視帝王,這個禮節炎當然也懂,雖然,他巴不得天天盯着愛卿看,這飯都能多吃兩頓,可是為了避忌他人的閑言碎語,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放肆地盯着愛卿的臉了。
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仔細地瞧皇兄嗎?炎的心一口氣地跳快起來,也根本聽不見愛卿的話了。
愛卿的面頰很紅,可能是一直烤着爐火的關系,那原本雪白的肌膚上,染着一層緋色,就好像是雪地裏的紅梅——漂亮至極!
然而,那總是靈活溫柔的眼眸,此刻卻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霧霭,炎眨了眨眼睛,才看清那是一道被強忍住的淚影,那好像用畫筆描繪出來的細致眼角,也是燒紅着的。
愛卿擡着的臉蛋,明明充滿着哀怨,卻又透出讓人為之屏息的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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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呆呆地站着看,待他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把抓住愛卿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的懷裏,并且緊緊地擁住!
小德子和彩雲因親王的這個舉動而吓了一跳,不禁互相看了一眼,但誰也沒有去阻止,或許現在能勸慰到皇上的,也就只有永和親王了。
愛卿也是吃了一驚,但是他并沒有反抗,只是低頭聞着弟弟身上那烏沉薰香的味道。
“皇兄……”
愛卿身上那份溫馨的暖意更讓炎忘卻一切,他像要将愛卿揉進身體裏那樣,雙臂非常用力地箍緊愛卿的腰。
“好疼!炎……?”愛卿困惑地眨着眼睛,擡手輕輕地推着炎。
“啊!”炎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松開手,轉而握住愛卿的肩頭,急切地道,“皇兄您有沒有怎麽樣?對不起,臣弟一時失神……!”
“朕沒事。”愛卿溫柔地摸了摸弟弟俊俏的臉,語帶安慰地道,“倒是朕,又讓你操心了吧。”
炎無話,但那像極父皇的黑眉卻擰起,皇兄從小就愛哭,父皇和爹爹也最怕惹他哭,因為他每次一掉眼淚,就會讓旁人看得都肝腸寸斷,忙不疊哄勸他。
不過,自從皇兄登基以後,不,是從幫父皇處理皇宮內務開始,他就沒再哭過了。
炎直到現在才知道,比惹哭愛卿更要心疼的是,看着他明明很想哭,卻不得不強忍住眼淚的樣子。
“朕問出那樣的話,确實不像個樣子,也難怪你回答不了。”愛卿轉身離開炎的情抱,目光注視着燃燒着銀炭的暖爐,“不管怎樣,炎兒,你都無需替朕擔心。”
“皇兄。”愛卿越是擺出一副堅強無畏的樣子。炎的心裏也就越疼得厲害。
小時候,愛卿一旦受委屈,就會直率地說出來,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都不會有半點的遮掩。
可是他當了皇帝之後,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炎聽到愛卿說得最多的話,便是那句,“朕沒事”。
“您 明明就有事啊!難道說臣弟不能成為您的依靠?只有那個景霆瑞才可以?!”炎在心裏咆哮着,各種酸意苦意在胸口翻騰。
“皇兄,如果說是為了更改口谕的事情煩惱,确實大可不必。”炎明明在心裏把景霆瑞罵了個千百遍,可是話到嘴邊,卻都是幫着景霆瑞的。
“你也覺得要改?”
“皇兄,您會問我,您是不是一個失敗的皇帝,不就是贊同了景将軍的意見嘛?因為您認為他做得對,才會對自己的舉措感到失望。”
炎很了解愛卿,知道說景霆瑞的壞話,只會招致愛卿的反感,而無法把話題進行下去,所以炎不再像兒時那樣,總是說景霆瑞的不是。
“原來你也知道了……”
“這改口谕可是大事,朝廷裏自然是衆人皆知。不過,大多數人都以為,這是皇上您的意思。”炎鞠躬,禀明道,“臣弟命人查探過,才知道這是景将軍的谏言,這事,他并沒有做錯,但皇兄,您也沒錯。”
“可是朕真的好沒用,在宮裏生活了十八年,卻什麽都不知道,瑞瑞他還出宮打仗呢,卻遠比朕要了解宮裏、朝野裏的事。”
“皇兄,只有您才會認為景将軍他有‘離開’過皇宮。”
炎不小心洩露出心底的話,景霆瑞出去打仗,可是宮裏頭的消息,他全部知曉,而且并沒有因為他身在前線戰場,朝廷內的勢力就降低了。
伴随他的凱旋而歸,以及皇兄對他的寵愛,景霆瑞在朝野內的勢力早已可以與宰相匹敵!
只有皇兄不知道,是因為他不懂什麽叫做眼線。那些人被安插在各部、各宮所中,有侍衛、有宮女、也有太監。那些人并不是突然冒出來的,有好些個是與景霆瑞一同在宮裏長大的“手足”,只是皇兄從來不認識,也不了解他們罷了。
直到景霆瑞成為骠騎将軍,那些追随他多年的人,才逐漸地嶄露頭角,愛卿會覺得景霆瑞了解皇宮,不過是一種錯覺。
其實,皇兄真正了解到的感受應該是——景霆瑞勢力的迅猛崛起!也許,皇兄對景霆瑞的印象,依然還是停留在被宰相各種打壓、陷害的記憶中吧。
景霆瑞之所以能輕易更改掉皇上的口谕,而不引起大臣們的彈劾,就是因為他擁有的人脈以及派出的密探,掌握了好些權貴的秘密。
炎知道景霆瑞有暗中警告那些權貴,不要觸及律法,藐視朝綱。往後,就算沒有皇上的口谕,那奢靡送禮之風也會收斂不少。
這效果看起來是極好的,可是景霆瑞為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炎不認為他比那些貪腐之官有高尚多少。
而愛卿的口谕雖然有不切實際之處,但至少行得光明磊落,炎自然是站在愛卿這邊的,但他又不得不說景霆瑞的好話。
“什麽叫沒有離開過?”愛卿聽不明白炎的話。
“意思是說,他的心一直系在宮裏,系在您的身上,就不曾遠離啦。”炎微微笑了笑,想必這西暖閣裏也少不了景霆瑞的耳目在,他不能把話說得太直白。
愛卿思索着,認為炎說得對,便明白地點點頭。
“皇兄。”
“嗯?”
“前些日,從安若省進貢了一批上好的野山參,您不是打算賞賜給那些老親王?”炎笑着說,“不如就差距臣弟去送吧,臣弟會代您探望他們的。”
“這自然好。” 愛卿欣喜地點頭道,“朕還怕你不同意呢,你去比別人,到底是朕的弟弟,親王們會更高興的。”
“是,臣弟領旨!”
炎原本非常讨厭去那些愛用鼻孔瞧人的,迂腐不堪的老親王府邸,可這一次他是自願前往。
“野山參都在太醫院稱重,還會配一些上好的養生藥材,你一并領了去吧。”愛卿想了想,說道。
“是,臣弟這就去辦。”炎行禮後從西暖閣退出,腳程極快,薩哈都快跟不上了,但他看得出親王有心事。
炎在領了那些紅紅綠綠的錦盒,坐在轎子裏去舊王府大街時,想着自己的計劃。
原本他只要能陪在愛卿身邊就滿足了,所以只謀得一個從四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閑暇時陪皇上閱覽古籍、讨論文史,說穿了就是一個無關痛癢的閑職。現在看來,是他太天真,過于“輕敵”了。
文臣那邊有宰相賈鵬“霸權”,武将、乃至皇城的禁軍是由景霆瑞掌控,因此,炎很清楚就算他此刻向皇兄讨要一個二品大官,也未必能在朝中成就多大的事業。
現在他唯一還能利用的東西,便是那些根深蒂固,在權力上雖然欠缺一些,但是財力和人脈都十分深廣的老貴族。
只有仰仗他們的力量,才可以與景霆瑞相互抗衡!
炎知道當父皇執意要立愛卿為太子時,那些老親王都相當反對,雖然說立嫡長子是大燕皇室的傳統,但老産顯然更喜歡他,還多次上奏,要父皇三思,另擇賢子。
就是因為這件事,炎很讨厭他們,覺得皇兄人這麽好,他們都要嫌棄,是唯恐天下不亂!
“不能再讓景霆瑞得意下去了!”
但是一想到景霆瑞,炎就認為自己必須“摒棄前嫌”,好好籠絡一下與老親王們的關系,所以才親自跑一趟,來送禦賜的野山參。
然而,炎才開始向老貴族們靠攏,并取得他們一致的贊賞和忠心,就收到了景霆瑞當面的警告。
那是在數日後,在炎去早朝的路上,天都還沒亮透,四個太監提着明晃晃的紅紗燈籠,為炎開道,而炎就沿着濕漉漉的通道慢慢地前行,不想卻遇到,或者說是,不得不遇到特意等候在那裏的景霆瑞。
炎自然是不想理睬景霆瑞,假裝沒看見對方,想要快步越過,可是景霆瑞竟然更快一步地攔住了他的去路,太監們不敢得罪景霆瑞,便紛紛躬身行禮,還往後退開。
“你這是什麽意思?見到本王不知道行禮嗎?”炎極不客氣地道,臉色是黑沉沉的!
“不要再和他們往來。”景霆瑞卻道,眼神犀利如劍。
“哼!本王要與誰交往,難道還要得到你的恩準?”炎極盡輕蔑地說道,“就算你是骠騎将軍,也不過是我淳于皇室養的一條……”
“我沒空聽你說這些廢話。”景霆瑞也不給炎面子,仿佛這才是他的本性一般,陰冷至極地道,“你與他們為伍,小心玩火***!”
“你惹得皇兄又生氣又難過,小心你自己失寵才是!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私下在幹什麽勾當!”炎雖然瞪着眼,飛快地反駁回去,可是心底卻無法控制地竄升起一股陡峭的寒意。
從小,他就覺得景霆瑞這個人表裏不一,但父皇也好,還是爹爹、愛卿,甚至是天宇和天辰,都沒看出他的本性,相當地信任他。
“反正,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不會再說第二次。”景霆瑞冷冰冰地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炎氣得牙關咬得咯吱響,臉色都變白了。
不過,炎也越發認可自己的謀略,要不然,景霆瑞怎麽會這般心急火燎地跑來訓他?還不是因為懼怕敵不過老貴族們的勢力嗎?
看樣子“姜還是老的辣”這句話,一點都不錯!
不過,炎對于這些看起來老态龍鐘,頑固又守舊的皇叔、皇爺爺們,擁有這樣的勢力還是感到分外吃驚。
他們明明已經不再涉足朝政,卻還能在極短的日子裏,将他捧上正一品左督禦史的位置。
然則,炎始料未及的是,那些老親王老權貴們,原本就看愛卿極不順眼,認為他長得太像皇太後,即柯衛卿了,不管太上皇怎麽說巫雀族是仙家後裔,單是對于男人會生孩子這一點,老親王們依然認為是妖孽。
反倒是炎長得很像煌夜,看起來是正統的主子,而愛卿不過是巫雀族的後代罷了,但他們鬥不過煌夜,只能對此忍氣吞聲。
加上愛卿當太子時,不願意給予他們置換更多的田地等,在無意中告罪了他們,這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便讓他們對愛卿有着極大的不滿。
但他們既然鬥不過鐵面無情的煌夜,就只能處在中立的地位,可是,因為炎主動地投靠,他們就自以為得到了炎的支持,有了得以擁護的“主心骨”!
炎的本意是想好好地輔佐愛卿,幹出一番大事業,不想讓景霆瑞在朝堂中的勢力越來越大,一手遮天!卻在不知不覺中,給愛卿造就出新的、且十分厲害的敵人……
+++
“幾事要三思而後行。”
一連放晴了三天,院子裏的積雪化了不少,愛卿說是在西暖閣裏散步,更像是在反省自身。
“人臣事主,順旨甚易,忤情尤難。”愛卿雙手背負在身後,若有所思地呢喃着,又忽然擡頭,仰望着藍天白雲,長嘆出一口氣道,“有道是,玉不雕不成器啊!”
“皇上,您……?”
小德子原本就弄不清皇上為何在這大冷天,跑到院子裏吹風,現在看到皇上仿佛是回到太子時期,在背溫太師發的課文,就越發地糊塗了。
“朕沒事。”
愛卿笑了笑,這些日子裏,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暢意的笑了,“朕是在這裏自省,朕的話就是口谕。父皇說過,朝令夕改是大忌,而朕卻沒有想過,如何避免朝令夕改,那就是——凡事得三思而後行,仔細老量清楚,再去做。”
“哦!”小德子露出一副受教的表情,還有點崇拜。
“至于前面那句話嘛,說的是:朕的文武官員,還有你,小德子,一直侍奉着朕,讓你們順着朕的意思去做,是很容易的事。可是,要讓你們不顧朕的顏面,甚至惹怒朕來谏言,想必就很困難了。”
“是這個理。”小德子憨憨地笑着,“也就景将軍敢了吧……”
“嗯,有了前面的谏言,就有後面的玉不雕不成器了。”
“這個奴才懂!”小德子立刻搶着說,“玉石再美,若沒有工匠把它雕刻出來,把它弄成有用的東西,便也是無用之物。”
“算你對了一半。”愛卿揚起下巴,“朕是皇帝,就是那塊玉,你懂嗎?”
“皇上是真龍天子,怎麽能是玉呢?”小德子搖頭。
“空只是一個比喻嘛,朕這塊玉啊,要是沒有那些忤情的谏言,就根本成不了材。”愛卿微微笑着,“朕确實生瑞瑞的氣,因為他一點面子都不留給朕。但是,他若是不說,朕才是真正的丢了面子而不自知啊。”
“皇上,您是不是不再生景将軍的氣了?”小德子上前,笑容滿面地說。
“是啊,不氣了。”愛卿看着美麗的禦花園,心情大好地說,“朕想通了,其實仔細想想,比起上一回,瑞瑞不與朕商量,就把朱瞻給抓了,這一回他至少有事先來向朕講明,說明他有把朕放在心裏面,并沒有把朕當小孩子看。”
“這是自然的。”小德子躬身說,“皇上您聰穎至極,又如此豁達,景将軍怎能不把您放在心裏,好好侍奉呢?”
“呵呵,朕足足煩惱了半個月,一旦想通了,便明白都是朕做得不對。”
愛卿有些自責也有些懊惱,“朕只是不習慣被瑞瑞教訓而已,因為從小到大,他對朕總是那麽溫柔,且什麽都聽朕的……”
小德子并沒有接話,顯然皇帝心裏在想念景将軍了,便微微一笑,退開一旁。
才想讓皇上獨自待一會兒,賈鵬卻來個“有事啓奏,急需面聖”。
小德子想起皇上說的,一切以政務為重,便只能領他來見駕。可他要是知道,相爺要說的竟然是那碼子事,他是打死都不會往皇上面前領人的。
+++
皇城,景将軍府。
已經一連十五天,景霆瑞除上朝面聖外,都早早的回府,就連公務也搬回家裏的書房處理。
不僅诰命夫人看不懂,連下人們也都各種揣測,有的說是将軍挂記母親,這天畢竟冷得緊,所以一反常态的提前歸家。
但是,将軍府內的炭火薪柴都很充足,皇上前陣子還賞賜給诰命夫人好些過冬的衣物,夫人顯然不需要将軍在跟前伺候。
又有人說,那就是景将軍在朝中遇上什麽不順心的事了?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皇上和将軍如同親兄弟一般的長大,聽聞從沒紅過臉,這感情啊,比親兄弟都還要親。連皇上都這般喜愛景将軍了,哪裏還有臣子敢對将軍不敬呢?
再者,景将軍戰功赫赫,又秉公處事,在皇城老百姓的口裏,那可是一個剛正不阿的大英雄!以看都不像是惹了麻煩,回家避風頭的。
大家也是替景将軍擔心,這話講來講去,大夥兒倒是逐漸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将軍這麽心急火燎的往家裏奔,是因為有“絕代佳人”田雅靜在啊!
怎麽說,景将軍都已經二十七歲了,卻一直忙于國事,尚未成婚,是男人怎麽可能不為窈窕淑女動心呢?
這結論最受大家認可,不僅管家、下人們這麽說,連诰命夫人都這麽想。
再身為“閑話”主人的田姑娘,對大夥兒的亂嚼舌根,并沒有生氣,總是脾氣極好地一笑了之,這溫溫婉婉的模樣,極具大家風範。
今日,雪化了不少,院子裏都是水窪,田雅靜似乎是擔心将軍出入書房不便,親自帶領丫頭、仆役們一起撒鹽、掃除。
這足足幹了大半天,把院子裏的積雪收拾得幹幹淨淨,恰好景将軍回來,她顧不上換衣,直接上去迎接,就仿佛是伺候夫君歸家的小媳婦似的忙前忙後,态度殷勤。
端共、遞汗巾、遞糕點,盡管景将軍一再地說,這種事交給下人便好,田雅靜都說,下人的手不幹淨,這事情還是她來做的好。
接着,田雅靜還去幫景将軍備熱水,将軍是騎馬回來的,想必身上都是熱汗。
然而,當燒熱的水放滿了浴桶,她才想起剛才自己一直掃除,都未有沐浴更衣,就去迎接将軍了,怎麽可以如此失禮!
不,景将軍未必在乎那份禮節,倒是她的身上,不會有什麽怪味吧?
想她剛才一直湊近在景将軍的跟前,田雅靜就羞得滿面通紅,哎呀地叫了一聲,捂住了秀美的臉孔。
她又透過指縫,瞅了瞅那冒着熱氣的水桶,這熱水是為景将軍準備的,将軍一會兒就要過來……
田雅靜也不知怎麽地,心裏想着,“我就先洗吧,将軍也許還在書房裏忙呢。”便大膽地脫去了瑩綠的外衣,再解開白色的腰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景将軍若不是為了我,又怎麽會日日歸來?”
田雅靜一邊脫着衣裙,一邊想,“要是将軍真的要來洗澡,那就好了,我大可以裝作是一個意外,然後就……”
這算計的就是美人計,讓一切都“水到渠成”,孤男寡女共處浴房,豈不是幹柴烈火燒得旺呢!
再加上,原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不然景将軍又怎麽會總舍不得她幹粗活呢?
可是,還不等她把衣裳全脫完,景霆瑞就推門而入,田雅靜本想坐在浴桶裏,展現一下自己光潔如玉的肌膚,現在因為專注地想着自己的事兒,竟然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拉起外衣,遮擋在豐腴的胸前。
景霆瑞也是一愣,但飛快地別開臉去,“對不住!我以為沒人了。”
接着,景霆瑞便往門外走。
“将軍!請留步!”
眼見到了卻又在喪失,田雅靜責怪自己的分神,并大膽地追了過去,一把攔在景霆瑞的跟前。
“景将軍!奴婢願意伺候您沐浴。”田雅靜也不顧廊子裏有多冷,竟然就把手裏外衣丢開,露出那條淺粉色的,繡着彩蝶的肚兜,下半身自然也只是一條單薄到可見膚色的裙褲。
因為冷,田雅靜在瑟瑟發抖,可是她的心卻因為期盼和害羞而滾熱着。
景霆瑞動了動,越過田雅靜的身邊,只留下一句話,“別再做這種事了。”
他甚至都沒有撿起地上的衣服,給田雅靜披上,就這樣毫無留戀地離開了。
田雅靜整個人都呆住了,恰好有來添水的丫鬟看到這一幕,也是尴尬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田雅靜不言不語地轉身回去浴房,關上了門。
過了一會兒,好多人都說,聽到田姑娘在裏頭哭了,還有人去禀告了夫人,這下,事情可鬧大了。
+++
與此同時的皇宮,一樣是暴風雨的前夕。
“你說什麽?”愛卿蒼白着臉,再一次地問面前的賈鵬。
“老臣是說,您若是不願意大費周章地公開選秀女,老臣這裏倒有一個合适的人選。”
賈鵬無視皇帝那驚訝萬分的樣子,依然面帶微笑,十分愉快地說,“此女名傅,乃工部尚書的外甥女,她今年剛滿十六,秉性溫良,德儀兼備,容貌自是沉魚落雁之姿……皇上,您大可先納她為側妃,日後若有不滿之處,再廢掉也不遲。”
“朕哪有問你這些個?!”愛卿急得都快跳腳了,“朕是問,你在說些什麽鬼話!什麽外甥女,什麽廢掉!簡直不知所謂!”
“皇上,這哪是鬼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民間尚且如此,何況帝王之家?皇上您早日成婚,後宮有主,方能開枝散葉,子嗣乃立國之根本啊,當然是多多益善,越早越好,這對于大燕來說是頭等大事啊。”
“……!”
賈鵬說得很在理,讓愛卿一時啞口無言,而且,太上皇也說過“修身以孝”很重要,而這“孝”說到最後便是繁衍子嗣,不然,世人怎麽會說,不孝有三,無後最大呢?
“皇上,您登基得早,按照祖制,您原本該先大婚後繼位的,因此,這婚事如今已是行晚的了,您要是對傅家之女不滿意,老臣願意再為您挑選別的,只是這婚期還得早早定下的好。”
“朕都沒見過那……傅家之女,就訂下婚期?”愛卿難以理解,或者說他快要跟不上賈鵬的思路,就算要成婚,和誰結都不知道,就先選定婚期?這是什麽樣的成婚啊!
“當然要提前訂下,皇上的婚事是要很早就籌備起來的,在這期間,您慢慢挑選合适的女子也不遲。”賈鵬如同和孫輩談話似的,那樣和藹和親地說。
“朕不同意!”愛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事太離奇了!都沒法讓朕緩過勁來,你說有事要奏,朕還以為是要塞督造一事,竟然是為這個……朕是皇帝,哪有被人趕着結婚的,這不成!”
“咦,老臣以為皇上您早就知曉了,所以才把話說得這麽快呢。”賈鵬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這又是何意?誰來和朕說過這事!朕不知道!”愛卿有些不耐煩了,這世上,除了瑞瑞,別的人,不管是貌若天仙,還是富可敵國,他一概都不要!
他若要娶,也是娶瑞瑞才是,只不過現在不方便迎娶罷了。
“景将軍啊。”賈鵬言道。
“哪個景将軍?”愛卿正郁悶着,随口問道。
“還有哪個景将軍,自然是骠騎将軍景霆瑞啊!”賈鵬的聲調透出無辜之意,“這還是他的意思哪,讓老臣給您挑選一位合适的妃子,好讓您早日成婚。”
“你說什麽?!”愛卿騰地從鎏金龍椅中站起,“這是瑞瑞說的?!”
“回皇上,千真萬确啊!”賈鵬無視掉愛卿對景霆瑞的暱稱,還微笑着道,“若不是他提醒老臣,老臣日夜忙于六部之事,都差點忘了連您的喜事都未曾操辦過……”
“來人!小德子!”愛卿再也忍耐不住地怒吼出來。
“皇、皇上!奴才就在這兒!”小德子的耳朵都差點被震聾了,但他的心才是最慌的,這景将軍鬧的是哪出戲啊?皇上才自我反省,準備原諒他,他怎麽就給皇上牽起姻緣來?他難道不知道皇上的心裏,就只有他一人嗎?
哪怕他這個當太監的,聽到這樣的事,心情都覺得很糟糕,更別說皇上了,這心都該碎了吧!
“去傳景霆瑞來見朕!快去!”愛卿面色鐵青地下旨,小德子想要親自去,可又擔心這兒的狀況,便差遣了一個信得過的太監,讓他立刻去景将軍的府叫人來。
景霆瑞此時此刻,卻受到母親的一番訓話,原來田雅靜一哭,這府內上下的人,就都知道了景将軍誤撞見田姑娘洗澡,将姑娘的身體是裏裏外外都看了個透徹的事。
“她一個姑娘家,你要她以後還怎麽嫁人啊!”诰命夫人難得地板起臉教訓兒子,不時還柔聲細語地勸一勸坐在一旁,依然低頭抹淚的田雅靜。
“夫人,您就別再責怪将軍,是奴婢的錯。”田雅靜從圈椅裏起身,跪下來,“奴婢沒能伺候好将軍,還讓将軍落下一個污名。”
“唉,他一個糙爺們兒,還怕這個名聲,倒是你,着實受委屈了。”诰命夫人急忙挽起田雅靜,“來,別給他跪着了。”
“母親。”景霆瑞正要說話,管家便匆忙地走進來,連聲說宮裏頭來人了,是一個紅衣太監!
景霆瑞聽見,立刻就迎出去,年輕的太監看到景霆瑞,很是恭敬,雖然他是代表着皇帝前來,卻先行了個大禮。
“奴才見過将軍,皇上說,請您去一趟西暖閣。”
景霆瑞想,愛卿此時招他入宮,多半還是因為前些日,他說了皇上“矯枉過正”的事,愛卿最近在朝堂上,都沒有正眼瞧過他。
說真的,景霆瑞也很後悔,也許當時自己的措辭應該溫和一些,至少不能惹得愛卿如此惱怒。愛卿的理政經驗不足,但心意是好的,對于此,自己更該好好輔佐才是,而不是将他教訓一通。
可是,另一方面,景霆瑞又覺得,愛卿已經是皇帝了,若還像兒時那樣,一味寵溺着他,怕會壞了事情。
當年,皇後柯衛卿不也是很擔心這一點,才想要把他調離愛卿的身邊嗎?
這樣的事,景霆瑞也不想重蹈覆轍。
現在若去宮中,怕又免不了與愛卿産生沖突,他每天早早地歸家,不就是想要免去與愛卿碰面,想讓彼此都能冷靜一下。
況且,若真是萬分緊要的政務,愛卿會在勤政殿的禦書房見他,而非西暖閣。
“将軍。”田雅靜扶着诰命夫人出來,對于沉默着的景将軍以及等候着的紅衣太監,感到了一絲不安。
“莫非朝中真的出了什麽要緊事?”田雅靜,還有诰命夫人的心裏,都是這樣焦慮着。
“煩請公公回去禀告皇上,末将有公務在身,暫不能見。”景霆瑞拱手言道。
太監一愣,有些不知該怎麽做才是,古往今來,都沒有人對皇上的傳召,說一聲不行的吧。
再怎麽要緊的公務,也是皇上頒下來的啊。
“公公,請回吧。”景霆瑞已打定主意,抱拳道。
“那……成吧!”太監不能,也不敢得罪景将軍,所以,他只能盡快地回去覆命,皇上若是追究起來,也還有景将軍頂着呢。
不過,因為傳旨太監的突然出現,诰命夫人也好,還是田雅靜,都沒再提起洗澡的事情了,她們很擔心宮裏頭的事,偏偏景将軍又從來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