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所以為什麽要安路燈呢?
舒馬一邊沿着望不到盡頭的大路往家走一邊小聲嘀咕着抱怨。
明明魚村只是一個人煙稀薄的破山村,但是就在去年十月份的時候,忽然大張旗鼓的修起路燈來。
從北到南這條幾千米的彎曲大路上,像是列隊一樣每隔十米就站着一個高逾兩米的路燈。
每到晚間九點,蒼白的燈光會像一張透明的白紙一樣撲在燈下的地面上,然而街上很少有人出現,那燈光幾乎沒有什麽機會捕捉到可能移動的影子。
舒馬一盞一盞的數着燈,現在大概快淩晨一點了吧,明明平時路燈會在十二點前就熄滅,但今天卻執着的沒有任何熄滅跡象的亮着。
也許是因為元宵節的緣故,因為過年的時候就聽紀穿蒙說路燈亮了一整夜,他早晨七點左右起來上廁所時看見路燈慢慢變昏暗,最後像困極了一樣閃了一會兒才猝然熄滅。
那麽今天肯定也是節日的原因吧,所以過了淩晨它們還亮着。
然而走了一會兒心裏愈發不是滋味,因為今天已經是正月十六了,情不自禁的想起放假前在學校裏風靡的那個游戲,大意就是一個同學閉上眼睛,另一個同學站在他面前,喃喃自語着念出長長一段咒語,然後緩緩伸出手,像是招魂一樣朝閉着眼睛那同學的胳膊揮舞,只要小聲說着“起來”“起來”…那胳膊就會如同僵屍的胳膊一樣緩緩平舉…
舒馬對這種詭異事情一向非常感興趣,他不肯相信舉起胳膊的同學,認為閉着眼睛的同學是裝的,為了吓唬大家。哪怕四五個試過的同學都矢口否認,強調有一種奇怪的力量托着自己,舒馬也一點都不相信。
因此,他大咧咧的站在那個會咒語的同學,也就是紀穿蒙面前,讓他對自己施法。
即使這種游戲已經做了很多次,看到舒馬閉上眼睛,大家還是都屏住呼吸,圍着舒馬和紀穿蒙看起來。
舒馬閉上眼睛後,感覺紀穿蒙從自己的肩膀開始,順着胳膊摸下去,直到手腕,手背,指尖,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他有些不适,記得紀穿蒙好像沒有這樣的摸過別人,想要睜開眼睛看一下,卻聽到紀穿蒙已經開始念咒。
沒辦法,只好先忍下,等對方念完,游戲結束。
低低地念咒聲音很有催眠效用,舒馬試圖仔細分辨說話的內容,卻只聽到一句略微清晰的話,等再想細聽時,紀穿蒙卻沒了聲息。
Advertisement
周圍一下子靜的詭異,就好像,所有人都不見了。
緊接着,感覺到胳膊肘處的衣袖被輕輕拽了一下,舒馬吓了一跳,胳膊控制不住地一顫。
然而那感觸稍縱即逝,接着聽到紀穿蒙似乎有些遙遠的聲音“起來…”“起來…”…
聲音輕得近乎溫柔。
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兩臂開始感覺到壓迫,那種完全不同于被人碰觸的觸感,就好像胳膊四周的空氣有了重量,正強硬的托舉着舒馬的胳膊。
那一刻舒馬感覺到怕了,他甚至用力的抵制那股力量。
就在這時,聽到紀穿蒙松口氣的聲音,“好了。”
舒馬幾乎是瞬間就睜開眼睛。
結果一睜開眼就看到了本以為一點位置都沒挪的胳膊半擡在空氣,當時的舒馬刷的臉就白了。
完全不像其他做過這個游戲的同學那麽興奮的津津樂道,舒馬感覺到的只有害怕。
那天晚上放學後,他故意留在班級沒有立刻離開。等到值日生的紀穿蒙背上書包,他才立刻沖上去,笑着跟對方說“一起走吧!”
紀穿蒙有些吃驚的看着舒馬,兩人雖然是同班同學,但是幾乎沒有任何交集,或者說,會讨老師歡心,做什麽都順風順水的舒馬,一直都不屑于搭理性格內向的紀穿蒙。
如果不是這次事件,也許大家永遠不會把視線集中在紀穿蒙身上。
舒馬和紀穿蒙走出校園很遠以後,才裝作漫不經心的提起白天的事。
一面表達出自己對那個事件的好奇,一面用平常的語氣詢問,“說起來,你念得那個咒語到底是什麽?”
能感覺到紀穿蒙瞬間緊張起來的情緒,他有些慌張的看了舒馬一眼,然後匆匆收回視線,似乎沒什麽力氣的說,“我不能說…”
舒馬于是問,“你是不想告訴別人嗎?怕別人都學會這個?今天被你弄得時候,我聽了一下你念得咒語,我好像聽到了一句話…”
紀穿蒙立馬有些焦急的問,“你聽到了什麽?”
舒馬笑了一下,說,“我聽到你好像說了一句,‘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是嗎?真的有這句嗎?”
紀穿蒙聽到這句話後卻是松了一口氣,他緩和了臉色,慢慢應了,“嗯,是有這句。”
舒馬長長的“哦”一聲,又說,“反正我知道一句也是知道,多知道幾句也沒啥吧?你就跟我說說其他的內容呗?”
然而紀穿蒙卻一口回絕說,“不行。”
舒馬的勸誘語氣也維持不住了,他直接表情不滿的問,“為什麽不行?”
這時一直處在行走中的紀穿蒙停住腳步,略微歪頭對舒馬說,“這個咒語不能告訴任何人,說了就會折壽。你是想讓我洩漏咒語給你然後少活幾年嗎?”
舒馬一下子說不出話來,聽到這麽嚴重的後果時立馬被吓住了,根本不知說什麽好。
然而等紀穿蒙率先邁開腳步離開時,舒馬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朝着那背影大聲喊,“哎?那照你這麽說,你是怎麽知道這個咒語的?是誰告訴你的?難道他就不怕折壽?”
前面的紀穿蒙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就忽然跑起來,任由舒馬怎麽喊也不回應。
看着那遠去的背影,舒馬也只能嘆口氣,有些煩躁的回自己家去了。
那之後,就好像自己的窺伺天機惹怒紀穿蒙了一樣,舒馬每次向紀穿蒙投去視線,總能看到對方瞪視的眼神。
在學校時舒馬始終沒有找對方詢問,但在某一次晚上放學,拉肚的舒馬剛從廁所出來回班級取書包,見到往外走的紀穿蒙,剛想打招呼,對方卻撇過頭快速離開了。
那時舒馬腦子裏什麽也沒想,直接改變路線沖了上去。
聽到追趕的腳步聲,紀穿蒙也跑起來。他身後的書包很沉重,每跑一步就狠狠地拍打一下他的背。
受書包所累,舒馬在兩人跑到河邊的時候追上對方,一把扯住了紀穿蒙的書包帶子。
紀穿蒙的身體瞬間栽歪過來,姿勢可笑的撲在了河邊的沙石上。
舒馬緊緊的扯住對方,同時用膝蓋壓制過去,氣喘籲籲的問,“你、跑什麽啊?”
紀穿蒙氣咻咻的瞪視舒馬,“你追我幹什麽?”
舒馬立馬自然而然的哈哈說,“誰追你啦?你又不是女孩子。”
紀穿蒙一臉認真的繼續生氣着,一點笑的意思也沒有。
舒馬因此也覺得自己無趣起來,他露出了一個有些困擾的表情,白嫩嫩的臉頰上不自覺的窩出了幾個類似于酒窩的小坑,他直白的問,“你為什麽老瞪我啊?”
紀穿蒙瞪着舒馬,矢口否認,“我沒瞪你!”
舒馬咧着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紀穿蒙,說,“你看你看,你還不承認!你現在就在瞪我!”
紀穿蒙無言的看着舒馬,過了會兒他自己咻的将臉偏到一邊,順勢坐在河邊望着泠泠作響的河面。
舒馬也挨靠着他坐下來,随手撿起一個石頭在沙子上畫着圈,嘴裏假模假樣的說,“唉,你不願意跟我說那個咒語就不說嘛,別生氣。”
似乎發呆的紀穿蒙沒理他,舒馬于是擡頭看着紀穿蒙的側臉。
長久的細小的風,長久的河水流動聲,長久的目光注視。
紀穿蒙的臉頰一點點紅潤起來,然後他忽然轉過頭,望着舒馬的眼睛,怨責的說,“都怪你!”
一時沒回過神的舒馬“啊?”了一聲,緊接着立馬不解的問,“我怎麽了?”
紀穿蒙的眼圈也紅起來,他蠕動着嘴唇細聲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是我爺說的。”
舒馬起初還迷茫,但是很快他就瞪大眼睛,一臉吃驚的說,“啊!你的意思是,那個咒語,是你爺告訴你的?”
紀穿蒙緊閉着嘴巴沒有出聲。
舒馬也安靜了下來,因為他想起,就在一個星期以前,紀穿蒙的爺爺去世了,那時紀穿蒙的胳膊上還裹着一圈黑色的布。也就是在那之後不久,紀穿蒙才說起那個游戲,大家才興味起來。
這麽說來,想起紀穿蒙的那個關于折壽的說法,難道他爺爺就是因為說出了這個秘密所以才…?
一下子體諒了紀穿蒙的心情,也許就因為對方很愛爺爺吧,結果卻因為這種事而去世,也難怪紀穿蒙會因為被自己提起而跳腳。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那個咒語是不祥的,為什麽還要念出來,對班裏的同學施法呢?
舒馬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個疑問。
紀穿蒙微微低下頭,低聲說,“因為…”
因為聲音太小,舒馬忍不住把臉湊得近一些,“嗯?”
紀穿蒙微不可聞的聲音悄然化開在微風中,“因為想念…”
側着身豎着耳朵的舒馬禁不住聯想起這樣的畫面,一個老人笑眯眯的裝出恐怖的聲調逗弄孫子,而孫子緊張的閉上眼睛,卻無法控制的被未知的力量擡起了手臂…孫子驚訝的睜開眼睛時,卻只看到老人背着手翹着殘留灰白胡茬的硬朗下巴…
可是現在,那個老人再也看不見了。
舒馬嘆了口氣,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然後朝着紀穿蒙伸出一只手,“天要黑了,我們回家吧?”
紀穿蒙憂郁的眼睛輕輕瞟了瞟舒馬的臉,然後遲疑的伸出手,搭在舒馬的掌心上。
舒馬握緊紀穿蒙的手,用力一拉,将紀穿蒙拽了起來。
紀穿蒙學着舒馬的樣子在屁股上拍了拍,等他收回手,舒馬便拉起他踏上回家的路。
并沒有想過兩個男生手拉手的走在街上會不會奇怪,只是覺得想這麽做,覺得紀穿蒙的手握起來很舒服,就任憑自己的行動了。
在到達紀穿蒙的家時,舒馬松開紀穿蒙,沖他揮了揮手,“明天見啊,早上我來找你上學吧?”
紀穿蒙只沉默着矜持的點點頭,然後就飛快的跑進院子了。
舒馬輕快地離開紀穿蒙的家,一路心情愉悅的唱着歌,遇到什麽美事一般。
就是從那以後,舒馬和紀穿蒙成為了比同學關系更深,非常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