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誤入桃源村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

那時候我住在魚村,有天晚上,我騎自行車順着高速公路往東遛彎。在道口的時候,看到一輛停駐的黃.色公交車,裏面塞了滿滿的人。

這種公交車我看着并不奇怪,它們通常都是外面的人租來,一群人到我們魚村采風或游玩兒的。

我只是掃了一眼那輛車就拐向高速公路了,但是騎了一段之後,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腦海裏回憶起那輛車,以及車裏來來去去非常忙碌的人影,他們的身體……好像缺了點東西。

我終于停下來,回頭再次去看。

可是那輛車已經不見了。

我想我大概是多慮了,便繼續踏上腳踏板,往東前行。

一路上非常清靜,微微的風輕撫着我,我大腦放空着,享受着一種類似于自由自在的感覺。

我喜歡這種感覺。

就這樣騎了很久,在我想着差不多該返程的時候,我突然覺得眼前的景象不太對勁兒,作為高速公路,這裏太窄了。

而且……地面竟然是瀝青的。

我一下子停下來,我終于意識到,這個地方壓根不是我熟悉的路。

我連忙轉身往回走,但是越走越心涼,周圍的景色完全變了,我心慌的想,我會不會被困死在這裏,回不去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轉彎,我看到了一條小路,山石掩映間,小路裏面似乎有房屋。

我猶豫了一小會兒,終于還是決定進裏面看一眼,問問路。

雖然對陌生的村落有些微沒來由的恐懼,但我現在的處境使我顧不得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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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裏面之後,終于看到之前那個房屋的全貌,是個很古舊的房子,完全是泥做的,院子裏也光滑平坦,幹淨的看不到一粒砂石。

我扶着自行車,揚着脖子對房屋的方向大喊了一聲,“有人嗎?”

沒人回應我,我費力的順着窗戶往裏看,裏面黑洞洞的,不見一絲人氣。

我有些膽怯,不敢在這裏逗留太久,以免歸來的主人認為我偷竊,于是我往回走。

返回的時候,右側全是那種栅欄,我不經意的掃了一眼,突地吓了一跳,那個栅欄門的後面,靜靜站着一個人。

見到我看他,他一下子就忙亂的來回走動起來,似乎着急進來卻進不來一樣。

我當時不知為什麽,下意識就覺得那個人不是這裏的主人,而且他手裏拿着一個鋤頭,我有些戒備。

于是我站在原地問了一聲,“你找誰?”

那個人擡臉看我,隔着層層栅欄,我依然看到他土色的臉,陰沉沉的。

他聲音有些偏高,對我說,“啊,我來送鋤頭,我之前借的。”

我看着一動不動的他,連忙回應說,“你放在那裏就行了。”

他又“啊……”一聲,站在那裏依然盯着我。

我往後退了退,掉頭就走了。

出了院門逃離那個人之後,心情終于放松下來,但接着就開始懊惱如今的處境,我到底來到個什麽鬼地方?怎麽才能回到我的家?

之前碰到的那個人讓我恐懼,我不敢詢問他,但就這麽離開這裏的話,只會更糟糕。

于是我漫無目的的往村裏深入一些,從一條窄巷子裏鑽出來,一眼瞧到前面錯落有致的幾個瓦房。

看着那些個房蓋兒,我變得更加失落,它們讓我想起我的家,如果那些房子是魚村的房子該有多好。

我站着出神了片刻,恍惚間似乎聽到竊竊私語聲。

這聲音低小而瑣碎,給我不舒服的感覺。

我猛地轉過身,一下子撞見面前站着個個頭剛到我下巴的黑小子。

也許是因為對方年齡的原因,我下意識就松了口氣。

他看着我,一臉嚴肅的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想着是因為我這個外來人闖入讓他不開心嗎,便連忙解釋是我迷路了,才不小心走進來。最後我小心翼翼的問他,知道魚村嗎?

他垂了垂眼皮,拖長音調說,“那裏啊……我知道。”

我頓時心裏一喜,如遇救星。

我握緊車把手,懇求的跟他說,“你能幫我指一下路嗎?真是太感謝了。”

他沖我點點頭,說,“跟我來。”

我走在他身側,渾身不自覺的輕快着,因為一直沉默不太好意思,于是嘗試着跟他搭了搭話。

問了些沒什麽意義的瑣碎的事,他都很認真的回答。

而且,在路途的期間,我偶爾會在說話時轉頭看看他,但他始終面朝前方,沒有看我。

雖然他是這種類似于輕慢的态度,但奇怪的是我心裏并沒有不快,反而有些安心。

就這樣走了很久,我注意到這裏的景色也完全是陌生的,不是我來時的路。

我和那個黑小子說,“這裏地勢挺複雜啊,要是沒有你帶,我肯定就迷路了。”

他答了一句文不對題的,“很多人都是這麽從高速公路迷路闖進來的。”

我“哦哦”的點了點頭,又謝了他一次。

這時候,旁邊忽然冒出一個人來,是個小胖子,年紀比我小,但比黑小子高一點兒。

小胖子拿眼睛瞪了我一眼,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他卻将視線收回去,伸出手去拉黑小子的手。

我有些詭異的看着兩個男生手拉手的樣子,但這樣的狀态并沒有持續太久,小胖子的手剛抓住黑小子沒一秒,就被黑小子一把甩開了。

他們始終無聲地對峙着,我站在那裏有點尴尬。

見他們沒有動的意思,我趕緊說,“那個,我先走了吧,你們回去吧。”

我擡頭往前瞭了一眼,說,“出去之後,順着高速公路往右拐就行了吧。”

雖然我迷路了,但是大致方向有點感覺,所以我想着回去應該是往右,肯定沒錯。

但黑小子卻一口否定我,冷聲說,“往右你就完了。”

我愣在原地,旁邊的小胖子這時突然插話,“我跟你說,你知道右邊通向哪裏嗎?”

我茫然的搖搖頭,小胖子嘿嘿怪笑的說,“反正只要去了那裏,連貓都回不來,連骨頭都不剩。”

我無言的望着他。

小胖子依然眼神陰險的盯着我,似乎看我恐懼他非常幸災樂禍。

這時黑小子開口說,“你回去吧。”

我本以為他是對我說的,點頭剛想應聲好,卻見小胖子狀似憤怒扭頭就走了。

我看了看黑小子望着小胖子的側臉,心裏還是覺得他們兩人的氣氛奇怪,就好像,他們不是朋友間那種,而是情侶鬧別扭。

我搞不懂我為什麽這麽想,也許是被小胖子的态度誤導……

我正盯着黑小子出神呢,他猛然轉頭看向我。

我吓了一跳,眼神退縮了一下。

他看人的目光有點超出年齡的犀利了,給人不自然的感覺。

他胳膊動了動,我一驚,低頭,發現我的手被他牽住了。

我僵在原地,不知道他什麽意思。

他卻沒有任何其他動作,比如往我手裏塞東西之類。

這樣挺了一會兒,他始終凝視着我的臉,然後他慢慢湊上來。

我終于受不了了,不知為什麽,我懷疑他會親上來。

看那小胖子的态度,就算這個黑小子不待見小胖子,但說不準他到底有沒有那種傾向啊……所謂傾向,就是,對同.性……

我渾身都毛毛的,在黑小子作勢湊上來時立馬甩開他的手大步往後退了一下。

因為動作突然,手中的自行車都被我撇下倒在地上了,我快速看一眼自行車,打着哈哈看着黑小子,随便找了個話題,“啊……你多大了啊,看你年齡很小啊。”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也許是我潛意識的想着這種年齡的孩子也會談戀愛嗎?會這麽早就确認性向嗎?

我的腦子很亂,那個黑小子卻一臉冷靜。

他停在原地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說,“你別看我長得小,但能辦的事我全都能了。”

我頓時啞口無言,簡直是被黑小子的氣勢給震住了。

正手足無措着,黑小子忽然眼皮一垂,說,“你走吧。”

我遲鈍的應一聲,緊接着反應過來他話的意思,連忙尴尬的笑笑,撿起自行車就往外走。

走了一小段我回頭看了一眼,他還站在原地盯着我。

我勉強沖他笑了笑,說了再見,又說謝謝。

就這樣,我快速的順着小路離開了。

沒多久後,就見到前方出口。

我記着黑小子提到的不能右拐,所以出了小路之後,我只是掃了右側一眼,便騎上自行車朝左側方向前去。

前方大約百米遠的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等我趨近,終于看清那是封鎖條。

我停下來,猶疑的看了看封條裏側,見到些廢銅爛鐵。

我轉頭往左側看去,那裏是一條岔路,此時有三三兩兩看起來似乎是游客的人。

我頓時福至心靈,估計他們也是因為前方的封條才停下,也許這條岔路是用來繞路的。

我連忙走近那些人,湊得近了,聽見他們低聲和一個衣着灰撲撲的人說話,一邊說一邊仰頭看。

我聽了一會兒,他們說的是,只要朝向“那個”行進就行了吧?

他們的對話反反複複确認了好幾次。

我順着他們看的方向看去,就見前方有一座高塔,一瞬間我差點懷疑那是魚村的塔。

但很快我就察覺到不是,因為那個塔有一點怪,上面沒有任何字,孤零零的,高的異常。

我情不自禁的問出一句,“那塔是做什麽的?”

身邊的人側頭看我一眼,問,“什麽塔?”

我擡手指了指,“就是那個。”

那人說,“那不是塔啊,那是孔明燈。”

我感到莫名其妙,但沒反駁,而是問他們另外一個問題,“你們是去魚村嗎?”

游客裝扮的一位女士連忙高興的說,“是啊是啊,你也是嗎?”

我不好意思的沖她笑笑,說,“我就是魚村人,但是迷路到這裏來了。”

那個女人善意的笑笑,“這樣啊,我們是遇到封路了,所以被困在這裏,不過現在好了,繞路一樣能去魚村。”

說完後有人叫了這個女人一聲“楊老師”,她應了一聲,立刻和前面的人會合。

我這時才發現他們人挺多的,這個楊老師手裏拿着個小冊子,一邊揚聲點名,一邊忙碌的組織着他們上車。

我聽到她說的是些“一班的,人齊了嗎?”“二班?”“三班?”

眨眼間,所有人都上了車,那個楊老師也走向停駐的車。

見她快要上車了,我忽然恐慌起來。

我本以為我可以和他們結伴的,但他們上車的話,我就會被落下了。

我快步沖到楊老師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她,可不可以,帶我一程。

那個楊老師這時才想起我來,她回頭看了看我,很好說話的點點頭,“行啊,上車吧。”

我正要向前,車裏有人揚聲說了句,“讓他跟學生們一輛車吧,跟着咱們多悶啊。”

我回頭看了看另一輛車,裏面都是學生,但人很多了,看着挺擠的。

我心想,我無所謂,我倒是想和他們一輛車,因為松快。

楊老師及時說,“沒事沒事,跟着咱們吧,學生那輛人太多了。”

不管怎麽說,經過這些個波折,我總算上車了。

自行車躺在後備箱裏,我站在車的過道上,把着上方的拉手,同時看着窗外并行的另一輛車。

那輛車裏人塞得滿滿的,學生們來來去去,似乎忙碌着什麽。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突然注意到,那輛車是黃色的公交車,正和我從魚村出發時見到的那輛幻象一樣的車子是一樣的。

我腦子裏飛速閃過那輛給我不舒服感覺的公交車,之前的道路封鎖,此時一車的死寂……

我身上起了冷汗,眼前光線似乎在一點點消失,我開始看不清周圍了。

我死死的抓着拉手,扭頭往車頭的方向看去。

一道強光從前方照射過來,那是一輛大卡車,它迎面疾速撞過來了。

我睜大了眼睛,相撞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孔明燈,高高在上的孔明燈,非常巨大的孔明燈。

它沒有被放飛,而是被拴着,在空中晃來晃去。

黯淡的光靜靜地散發着,就像在祭奠夜空中飄蕩的亡靈,就像被束縛住無法離去的亡靈……

……

我又見到了黑小子。

他站在我面前,對我說,我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跟着他去他家,此後永遠生活在那裏。

另一個是,和這兩車亡靈一樣,不斷失去記憶,永永遠遠在這裏重蹈覆轍,重複死亡。

我沒有多少時間考慮,不快點做出決定我會忘記一切,開始重複死亡。

而在那漫長的重複過程中,沉在記憶裏的、屬于我的過去,也會漸漸淡去,然後終有一天,我會忘記我是誰,我叫什麽,我會忘記一切……

黑小子說,忘記就是消失,因為你不再記着任何事,你的意識會漸漸被磨滅。

我有的選嗎?我不想消失。

走之前,黑小子攔住我,忽然對我說,“我喜歡你。”

他說這句話不像告白,而是一種陳述,沒有那種甜蜜的羞澀的情緒,有一點志在必得的意味。

很快,我就知道為什麽了。

因為他說,“不和我在一起的話,我不會帶你走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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