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退朝!”小德子提着嗓子,嘹亮地宣道。

“臣等恭送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滿朝的文臣武将便紛紛跪地叩首,直到禦座旁的禮儀官表明皇上已經離開,大臣們這才起身。

“唷!姚大人,您膝蓋不好,小心差點!”賈鵬挽扶住身旁一位已年過七旬的老臣。他的耳朵不太好使了,腰腿也不靈光,所以,每次行禮都分外吃力。

可他就是不樂意告老還鄉,頤養天年,總是說,“我十二歲來皇城考功名,是屢敗屢戰啊,直到三十八歲,才得以入朝為官,就這樣過了四十年,我是離不開皇城羅,只要皇上不嫌棄我老,我就一直做下去,給皇上當一輩子的臣子!”

這話是說得很響亮,但幕後的私心大家都懂。要知道得靠老一輩種樹,後人才有地兒納涼,姚大人的曾孫才入朝為官,還是從五品的,不怎麽頂用,為給這曾孫子鋪好路,他還不能走。

“你說得對。”姚大人站穩了腿腳,顯然沒聽清賈鵬的話,反而說道,“皇上今日似乎不太高興啊。”

“您老耳朵不行,眼睛倒是很清明嘛。”另外一位文臣插話進來,還對賈鵬極盡阿谀奉承地道,“皇上豈止今日不開心,昨日也是一樣,這其中的緣由嘛,恐怕只有相爺才能明白。”

“老夫又不是皇上肚子裏的蟲,哪裏能知道這麽多。”賈鵬卻是一笑,對他們一拱手,便在諸位大臣的拱手相讓中,率先走出恢弘的金銮大殿。

在他沿着白玉階梯緩步而下時,看到景霆瑞就站在不遠處,與幾位将軍立在一起,似乎在議事,賈鵬突然覺得,明明是同朝為官,怎麽文臣跟武将的差別竟然就這麽大!

賈鵬回首巡視自己的同僚們,老的老,少的少,老的自然不多說了,年輕的就只會向自己逢迎拍馬,他擢升起來的幾個樣貌清俊的文臣,到現在都還沒博得皇上的歡喜。

再看看景霆瑞那邊,先不說他八尺有餘、傲視群雄的魁梧身軀,光是那張棱角分明、英俊脫俗的臉孔,別說皇上了,賈鵬有時也會盯着多看上兩眼。

是人就會喜歡看清楚的人物,不過賈鵬的視線裏,少了幾分贊嘆,多了幾分仇視與警惕。

如果說,景霆瑞只是長得好看也就罷了,這“繡花枕頭一包草”的人,宮裏也多得是,偏偏他還有真才實學,還建立了不少戰功。

圍繞在他身邊的将領,也是一個個氣宇不凡,他們都處在血氣方剛,銳意求進的年紀,加上有景霆瑞這個核心人物,在朝野內的士氣顯然越發壯大。

“此人果然不能不除!”賈鵬也愈發堅定內心的想法,不過,得益于景霆瑞貿然與皇上結怨,他才能把選妃一事提到皇上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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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派人設計阻止景霆瑞與皇上私下接觸,也備好謀劃,打算在皇城大幹一場,以套住景霆瑞的手腳,讓他無暇參和皇上的婚事。

卻沒想景霆瑞自己拒絕了皇上的召見,且還兩次!這可是真是聞所未聞的事。

——真是天助我也!

就在昨日晚上,賈鵬又去皇上那裏游說了許久,再三表示只要定好婚期,對于人選,皇上随時可以更換。

小皇帝則說,“不管你換哪一家的女子來,朕對她都沒有感情,如何冊立為妃?”

“感情可以慢慢培育出來,太上皇在冊立皇後之前,不也納了五位妃子?”賈鵬聰明地搬出太上皇和太後的事例,他很清楚小皇帝有一副孝順心腸。

“父皇是父皇,朕是朕,父皇那樣做,自有他的道理,但朕也有朕的理由。”沒想到小皇帝這回是鐵了心的要拒婚。

“那老臣敢問皇上一句,您的理由是什麽?您是萬民之主,豈能因兒女情長,就耽誤國家大事?”

“朕并非是想……只是……”愛卿被駁得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賈鵬知道只要再施加點壓力,皇上肯定就會頒布冊立妃子的诏書。

到時候,不論景霆瑞手握多少強兵,也無轉圜的餘地,而他賈鵬一派與皇室的姻親是結定了的!

自古以來,有多少朝廷官員、豪門之家費心心機的想要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兒送進宮裏為後為妃,又有多少皇帝,為了拉攏臣子穩固朝綱,冊封他們年紀的女眷,這本身就是一椿雙贏的買賣。

只有小皇帝看不懂,還在糾結有無感情之事,真是幼稚。在朝野權力就是一切,感情是萬萬要不得的累贅之物!

不過,這最後一點的“壓力”,賈鵬很清楚并非由自己給,而是只有景霆瑞才能辦到。

也許是注意到這邊久久不動的視線,景霆瑞微微側過頭來,賈鵬裝作在看天上的飛鴿,移開視線。

但他的心裏卻仍在尋思着,“此事已經同皇上商議了三日,是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以免夜長夢多,走漏了風聲!”

賈鵬認為冊妃诏書是越早定下越好,最好是即刻辦成,于是,他打消先回一趟宰相府的念頭,轉面去長春宮谒見皇帝,與此同時,他還事上了一個人。

+++

“宰相大人這兩日,可是一得閑就往長春宮裏去。”

事實上,武将這邊也頗為關注賈鵬的動向,一位年輕的将士說道,“沒想到他對于北方要塞督造一事分外上心。”

“難道皇上不同意那份舉薦名單?”景霆瑞覺得奇怪地問,愛卿很公正,并不會因為同自己吵架,就不願意批閱兵部的奏摺。

方才在朝堂上,愛卿亦如同往日那樣視朝聽政,并未表現出對兵部的不滿。

“這個,下官也不清楚。”那位将士搖了搖頭,但接着道,“下官只知道原本是兵部的事,宰相大人非要請旨代辦,我們都以為此事蹊跷,想必督造使一職必會落到文臣的頭上,可沒想到宰相這一回挑的全是武将不說,這其中還有夏将軍、劉将軍呢。”

兩位被點到名的将軍,紛紛點頭附和,“是啊,景将軍。”

夏将軍更進一步地道,“末将以為,宰相大人多次面見聖上,不單是為了要塞建造一事,還有剿滅北部的匪患。剛在朝上,安若省的督察使不也奏時說,塞外的匪患日益嚴重,需要朝廷多加警惕嗎?”

“可這也兵部的事,他一個宰相為何非要插手幹預?”劉将軍顯得不滿地說。

“哎,此言差矣,宰相輔佐皇帝,六部之事都屬其管轄,這也是正常的。”夏将軍說完,又滿懷期盼地看向景霆瑞,“景将軍,不管是剿匪,還是建造邊防,都是事不宜遲的,吾等都很樂意為皇上效力,只是聖旨遲遲不下,兄弟們的心始終不得安定啊!”

“諸位将軍稍安勿躁,此事皇上必有定奪,爾等耐心等着便是。”景霆瑞下結論地說道。

“是!景将軍!”幾位将領紛紛抱拳行禮。

下朝後的短暫會面也到此結束,待他們走後,景霆瑞略一沉吟後,決定去見一見聖上。

+++

禦書房的殿外,是一處四四方方、寬敞明亮的園子,兩旁均為金瓦朱漆的回廊,寒風穿過廊子,就會發出“嗚嗚”的輕叫,今日的風尤其大,這聲音變得更為響亮。

已經四十六歲的禮部右侍郎王佑,身材微胖,臉孔圓潤,他站在殿門口,不住地原地跺跺腳,往手上呼上兩口熱氣。

不過,最叫他不自在的倒不是冷,而是為了身後站着的一列侍衛,一個個都是表情肅然,眼珠子動也不動地望着前方,守衛森嚴得是連一個飛蟲都不會放過。

王佑許是有些做賊心虛了,他覺得那些侍衛總是盯着自己不放,心裏是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驚慌,卻又不得不忍住。

相爺吩咐的事情還未辦妥,他萬萬不可離開此地,否則日後也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可是,這事哪能輕易就辦妥,那可是景霆瑞啊!”王佑一想到景霆瑞,就渾身冷不妨地打了個寒顫。

雖然他與武将同朝議政,可從沒有一個武将會像景霆瑞那樣,不管在何處,渾身都透着一股子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所向披靡的頸霸之氣!

也不知相爺怎麽能做到與他對着幹的,他的眼神銳利得跟傲視群山的雄鷹一樣,感覺一留神就會成為他的獵物。

王佑甚至覺得,也許投靠景将軍才是明智之舉,然而,正當他猶豫着時,就聽到一聲低沉的問候,“王大人?”

“啊?!”王佑慌忙轉過身去,來的果然是景霆瑞,他連忙定了定神,上前拱手道,“景将軍。”

“您為何在這?”景霆瑞注意到王大從的臉色都白了,想必在這裏吹了好一會兒的冷風。

“我在等皇上的傳召。”王佑的聲音有那麽一絲的顫抖,但他極力地控制住,并把相爺交代給他的話說完。其實相爺也沒說景将軍一定會來見皇上,只是讓他守株待兔,将軍啥時候來,他這個戲就啥時候演。

“皇上是在見宰相大人嗎?”景霆瑞又問道。

“正是,皇上正與相爺在商議北部要塞督造一事,還說想要派兵去剿匪,相爺讓我在這裏候着,是因為匪患涉及到關外,需要禮部來指定通關公文,相爺的意思是,趁着皇上今日得空,就把這些事一并處理了呢。”

這番話王佑練了又練,都快倒背如流了,只是他依然不敢看景霆瑞的眼睛,就幹脆眯起眼睛,當作是因為風大,而睜不開眼。

“哦。”可是,景霆瑞的一聲沉吟,卻又讓王佑提心吊膽起來,莫不是景将軍發現了什麽吧?

他正擔心景霆瑞要是細問起來,就會發現皇上早就同意要塞督造的事情,甚至聖旨都拟好了,只是相爺借口戶部還在籌集糧草,隐密地壓住不發而已。

“相爺為何……”當景霆瑞這樣開口時,王佑不禁倒吸一口氣,正當此時,一直緊閉着的殿門突然打開來。

王佑趕緊轉身,繼續演他的戲,“大公公,可是皇上傳召我?”

“你?不、是傳景将軍,哎!将軍,您竟已經到了!”出來傳召的是小德子,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誰敢直呼他的名字,“小公公”叫起來又怪異,不知是誰先開始的,叫小德子為“大”公公,就這麽傳了開去,就連皇上也說好,便統一尊稱小德子為大公公了。

“公公,我也是剛到。”景霆瑞說道,“正要求見皇上。”

“您來得可真巧,皇上急着要見您呢。”小德子事副松了口氣的模樣,但很快又嚴肅起來,“快請進吧,将軍。”

王佑躬身退至一旁,給景霆瑞讓開路。

景霆瑞邁入殿檻,小德子本要随同,卻想起什麽似的又回轉身來,想要問王大人,何故他在此處逗留?

皇上并沒有傳召他啊,他一個禮部右侍郎,也無要緊事需要面見皇上。

但他才出來想要詢問幾句,就看到王佐心急火燎地往外趕,看樣子是叫不住他了,小德子不明所以,唯有聳聳肩頭,折返內殿。

+++

與賈鵬甜點了一晚上,愛卿氣得睜眼到天明,他每每想到賈鵬說,冊妃是景将軍的提議,他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把禦枕都打濕了。

本想叫景霆瑞來問個明白,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可他竟然仗着有骠騎将軍的特權,以軍務為由,并沒有理會傳召。

說起來,這個特權還是愛卿許給他的。因為他見景霆瑞公務繁重,而自己傳召他,有時候只是想要見他一面罷了,并非是有急事需要商議。

景霆瑞雖然來了,但回去之後必定通宵達旦的忙碌,愛卿覺得心疼,便對他說,“往後,朕傳召你,你若有事在身,可不必來。”

話是那樣說,景霆瑞卻依然是每傳必到,還會說“就算公務再忙,末将也想見到皇上。”這樣的甜言蜜語。

可是現在,景霆瑞翻起臉來簡直比翻書還快,竟然一心把他往女人身上推,愛卿都快有些弄不懂他了。

“你到底是喜歡朕?還是因為朕是皇帝,所以你只能這麽做?”愛卿很想看着景霆瑞的眼睛,親口問他這些話。

可是景霆瑞因為心虛,或者說他根本不想插手此事,所以才接連拒絕傳召。

愛卿又不能把這事公開在朝堂上,一旦提起來,他壓根就沒答應過的冊妃一事,就會正兒八經地當成議題,不出三日,婚期就會在群臣的合議下定好,那個時候,就算愛卿持有異議也是毫無辦法了。

也是因此,每當宰相來,愛卿就摒退宮人,包括彩雲也讓她退下,只留下小德子一人在旁伺候。

到目前為止,也确實無旁人知曉此事,多少讓愛卿感到一點安心。

但賈鵬卻是一次又一次地,簡直是沒完沒了地進言,方才他又說,“皇上,然而選納新妃事小,誕育皇子事大啊!”

這對話都已經跳過“納妃”直接升到“生子”上了,很明顯賈鵬認為讓皇上冊妃是勢在必行的,這就讓愛卿更加地痛苦。他這個皇帝被日夜逼婚,是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且依照賈鵬的意思,大燕的史書上曾記載過,因為明陽帝體弱膝下無子,所以被外戚專權而制度廢馳,引發極大的動蕩。

淳于皇室差點毀于一旦,直到明陽帝終于有了一位小皇子,又得到忠臣的扶持,大燕才轉危為安!

賈鵬以此事教育愛卿,說成婚與繁衍子孫後代,都是身為帝王應負的職責。

這些大道理愛卿都懂得,也深知子嗣對皇室的重要性,可他就是不想違心成婚,想必景霆瑞也是有着難言之隐的。

“只要瑞瑞說不好,哪怕是天塌下來,朕也不會行冊妃之禮!”

愛卿已經打定主意,只是耳旁不時有賈鵬在煽風點火,他又急了數日,眼下是腦袋發暈,心裏發慌,他一看到景霆瑞進入禦書房,就想要站起來。

可是眼前竟然一暗,他不得不坐在禦座內。

“末将參見皇上!”景霆瑞就跪在禦案前,愛卿不得不握緊手指,以和緩過于激烈的心跳。

“朕問你……”連免禮的話都沒說,愛卿已是心急如焚,而心中明明有着萬般言語,到了嘴邊,卻是最為含糊的一句,“宰相說的事,你是真心同意的嗎?”

因為心裏太難過,愛卿連“納妃”二字都說不出來 ,他的嘴唇在哆嗦,卻極力保持鎮靜。

“是。”景霆瑞看了禦座左側的賈鵬一眼,語氣神态都一如往常地道,“對于此事,末将非但沒有異議,還請皇上早日首肯,頒旨才好。”

愛卿愣住了,不對,是眼前突然迸散出無數金星,就好像被人迎頭痛擊一般,以至于眼睛裏都看不清東西。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攥在手裏撕扯,痛得他連呼吸都做不到。

愛卿之所以還能頂住賈鵬車轱辘似的“谏言”,是因為心底明白,這事瑞瑞肯定不同意,即使賈鵬一再表示,此事由瑞瑞而起,愛卿也認為那是假的。

所以,景霆瑞直到開口說“是”的那一刻,愛卿都認為“不會的”,心裏就沒有一丁點的防備。

“皇上!您怎麽了?!”

待愛卿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失手碰翻了茶盞,賈鵬正拿出帕子,擦拭着禦案上的茶水,那裏還堆着好些奏本。

景霆瑞也擡起頭,關切地望過來,可是愛卿卻覺得他的眼神真的非常陌生。

“對于你來說,朕到底是什麽啊……?”淚水已經在愛卿的眼眶裏打轉,在炎的面前,他可以忍得住,可是在景霆瑞的面前……

“皇上,對于此事,末将還有幾句話要說。”景霆瑞似乎想要上奏,愛卿幾乎可以認定,景霆瑞是希望他早日成婚。

“皇上,景将軍和微臣一樣,都希望此事能按照摺子上拟寫的名單來進行。”賈鵬卻插話進來,急切地說道。

“是……”景霆瑞雖有些疑惑宰相為何要搶白,而且那麽關心兵部的事,不過,宰相提出的那份名單,是知人善用,并未有徇私,他自然是贊成的。

可是景霆瑞并不知道,攤開在案頭上的名單并非是武将之名,而是賈鵬呈上來的,幾個備選的貴族、富家之女。

“照你的意思,朕挑一個還不夠,還得照單全收了?”愛卿深吸的每一口氣,就跟刀子似的紮着胸口,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這、此等重任,一人怕是不夠吧,皇上,您要為國家安危考慮啊……”景霆瑞想,愛卿難道是因為上次被貪腐之臣聯手欺騙了的事,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挑選将領上,顯得過于小心謹慎,這剿匪和督造一事,怎麽可能只派一人去管。

“國家安危……呵呵。”愛卿怒極反笑,冷冷地道,“很好,就照你們的意思去做吧。”

“謝皇上。”景霆瑞躬身行禮。

“謝皇上恩準!此乃大燕之福!萬民之福啊!”賈鵬喜出望外地匍匐在地,嗑了個響頭!

“你們都退下,朕乏了,想要歇一歇。”

愛卿說這話時,轉過身去,假裝欣賞書房裏挂着的山水墨寶,卻在這瞬間,淚水就滾落下來。

這一幕碰巧被小德子看在眼裏,他的心口也疼得厲害。

“……臣等告退!”景霆瑞雖然還有話想和愛卿說,但宰相在旁邊盯着,顯然不合時宜,他只有退了出去。

等景霆瑞和賈鵬都出去了,殿門一關上,小德子就心急地上前道,“皇上,這裏面一定有誤會,奴才這就去把景将軍追回來!”

“誤會?他都親口說了……要朕以國家安危為重,還能有什麽誤會……”愛卿淚如雨下,人也搖搖晃晃的,幾乎站不住,“你若把他叫回來,豈不是讓朕傷得更深?”

這一句話,就已經将愛卿打入地獄,若再聽景霆瑞說幾句勸他大婚的話語,愛卿恐怕會心碎到生不如死了,“小德子,朕的心……真的好痛啊……好像它全都裂了……不然,它怎麽會這麽痛呢?”

“皇上!您別哭,也別難過,您千萬要保重龍體啊!”小德子慌張極了,絞盡腦汁想要說些寬慰的話,可偏偏腦袋裏是急得一片空白,另外,他也惱極了景将軍,就算這大婚是為了國家安危避免不了,那也不該由宰相大人開口啊,最起碼景将軍該給皇上一個交代!

眼下這樣……皇上該多難堪,多傷心啊!

小德子的腦袋轉得再快,卻也想不出任何解決的法子,最後他的眼眶也紅了,用手帕使勁擦着眼睛,淚水卻越擦越多。

“啊,皇上?!”

忽然,那一抹不住顫抖着的明黃龍袍歪倒下去,小德子趕緊扶住,還大聲叫道,“快傳禦醫!”

“不,朕沒事,不用聲張。”愛卿卻搖着手,“扶朕回宮休息。”

“是!”小德子趕緊傳禦辇,火速地送皇上回寝殿。可愛卿到底還是病倒了,在半夜時發起高燒。

多位禦醫被急傳入宮,呂承恩也是其中之一,又是診脈又是施針,直到天明,皇上才退了燒。

介于龍體欠安,早朝聽政自然免去,諸位大臣都擔心着皇上,賈鵬卻覺得這場病來得甚是及時!

皇上卧榻修養就無餘力去反悔婚事,而趁着景霆瑞也無暇顧及之時,他可以趁機公布婚訊……即便皇上還沒下旨,這米已成炊還能更改不成?

就在賈鵬滿面春風地操辦起一切時,被他視為已經無可奈何、束手投降的愛卿,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

夜漫長而漆黑,燃着上等薰香的長春宮寝殿內,罕見的只亮着一盞宮燈。

愛卿身披織銀絹飛龍紋的寬袖錦袍,匐在一張席地而設的紅漆镂雕福字的炕桌上,借着那盞宮燈的光,手裏的象牙筆杆,正不住地上下游移。

雪白的禦用宣紙上,寫着一列列的小楷字,“……因此,朕決意北上監督要塞建造,此次乃朕首次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爾等切鐵聲張,朝中諸事交由……”

愛卿寫到這裏,略一停筆,才接着寫道,“宰相以及骠騎将軍共同磋商協理,等朕完事歸來,自會論功行賞。”

“才怪。”愛卿扁了扁嘴,嘟囔了一句。

“皇上,您在說什麽呢?”小德子回來了,背上馱着個極大的包袱,乍看起來,好像變成了一個烏龜。

“沒什麽,東西都拿來了?”愛卿放下筆杆,燭光下的臉蛋依然有些蒼白,眼角卻分外地紅腫。

“嗯。”小德子吃力地蹲下身,把系緊在腰上的布帶解開,一個沉重的包袱就墜落在地。

“哇!”愛卿驚訝地瞪大眼睛,包袱裏的東西極多,花花綠綠的,有青織金的去紋錦衣,沉香色的蟒絨衣、牛絨衣,還有裘皮大衣……

“皇上,這緞、絹、紗、絨、絲、貂裘等的衣衫,奴才一共備了二十三套,啊,這是從庫房裏取來的錢匣。”小德子從衣服堆中,翻出一個雕龍刻鳳的紅木匣,打開上頭的金鎖,裏面放着十錠金子,壹千兩的銀票一共十張。

“小德子啊,朕是去行走江湖,大開眼界,可不是去賣衣裳的。”愛卿看看這件,瞧瞧那件,如此華貴的衣衫,怎麽看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吧,愛卿想要學習爹爹,不帶一兵一卒周游列國,這才叫暢意。

“可是外邊天冷,又沒有暖爐、熱炕随時候着,皇上要凍着了怎麽辦?”小德子卻有些憂心忡忡,“如果您覺得多,這幾件可以不要,但貂絨皮襖一定得帶上。”

“還是太多,朕若能穿在身上的便帶走,其餘的一概不要。”愛卿搖頭,指着那座小山堆說,“這麽厚,從密道也不好走。”

“奴才倒是忘了這點。”小德子已經是往精簡裏挑了,這下可真頭疼了。

“你去把朕的錢袋拿來。”

“皇上,您何時用過錢袋子啊?”小德子不解地問。

“就是炎送給朕的那個荷包。”

“噢!奴才這就去取。”小德子從一個五鬥箱櫃的最上一層,翻出一個由金銀絲線縫制的織錦錢袋。它的正反兩面還刺繡有松、竹、梅、以及花開富貴的紋樣,袋口別具匠心地縫着四顆圓潤無暇的珍珠。

這是永和親王托江南絲綢府禦制的,在去年春節呈送給的皇上。

“錢匣太笨重,黃金、銀票就都放袋子裏,便于攜帶。”愛卿認真地整理着錢袋,它很快變得鼓鼓囊囊,都快撐破了。

“皇上,您當真要走?”小德子在一旁折疊衣衫,卻還是有些猶豫。起初,他見皇上悶悶不樂地窩在被子裏,茶飯不思,便提議讓他出去走,透透氣也好。

可皇上的情緒卻更加低落,還說,“不論朕走到哪兒,都能看到瑞瑞的影子。”可不是麽,他們一同長大,這皇宮的每一處都有着共同的回憶。

這睹物思人,不是越想越傷心嗎?

小德子頓時垂頭喪氣,覺得已經無計可施,陪着皇上沉默了片刻,皇上卻突然從被窩裏坐起,精神百倍地說,“好!這辦法極好!小德子,你又給朕出了一次絕妙的主意!”

“哈?”小德子是丈二摸不着頭腦,待皇上細細一說,他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初次聽到出宮,且是偷偷溜出去,小德子也是興奮不已!還出謀劃策地說,要準備這個,準備那個,還要帶皇上去自己的老家梅縣玩,可是等到東西都準備齊全,小德子那顆亢奮不已的心,又冷卻了不少。

“當然要走。”愛卿把錢袋放進布包裏,一副勢在必行的樣子,“不管相爺還是瑞瑞,他們誰愛結婚,就讓他們結去,朕可是忙得很,恕不奉陪!”

“可是……”小德子正要說話,彩雲竟然來了,吓得一主一仆趕緊遮擋一番。

“怎麽了?彩雲,朕不是說,今晚就留小德子一人伺候嗎?”愛卿用衣袖遮擋住案頭的禦筆信件。

“皇上,恕奴婢鬥膽,但景将軍在殿外求見……”彩雲并沒有走得很近,而是跪在門口。

“不見。”愛卿飛快地回答,“請他回去,你就說朕已經睡熟了。”

“皇……是,奴婢遵旨。”

聽得出彩雲有些欲言又止,但還是退了出去。

“哼,縱然十個瑞瑞求見,朕也不見!”愛卿低頭,拿起先前擱在筆架上的那支筆,在信的末端寫上,“正月二十日,淳于愛卿親筆。”

“這樣就萬無一失了,見到此信就如同見朕本人,諒他們也不敢做些掃朕興致的事。”愛卿把信封好,還戳上禦印。

小德子這邊也已經理出一個包袱,比方才的小了一大半,卻還是有些大。

“皇上,至少要帶上這些。”小德子不想退讓,緊緊抓着灰綢布包。

“好吧,随你了。”愛卿嘆氣,在離開寝宮前,他不忘換上一身便袍,萬事具備,只欠通過密道了。

在長春宮就有兩個已知的,能夠通往宮外的秘密通道,一個深埋在地下,要鑽水渠,出口在東校場附近,另外一個通道則在宮殿牆垣的夾層內,出去便是朱雀大街裏的一條小巷。

牆裏的暗道是通過帶鎖的暗門出入的,而暗門外懸挂着一幅竹木七賢圖,愛卿一直都知道,可從沒有想過真會有用得上的一天。

就在他倆穿過回廊和殿堂,往暗門所在的方向去時,小德子突然輕聲地說,“皇上,快看那邊,是景将軍!”

愛卿望去,可不是嗎,景霆瑞依然立在殿前的花園裏,面朝寝宮的方向,夜風森冷,寒氣逼人,但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不管他。”愛卿的眼睛明明還停留在景霆瑞筆挺的背影上,卻還是嘴硬地說,“我們走。”

“皇上,要不……”

“你再啰嗦,朕就不帶你去了。”

“唔。”小德子趕緊捂住嘴,然後左右搖頭。

“快走吧。”愛卿扭開臉,态度決絕地朝暗門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沒入暗門,都沒再回頭看景霆瑞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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