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會有人愛你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做出包養這種事。
他叫何諾,我回母校四處閑逛時遇見了他。
一見鐘情這種事可信嗎?我不覺得我有多鐘意他,我也沒想過他能看上我,我只是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就好像假若時光倒流,假若小時候的我沒有被我親生父母找到,當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就應該是何諾那個樣子——茫然,無助,像迷了路。
當然,即使現在的我,也不見得通達了多少。我唯一的底氣就是有錢,雖然那錢也不過是繼承父輩的遺産,但我何必細究其來路呢,我只知道我不僅衣食無憂,且世界上的很多東西對我來說都唾手可得。
我幾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有些瘋了。
我看到何諾的第一眼,因為那虛無缥缈的熟悉感,便決定站到他面前,對他這個準備就業的大學生發出邀請——我可以每個月像發工資一樣給你打三萬塊錢,條件是你陪我睡,和我在一起,你願不願意?
我想過何諾會認為我精神不正常,或者是覺得我是個耍流氓的騙子,可我還是那樣說了,也許我也沒抱多大希望他會答應,我只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想那麽做,便做了。
然而出乎我預料之外的是,何諾只是低頭看了看他手上的簡歷,略微怔忡了一下,當他重新擡頭時,便是用一種缱绻的眼神望着我了。
那時候我完全沒想過遇到何諾會是我這輩子碰到的最大的奇跡。
我常常懷疑,如果何諾是女性,那她肯定、一定是從我身體分離出的那一部分,就像傳說中的那樣——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變出來的。
當然,何諾不是女人,而他的表現則像是另一個我,另一個更完美的我。
可是,明明他的年齡足足小我二十多歲。
我用我一切的力量去愛他,深夜的溫存之後,我有時會抱着他,跟他說,雖然我年齡大了些,但他只要忍一忍就好了,等我死後,我的財産就全是他的,到時候他想幹嘛就幹嘛。
何諾對我的承諾并不說些什麽,他只是溫柔的笑,笑得像個慈愛的長輩。
他似乎并不在乎我的錢財,可是他和我在一起不就是為了錢嗎?
我當然不會愚蠢的想何諾會看我一眼就對我有好感,哪怕我們在一起了,我靈魂的空虛乏味腐朽,全都展現在他面前,在他這個年輕人的面前,他一定早就把我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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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來,也許我是遇到厲害的角色了吧,年紀輕輕、卻懂得如何掩飾,如何敷衍我這個老不死的蠢家夥。
雖說這麽想想有點悲哀,可是我覺得我滿足了,而且我奇妙的、竟然愛上了這樣的何諾。
因為他實在是太懂我了,好像在我沒注意的時候他就細致的觀察過我,他知道我一切喜好,我某個想法冒出的瞬間,他總是第一時間心領神會的知曉,那種默契常常讓我快樂的想要發抖,我真的是愛死那種感覺了。
也許別人不會理解我這種奇怪的感受,可我覺得我會那樣的喜愛了解我、從不和我有矛盾的何諾,也許和我的性格有關。
我小時候就有長輩皺眉說我這孩子太獨,我總是游離于其他人的世界之外,而且倔的要命。
那時候說我倔我還挺不開心的,當然,現在這麽說我我依然不開心,因為總覺得這種說辭把我說得跟不開化似的。
我明明只是心靈潔癖而已。
我不易接受另一個人存在于我身邊,而長久的孤獨之下,我卻也分外的渴望有人陪伴。
我曾試過談了很多次戀愛,真的是談了很多很多次,可最終的結果無外乎是無疾而終。
我經歷過那麽多男人或女人,經驗沒學到,反倒是開始恐懼人和人之間的差距。
并非高低貴賤的差距,而是猶如天塹一般的心靈距離。
女人總是讓我包容她們,諒解她們,對此我感到痛苦,我不想容忍,我覺得忍耐下來的愛情不過是湊數,她們必定不是對的人。
而男人總是嫌我為小事糾結,說我細膩過頭。他們不在意我,他們總有很多的花花腸子在轉,也許窩在我身邊的同時,他們都在精神出軌着想着別人。
我受不了,我厭惡這些。
我極度讨厭這些掩飾,大家在一起不過是逢場作戲。
可是這樣的我,卻做出了包養這種事。
我想,我是不是絕望了呢?
我不要那些真情了,我不要那些經過歷練的“愛情變親情”了,我只要好的,哪怕是虛假的,但我要在自己人生最後的階段好好享受。
包養何諾之後我還曾想過,如果有一天他表現出對我厭倦了,或者我厭倦他了,那麽我大可以和他一拍兩散。反正主導權在我手上,我想怎樣就怎樣。
然而何諾根本沒給我這個機會,他真的對我太好了,那種好似乎是無形的,我不知該怎麽表達,總之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惬意吧,只要呆在他身邊,我就能安心且舒适。
我因此越來越眷戀他,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可即使這樣,我依然覺得我不了解何諾。
他對什麽都表現的很淡然,好像什麽都能使他舒心似的。
他從不在我面前談論他人,哪怕是他的父母,他似乎都沒有眷戀的情感。他只是把我給他的大部分錢給了父母,而本人則始終陪在我身邊。
他無微不至的關照着我,我愛吃的東西從來不缺,我哪裏不舒服他都會第一時間發現,他簡直是神一樣的完美情人。
可他終究不是神,是神的話,不會有感情的吧。
何諾有感情,我說的感情不是他平時對我的關注,而是一種寂寞感。
他可能自己都沒察覺,他有時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微微走神,雖然當他發現我出現他身邊便立刻将那種情緒收斂起來,可他臉上的寂寞卻被我捕捉到了。
我漸漸有所察覺,他在思念着一個人。
我為此感到痛苦,我想知道他到底在想着誰,又害怕知道他在想誰。
只要不知道“那個人”,那麽我就可以繼續自欺欺人的想,我只是錯覺吧,何諾并沒有想着別人。
理智上來講,其實我也沒必要那麽看重何諾的心理活動了,他本人都已經在我身邊了,我還奢求什麽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生命逐漸走向枯竭。
這個世界上人有那麽多,生病的人也非常多,我生了病,也沒什麽好怨天尤人的。
反正人類渺小如蟻,厄運攤在誰身上不是攤呢。
我對此早就是麻木的,在遇到何諾之前我就已經接受這個現實了。
我很高興在我人生最後的階段有何諾陪着我,讓我不至于凄涼的、無人知曉的死去。
老話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麽死之前,在死者的眼裏,世界是不是也格外美好呢?
至少在我看來,它是的。
陽光那麽亮,那麽暖,我躺在床上,輕微的恐慌環繞着我,還有一種微妙的解脫感也存在于我的思緒裏。
何諾守在我的身邊,我跟他說,我好像要走了。
他深深的望着我,他的眼神有些悲哀,不過那種悲卻不像是為我難過,反而像是他為自己難過。
他閉上眼睛,俯身在我額頭上落下了一吻。
我忽然就落了淚,因為我發現,我真的很不舍,非常不舍,我舍不得何諾,我還想繼續看着他,還想讓他陪着我。
可是我不能了,死神已經抓住我了,我沒辦法了。
似乎有很多話想對何諾說,想告訴他,如果那麽懷念一個人,不如就去找他吧。
想對他說,你別忘記我這個人,哪怕你不愛我。
想跟他講,你好好活着吧,活着的感覺真的很好。
然而這些話哽在喉嚨,我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感到悲傷,想到何諾未來會和別人在一起,我很難過。
我的手和何諾交握着,我望着我們疊在一起的手,他的手那麽年輕,而我的則有些幹皺。我想着,它馬上就會變成無機質了吧,這雙手。
我開始覺得累了,眼睛沉,身體也沉。
思維變得渾渾噩噩,我半睜着眼,什麽也看不見,隐約聽到何諾的聲音,“你別怕…”
我想說,我不怕,能遇到你,我已經感覺到得到了救贖。
然後我就閉上了眼睛。
沒人知道死後的滋味,我根本沒想過我還有重見世界的機會。
初見陽光的那一秒,我是有些茫然的,忘記自己已經死去,忘記自己身在哪裏,忘記自己是誰。
可也就轉瞬的功夫,思維逐漸清明。
我注意到我身前站着一個人,他的眼神疲憊而悲哀,他俯視着我,語調清晰的詢問,“我可以每個月像發工資一樣給你打三萬塊錢,條件是你陪我睡,和我在一起,你願不願意?”
我愣愣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
我的手裏捏着一疊紙,那上面,是屬于一個叫做何諾的人的簡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