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在那之後舒馬也覺得不可思議,明明以前對方對自己而言是那麽毫無存在感的人,然而莫名其妙的就這麽走近了,并且在逐漸相熟的過程中,發現對方其實很可愛。

總用那種殷切又依賴的眼神注視着舒馬,舒馬陶醉于那濃重的信賴氛圍之中,連心也變得不可思議的柔軟。

明明是年齡一樣大的人啊,為什麽總想多關照一些紀穿蒙呢?

也許,是因為對方還沒長大吧?沒等被疼愛他的爺爺教會勇敢,就那麽被抛棄了。

舒馬是在後來才知道紀穿蒙的爸爸并不是親爸爸,以前聽說過紀穿蒙的爸爸出外打工,等他回來後就已經是拖家帶口的狀态了,他家可能連婚禮都沒舉行,就這麽定居下來了。

好像一開始是想把紀穿蒙當親兒子養得,可是随着紀穿蒙父母的吵架,兩人關系變得磕磕絆絆,有次紀穿蒙爸爸直接脫口怒罵養這種野種就算了,為什麽不肯再生一個自己的孩子。

顯然紀穿蒙的媽媽不想再生了,紀穿蒙的爸爸以此質疑女人的心,認為她不安定,時刻想要離開這裏。

清醒時尚且吵得不可開交,一旦喝醉後就更不得了了,紀穿蒙的爸爸有暴力傾向。

紀穿蒙怕死?到被D0人了,他幾乎不敢跟他說話。

而媽媽也一整天沒好臉色,不管紀穿蒙飽暖,做飯常常應付了事。

那個家唯一的溫暖就是紀穿蒙的爺爺了。

爺爺雖然輩份最高,但在紀穿蒙眼裏溫柔的爺爺卻沒什麽話語權。紀穿蒙的爸爸雖然不至于斥責自己的親生父親,但也毫不拿他的話當回事。一旦爺爺說得嚴重點兒了,紀穿蒙的爸爸可能會直接生氣的說“你閉嘴”。

爺爺并不會因為兒子的态度不好而生氣,甚至還會抱着紀穿蒙躲到一邊兒,悄聲對紀穿蒙說,“你爸平時幹活太累了,你看這小脾氣倔着呢,不用搭理他,等他撒完氣兒就好了。”

紀穿蒙于是戰戰兢兢的點頭不敢吱聲。

爺爺死得那天,紀穿蒙的爸爸通紅着眼睛望着屍體一整夜未合眼。能看出他非常難過,不過葬禮舉行完立刻就出去幹活了,一切恢複正常,仿佛那個家從未存在過一個老頭。

每當紀穿蒙說想念爺爺的時候,舒馬總是這樣安慰說,“你看我啊,從沒見過我爺的面,就連我爸都記不住爺爺的樣子了,我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嗎。你比我幸運多了啊,好歹體會過老人的關愛,我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沒有,想要回憶都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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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紀穿蒙真就忽略了舒馬家庭和睦父母疼愛他的事實,竟然略微覺得滿足起來。

兩人有什麽事都會相互訴說,雖然大多數事情都是沒什麽營養的,但生活卻蕩漾着一股甜蜜的無憂無慮的滋味。

在學校時任何活動兩人都黏在一起,即使放了假,紀穿蒙也會跑來找舒馬,然後兩人膩在一塊兒。

過年的時候紀穿蒙就是在舒馬家過得,雖然連年夜飯都在別人家吃挺不好意思的,但是被舒馬按在桌子邊,将筷子塞進手裏,還是情不自禁腼腆的一起吃飯了。

那天晚上紀穿蒙踩着家家戶戶的鞭炮聲跑回家,回到稍顯冷清的家沒有守歲,直接就沉入夢鄉了。

這個年是他過得最快樂的年。

元宵節這天他也跑來找舒馬,兩人在到處是蠟燭的小路上飛奔,吃了一小碗舒馬家的湯圓後,挺着暖融融的肚子回了家。

因為舒馬說了第二天要出一趟門,去鎮上一個親戚家轉轉,順便洗個澡,再買點開學要用的東西回來。跑了一天估計會很累,舒馬會早早睡覺,所以就叫紀穿蒙第二天不用找自己了,等後天再見面。

可是一天過去,在晚上快十二點的時候,已經入睡的舒馬被敲窗玻璃聲給吵醒了。

他揉揉眼睛,借着房檐下的彩燈看清了紀穿蒙的臉。

紀穿蒙的臉被凍得都沒有血色了,他隔着糊了塑料布的玻璃,不停沖舒馬招手。

舒馬只好穿上衣服出了門,困頓的說,“你怎麽來了啊?”

紀穿蒙拉着舒馬的手,扯着他往大門方向走,同時嘴裏說,“你來我家吧。”

舒馬問了一句,“幹嘛?”

紀穿蒙卻只是使勁拉着他,嘴裏不斷說,“來吧來吧…”

舒馬只好跟着他去了。

去的路上就是伴随着路燈的注目的,這條路感覺特別特別長,走了好久都不見盡頭的樣子。

舒馬始終不太清醒的被紀穿蒙拉着走,迷迷糊糊間有些奇怪的問,“怎麽還沒到呢?”

紀穿蒙拉緊了舒馬的手,說,“快了。”

舒馬“嗯”一聲,打了個哈欠,開始認真看路。

兩人走着走着,紀穿蒙忽然說,“舒馬,其實有件事我騙了你。”

舒馬“咦?”了一聲,“是什麽?”

紀穿蒙停下來,問,“還記得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嗎?”

舒馬“啊啊”的想了半天才說,“是那個咒語吧?”

紀穿蒙點點頭,解釋說,“那個咒語其實是我瞎編的。”

舒馬一臉驚訝,“哈?”

紀穿蒙點點頭,認認真真的說,“根本就沒什麽咒語,給你們…念咒的時候,我都是故意用聽不清的音調憤憤地怒罵着。”

舒馬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罵?罵什麽?”

紀穿蒙眼神深刻的望舒馬一眼,然後沉聲說,“因為我恨你們,你們都那麽開心,只有我不快樂。”

舒馬發出一聲“哎…”,想解釋點什麽,又覺得沒什麽好說的。

想了想,舒馬問出心裏的疑問,“那你說的折壽…”

紀穿蒙不假思索的說,“騙你的,省得你追問。”

舒馬“哦”一聲,又疑惑的說,“那…那個游戲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胳膊會被…擡起來?”

紀穿蒙眼神帶着點兒壞意笑了笑,“那是我爺爺擡得。”

舒馬驚得“啊?”了一聲。

紀穿蒙慢慢斂容,低聲解釋說,“是爺爺很久以前跟我說的,他說,那是一種催眠,會感覺到被什麽東西擡起,都是心理作用。”

舒馬了解的點點頭,“這樣啊…”

兩人又相對沉默的站了會兒,舒馬想着當初和紀穿蒙熟悉起來的情形,就有些落寞的問,“那你當初是不是最讨厭的就是我啊?你好像一直沒給我好臉色,後來會這樣…也是我死皮賴臉的纏着你。”

沒想到紀穿蒙立馬拼命地搖頭,“不不不…”

舒馬,“那…?”

紀穿蒙有些不好意思的盯着舒馬的脖子,小聲說,“很久以前我就很在意你,想和你做朋友…”

舒馬不太相信的反問,“是這樣嗎?”

紀穿蒙很鄭重的點了點頭。

舒馬也跟着慢悠悠的點點頭,然後“呵”的哈出一口氣,搓了搓手,随口問了句,“你不冷嗎?”

紀穿蒙有些緊張的搖搖頭,表情小心的窺視着舒馬的臉。

舒馬問,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紀穿蒙就磕磕巴巴的說,“你、你不生氣?”

舒馬搖搖頭,說,“不生氣,反正都過去了。”

紀穿蒙松口氣的“嗯”一聲。

舒馬擡頭看了看前路,發現離紀穿蒙家還挺遠。于是催促紀穿蒙,“去你家嗎?我好冷。”

紀穿蒙卻沒有動彈,過了一會兒,才悶悶的說,“算了,你回家吧。”

舒馬慢半拍的“哦”一聲,見紀穿蒙沒什麽其他說的了,就轉個身,“那我走啦。”

紀穿蒙道了一聲“再見”,舒馬也說“再見”,然後就踏上回去的路。

走了很久才有點莫名其妙,大半夜的被叫出來,結果只是說了幾句話就回了。

聽着自己的腳踩出已經被踏結實的積雪聲,總有種空落落的寂寥感。

朝前一望,路沒完沒了的長,寂靜無人的街忽然給人一種恐怖感。

自己就好像一只幽魂似的。

白慘慘的路燈也增加着自己的不安,它們一盞連着一盞,充滿意圖的将人引向未知的方向。

覺得路燈有着意識因此感到可怖,恨不得他們別這麽張揚的亮着卻很快害怕起黑暗的街道。

如果沒有燈,豈不是路都沒法走了?

因心情的焦躁,腳步也急速起來。

好不容易快到家了,沖下那個略陡的坡道,朝着自家路口走時,卻發現道口站着一個不太高的人。

心裏咯噔一聲,遲疑着腳步靠近,那一動不動的身影漸漸顯露出容貌來。

竟然是紀穿蒙!

舒馬站在距離紀穿蒙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聲音有些飄忽的喚,“小…蒙?”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兩人剛分別啊,明明自己往家走的,就這麽一條路,為什麽紀穿蒙會…出現在自己前方?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紀穿蒙像是被凍僵了一樣費力的轉正身體望着舒馬,他嘴唇抖了抖,顫着聲音說,“因為…想你。”

舒馬沉默,今晚太不尋常了,肯定有哪裏不對。

舒馬的目光散漫的四處望着,在看到紀穿蒙的腳下時頓了頓,又回到自己身前的地面。

紀穿蒙的影子不見了,而自己的好好的呆着。

心一下子涼了,好多情緒湧上來,驚恐詫異傷心不知所措,想要後退逃開,卻被紀穿蒙的視線釘在原地。

紀穿蒙似乎發現舒馬的異常了,他哀求的看着舒馬,抖着聲音說,“別丢下我…”

舒馬站在原地吐出一個“我…”字就說不下去了,一大顆眼淚忽然掉了出來,視野瞬間模糊了。

等他将眼淚眨掉,紀穿蒙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面前。

舒馬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連睫毛都戰戰兢兢的簌簌晃動。

紀穿蒙姿勢非常不自然的站着,他肯定沒發現自己的腳已經脫離地面了。

他緩緩地,湊近舒馬的臉。

舒馬汗濕的手死死摳着手心的肉。

紀穿蒙冰涼的嘴唇輕輕貼在舒馬的臉上,閉着眼睛,似乎觸碰到舒馬臉頰上幾乎不存在的絨毛一般,輕輕的說,“別怕我…”

舒馬睜開原本半閉得眼睛,然後他用力的将眼簾一阖,伴随着又一顆淚珠的滾落,他重重地咬在紀穿蒙的嘴唇上。

那麽洶湧的感情卻發洩不出,舒馬幾乎是要嚎啕大哭了。

他用力的掐着紀穿蒙的胳膊,像是為了感受着對方的存在,然後宣誓一樣的在紀穿蒙的臉前大聲說,“雖、雖然有點怕…但、還是想和你做朋友!”

紀穿蒙臉上露出一個寧靜的笑容。

舒馬松開紀穿蒙的胳膊,有些沒出息的抹了抹眼淚,他頂着那張哭臉哽咽着說,“太晚了,我挺不住了,我要回家了…”

紀穿蒙點點頭。

舒馬于是扭身越過紀穿蒙,踏進小巷子。

走了近十步之後忽然有點不安,于是回頭望了一眼。

紀穿蒙還是站在道口,一直看着舒馬的樣子。見到舒馬回頭,紀穿蒙有些飄渺的擡起手臂揮了揮。

舒馬長舒一口氣,轉身飛快朝自家大門口跑去。

剛碰到大門就醒了,醒來後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明明記憶非常深刻的停留在往家跑的那一刻,可是下一瞬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而且天已經大亮。

舒馬發了一會兒呆,猛地掀開被窩,迅速穿起衣服來。

穿好後招呼都來不及打,就往紀穿蒙的家奔去。

到達對方家門口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家的房子被燒得快看不出形狀了。

而院子裏停放着遮蓋有扇布的兩具屍體。

屍體的輪廓是…一大一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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