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法對你說

每天傍晚前去,深夜回來。

天上沒有星光,地上有黑漆漆的影子,披着路燈的燈光,恬靜的踏上回家的路。

起初還是有些不自在的,雖然心裏告訴自己應該多說幾句話,但還是常常感覺疲累,于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逃避似的少說一句就賺一句,久而久之,來買冷面的學生也習慣起來。

看着同齡人歡樂的笑臉,江稀有時候會忘了自己是誰。

他常常一邊做冷面一邊聽他們聊天,雖說大部分內容常常聽不懂,但是還是津津有味地聽着——以一種沒什麽表情的臉。

會遇到熟人江稀也覺得意外。

只是當時聽到一個高聲喊“伍昌”時就控制不住的擡頭,然後一眼看見一個個頭和自己差不多的男生站在不遠處的校門口,笑着對向他打招呼的人擺手。

幾乎是一瞬間就認了出來,伍昌,那個幼兒園時的同桌,那個管自己叫老婆的小男生。

眼神一下子起了波瀾,江稀立馬收回視線,掩飾性的低下頭,有種無來由的緊張感。

就好像和那個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特殊關系,江稀窘迫的繃緊渾身肌肉,連做冷面的手都開始微微發顫。

江稀并沒有多想什麽,沒想過對方會不會認出自己,會不會過來,只是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緊張着。直到周圍人多了又少,少了又不見,他才恍然原來天色已經很晚。而伍昌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

明白過來對方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個月之後的事。

一個月期間伍昌不止一次過來,其實總共來了三次,從九月份第二個星期五開始,第三個星期五,第四個星期五都來過這裏。

但伍昌并沒有說多餘的話,他看起來比小時候安靜許多,買東西時不疾不徐的等在後面,輪到他時也是買完就離開。

和其他陌生的學生沒有任何不同。

說不上來是不是該松一口氣,本來還想象過,萬一伍昌湊上來,像小時候那樣擁抱自己,牽自己的手,笑着喊自己老婆,這該怎麽應對。

Advertisement

一定會很窘迫,很苦惱,無奈又無所适從。

然而都是江稀多想了,伍昌并不記得自己。

也許是唯一一個熟人的緣故,每次伍昌出現江稀都格外在意。

然而沒有正面看過伍昌的臉,即使是眼角餘光,伍昌的存在感也格外強大。

伍昌的口味一直沒變,其實每次伍昌出現,江稀就已經知道了對方要說的話,可還是一板一眼的等着,等對方開了口,才開始為對方做冷面。

看着伍昌拎着面離開,有時會産生為他做飯的類似驕傲的感覺。

就像妻子為丈夫做飯那樣,看着丈夫拿走自己做的飯,哪怕對方還沒吃,就已經開始自足起來。

像開在牆角的花,江稀的感情靜谧的綻開,在他自己沒察覺的情況下,就已經開始盛放。

像當初媽媽離開自己一樣的感受,又有所不同。守望三年後,江稀知道伍昌會離開。

一開始還沒什麽知覺的聽着伍昌身邊人和伍昌的談話,期間多次提到H市的H大學。

到後來才聽到伍昌的感嘆,說是可能最後一次來這裏吃冷面。

當時江稀禁不住擡頭看伍昌一眼,伍昌恰好也望過來,露出一個溫和的禮貌的笑容。

看到伍昌迅速收回的視線,江稀有些落寞的看着眼前的鐵板。

被油浸潤的發黃的冷面抽搐着躺在鐵板上,它身下的水漬發出痛苦的呻.吟。

江稀的視線模糊了一瞬,剎那間心裏湧出諾大的厭惡感,甚至近乎憤恨。

憤恨眼前的一切,憤恨自己木偶一樣站在這裏的樣子。

然而他的情緒并沒有來得及發酵,慣性使得他下意識拿起一邊的水瓶,“呲啦”一聲沖刷在冷面的身下,然後翻轉,抹醬,盛好,送到伍昌的手心。

久久的注視着離別,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猝不及防間,額頭上的一滴熱汗“啪嗒”擦過臉頰,紮根進衣領布料間。

趕上學生寒暑假時,江稀都不出攤,而是留在大姨的店裏幫忙。

熬過最炎熱的一段時期,九月份來臨時,江稀卻提不起力氣去學校。

大姨催促了幾次就沒再多說,但江稀自己心裏卻有些焦慮。

大約十月初的時候,江稀下定決心,告訴大姨他想去H市。

這個決定就如當初他不想去幼兒園,不想上初中,想要去S市一中賣冷面一樣突然。

但江稀自己的心意卻非常堅決。

大姨表示已經無力吐槽他,也許她心裏覺得這孩子是蛇精病。

還是哥哥笑哈哈的表示支持,說就當出去玩兒了,總在S市呆着也沒意思。

問江稀打算到H市做什麽,江稀不會做什麽,也沒有任何想做的事,于是他仍然會做烤冷面。

哥哥對他的執着有些無語,最後還是送他離開,幫他找到住得地方,離開後開玩笑的說,他們家串店連鎖指日可待。

哥哥走後江稀有些寂寞,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下午時就開着鐵皮車尋找H市那所很有名的大學。

說起來,也多虧了哥哥有先見的将原本的腳蹬式鐵皮車改成了現在的電動式,要不然他光蹬車也要累死了。

來到那所大學的校門口,和其他買吃的東西的攤販擠在一起時,莫名有點開心。

哪怕沒見到任何熟悉的人,心裏卻有着期盼。

一天又一天,每晚都兢兢業業的烤冷面,沒有半分質疑的等待着那個人的出現。

從未仔細思考過為什麽來到這裏,為什麽等,只是想這麽做,想見,想聽他的聲音。

沒人知道他奇怪的執着,也不想告知任何人,包括那個想見的人。

總算,該說是努力感動上天嗎?

江稀在H市待了足有一年,才再次見到伍昌。

那天晚上同往常沒有任何差別,然後一擡頭間,忽然見到熟悉的側臉。江稀被吓了一跳,他完全不知道伍昌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

他慌忙低頭,被聚光燈選中一樣縮在原地。身邊的一切被放大化,那靠近的腳步聲,那聽不見的呼吸,那摸不到的視線,最後是久違的聲音,“鹹甜,加腸加蛋加面。”

江稀控制不住的擡頭,再倉皇的将視線壓回來,那一眼攝像一樣把伍昌的笑容攝進了腦海裏。

好像一眨眼睛伍昌就離開了,伴随着身周空氣的冰涼,江稀開始了不該有的期待。

總嫌見面時間太短暫,伍昌一旦不出現就開始胡思亂想,想他是不是離開這個城市,是不是再也不會來。

像一顆黑色的水底的石頭,明明自己硬邦邦,別人捂不暖,卻還是渴望極了被觸碰,被捧起來,被帶走。

然而石頭的吶喊沒人聽得見。

記不清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當聽到伍昌說要去另一個城市時,幾乎是毫不遲疑的,江稀就決定了跟着去。

在連續一個月看不到伍昌之後,江稀就收拾行裝,前往W市。

連哥哥都沒告訴,走得時候太過忙亂,手機摔在地上碎了屏,他便将手機收起來,沒想過應該去修,就這麽和大姨家失去了聯系。

像曾經哥哥在H市安置自己一樣,找住處,找出售冷面的地方,找能安穩賣烤冷面的地方。

W市特別大,江稀每天晚上出來,走街串巷,每離開一個地方都會後悔,怕那裏可能有伍昌出現。

然而又不得不離開,因為又怕之前的地方離伍昌太遠。

久而久之,他甚至開始忘記自己來這個城市的目的,每天茕茕出行,漫無目的地找尋。

兩年後。

江稀在距離住所很遠的一個小夜市裏賣烤冷面。

這是他在這裏的第三個星期,還有一個星期他就會離開這裏,去另一個可以賣烤冷面的地方。

兩年間他幾乎跑遍了W市的各個熱鬧點,每個地方他都會停留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離開,換下一個地方。

這天晚上的風很大,街上不時有垃圾被吹起來,卷到江稀的小車之下,被卡在車輪附近,茍延殘喘着黏附在那裏不動彈。

江稀盯着地面上的垃圾,手底的鐵板是涼的,黑油油的反射着一小塊兒頭頂的燈光。

終于有人走過來,江稀擡起頭,一下子和那人對上視線。

江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忘了緊張,就那麽直直的望着對方。

眼睛有些熱,江稀匆忙垂下視線,目光落在了伍昌的手邊。

伍昌的手上是一朵玫瑰花,只見他将玫瑰花舉起來,送到江稀的面前。

江稀的視線被玫瑰花牽引着擡了起來,情不自禁的伸手接住了那朵孤零零的花。

他又想起很多年以前,伍昌曾經把一朵花黏在自己胸前。

江稀抿着唇,他有些想哭。

眼睛很熱,他心裏想,都怪伍昌,一定是當年伍昌對自己下了咒,所以自己現在才會這麽難過。

他恨伍昌,他要報複伍昌,他想讓伍昌體會到自己所體會到的苦,他要對伍昌下一個更深的咒。

江稀将玫瑰花扒得七零八落,然後傾身,把短短的花莖插.進伍昌的衣兜裏。

江稀在心裏微笑,那朵花離開自己手的瞬間,他念出了那個決定性的咒語,“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忽然就覺得輕松了,江稀想,從此以後,再也不是你老婆了,這次,該換你嫁我了…

【end】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