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撞鬼之最深的恐懼

今日早上,林思明将我從夢中吵醒,原來又是來還書。

我迷迷糊糊的醒來,發現才早上三點左右,而林思明在門外一聲一聲叫魂似的喚,我終于受不了,不耐煩的爬起來開了門放他進來。

見了面後他倒沒那麽聒噪了,反而終于醒悟吵了我好夢一般有點腼腆的在門口站了,直條條的一個人,右手臂彎曲托着書,白淨一張小臉斂着點笑意,倒是有點古代書生的勁兒。

我打了個哈欠,之後一邊蹭去眼角生理上的淚水一邊轉身往屋內走,同時拖着未清醒的語調招呼他進來。

聽見他在我身後謹慎的将門關好,然後尾随我身後一直進了最裏面我就寝的卧室。

說是卧室其實有點慚愧,因為整座房子實在是小的可愛,偏還分了三室,一進門就是除了鍋臺就沒啥的廚房,左側門扇緊閉,裏面空蕩蕩一片,因為有段時間村裏時興養木耳,我爹娘為了賺錢也趕了一把時髦——大冬天的将那好端端的屋子遮掩的密不透風,裏面一排排一架架擺骨灰罐兒似的塞滿了菌袋兒。不過可惜只養過一年,爹娘說為它們操碎了心,最後賺得也不多,因此僅堅持一年就荒廢了。然而那屋子裏被扒掉的土炕卻遲遲沒砌回來,導致我每回從學校歸家,都要和我爸媽一起擠在那個只有一炕的小破屋子裏睡,天知道那炕頂多兩米寬,卻要橫塞我們一家三口,現在想想都替小時候的自己憋屈。

我一路進了這憋屈的小屋,直接甩了拖鞋往仍溫熱的被窩裏拱。林思明倒也不介意我怠慢他,只很是慈祥的如鄰家大哥哥般半坐在炕沿溫柔望着我。

雖說我腦瓜後沒長眼睛吧…但我就是知道他肯定在看我,而且手裏的書還攥着沒放。

也不知是不是他目光太有力量了,導致我瞌睡蟲竟然散了個幹淨。我微微惋惜,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嘆口氣,重新坐起身轉過頭面對他,道一聲,“幹嘛這麽早就來還書?我又不着急。”

說起與林思明間借書這事,也該說緣分。本來我家徒四壁,我缺啥了我爸媽從不肯花一分錢

慣我,唯獨那死板的各式名著,我媽像有毒瘾一樣沒完沒了的往家裏劃拉,就心心念念的盼着我是個文化人。現在想來其實有一點悲哀,你說我一個男孩子,你老給我弄那文绉绉的幹嘛,我真心坐不住看那晦澀的外國玩意,也确實不感興趣。偏我媽執迷不悟,她也不知怎樣培育我是對的,只用老舊的觀念想着,多讀書總是沒錯的,所以就一片拳拳之心的以這種方式愛着我。

可惜我終究辜負了她老人家的期望,她淘到家裏的書籍我大多裝模作樣的擺架勢瞅着,其實多半全當了睡前安眠藥。倒是便宜了林思明這小子,他每次見我家的書都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鑒于連續幾天夜深都賴着不走就為多看書中顏如玉一眼,我終于擺擺手,說書借給他就是,不過別讓我媽知道,因為她對書有盲目的推崇,見不得一絲“玷污”,要是知道我将寶貝書随意借人,她可能會咬人的。

林思明聽了後自然喜出望外,那之後每每跟我借書還書,都極盡偷偷摸摸之能事,搞得我們做着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

想到這裏,我渾渾噩噩的腦子醒悟,估計林思明這是将這批借的書都閱完了,既想快點借下一批,也為不被人發現,所以才在這光景登門。

我為這癡兒嘆了一番,了然的說,“你這麽快又看完了?想看別的自己去那幾個箱子裏翻吧。”

林思明卻并沒心急的去翻新書,而是笑而不語的垂頭看了看手中的那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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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着他的目光也看過去,發現最上面的是本新編聊齋,印象中我好像還真翻過這個,不過沒看幾篇就撇到一邊兒了。

我之所以會第一次出于興趣的翻這本書,是因為我的一個小秘密——我怕鬼。

想我堂堂熱血青年,竟然怕鬼,被別人知道了肯定笑死我。

但有言說,人會恐懼一件事總歸有理由的。有的人怕是因為受過傷害,有的人怕也許是懼怕一些未知的有可能帶來的傷害。

而我的怕,并不是懼怕未知,而是我認為,我可能,真的撞見過鬼。

我抽.出林思明手裏的聊齋,随手将書頁翻開,同時問他,“你喜歡這本?”

林思明擡頭看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從來對他的文靜都很匪夷所思,因為我從來摸不準他心裏到底在想啥。

見了他這模樣,一向直腸子的我果斷直接詢問,“嘛意思?”

林思明也是習以為常的笑笑,似乎也有點無奈。

他語調慢悠悠的說,“也談不上多喜歡,畢竟有些故事聽起來老套了點兒,但還是全都讀完了,因為字裏行間感覺親切。”

等他這長句子說完,半分鐘都要過去了。他說話一向啰嗦又慢,而且咀嚼字句的樣子始終讓我覺得牙酸。我一面同情這貨書讀多了腦子讀傻了,一面又覺得有點慚愧,因為他讀那麽多書似乎也都是我的功勞,如此看來是我坑他。

聽他說的字裏行間親切,我想起小時候電視上天天播放的電視劇版聊齋,是老版的那種,畫質不敢恭維,不過卻深深紮在了童年的記憶裏。

我心有戚戚焉的點點頭,同時評判了一句,“說起來,書上寫得比電視上演得更好一些。”

林思明本不置可否的笑笑,不過轉而他又補了一句,“你這麽想也許是因為這書用的半文言吧。”

我“呃……”了一聲,也有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又拿着書挑菜似的前前後後翻了翻,随即漫不經心的問林思明,“哎……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說完後我也沒擡頭看林思明表情,不過遲遲等不到回應,我終于忍不住擡臉看他。

林思明只靜靜望着我,對上我的目光之後詢問,“你相信?”

我又“唔”了一聲,随後小聲嘀咕,“說起來你可能不信……”

林思明并沒有打岔鼓勵我說下去或說點什麽別的,只靜靜等着我的下文。

我也沒猶豫多久,索性将我記憶深處一件事講了出來。

“你還記不記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你清早來我家還書,結果我家屋子裏跟被劫了似的亂七八糟?”

林思明并沒有想很久便立刻點頭,“你說的我有印象,是刁叔……喝醉那次?”

聽他提到我爸我有點窘然,不過想到我家那點兒破事他早就見慣了,于是重新厚了臉皮,點點頭繼續說,“對,就是那次,我爸犯抽那次。”

提起那次事件,着實給我的童年帶來了不小的陰影。

不只是因為那天我撞見了鬼,還因為我爸異于常人的崩潰。

我先前就提過我家非常貧苦,其實這事讓外人講究起來,鐵定是要戳着我爸的脊梁骨,啐他是個無能的男人。

哪怕我們家所在地不過是個破山村,但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鬥争,人們總有點相互攀比的心态,有錢的比沒錢的底氣就要足一些。

我家沒錢,沒田,連居住之所都又小又搖搖欲墜。

雖然平日裏我們一家三口溫馨和睦,但總有些暗瘡在我爸心裏郁結。

那次便是他在外給別人家幫工,忙活完了理所當然的讨頓酒吃。待酒過三巡,有人的嘴就沒了把門的,勾肩搭背的跟我爸調侃了幾句,諸如你個大男人太沒正事,太沒主見。結婚近十年了老婆孩子還擠在一個巴掌大炕上,你丢不丢人?你慚不慚愧?

一夥人圍着“我爸的家境”這個話題打轉,彼此東一嘴西一嘴,嘻嘻哈哈的各種狀似正了八經支招的,弄得我爸跟條狗似的耷拉着耳朵受訓,屁都沒放出一個。

當時是挺隐忍的,挺溫馴的。可是等他被架回家後可壞菜了。

他開始耍酒瘋了。

家裏就我和我娘兩個弱小及婦孺,可不就成了他的撒氣桶麽。

他将碗櫃裏的飯菜全都劃拉出來摔了滿地,湯湯水水到處都是,眼看惡心聞着熏人。而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本人抱着頭蹲在炕下抱着頭哀嚎,連呼“我他媽的活着什麽勁?”

那時候我還是弱小的小屁孩,我爸在我眼裏的形象還是龐然大物,懼怕他的我只敢縮在炕角看着我媽焦頭爛額的往炕上拉他,怕醉态的他在地上待久了受涼。

而我爸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我媽的存在,炕沿邊露出的他那半顆腦袋忽然往我這邊一轉,同時一個爪子也歪斜的朝我指了過來,我聽見我爸用“嚎”的聲音罵,“你個小兔崽子,你個喝人血的玩意,給我滾下來!”

我吓得縮得更狠了,可是眼見他攀着炕沿似乎要爬上來夠我,我立馬渾身一激靈,二話不說,當即無比機智的隔空跳到了地上且一口氣順着門口蹿了出去。

當時我也沒多想,就一門心思的見門就鑽,總之離我爸越遠越好。

卯足了勁兒将外屋門一把推開,像游戲通關一般氣喘籲籲的一手抓門,兩腳定在原地瞪着外面。

這一看不要緊,我只瞧見一個大人牽着一個腫臉小孩兒自我家院子東面慢悠悠往西面橫穿。

我定睛一瞅那大個的,他始終面朝向我,本沒表情卻總覺得藏了笑意。

我愣一秒後就心裏湧出狂喜,心裏暗道,卧槽,這不我二伯嗎?我心想我爸的親哥哥來了可太好了,二伯你快管管你弟弟。

然而這狂喜也就持續了三秒,三秒後我悚然發現,那哪是我二伯啊,那分明是我小叔,我那已經死了三年的小叔!

我渾身的汗毛都顫抖了,竟然沒有吓癱,反而是慌手慌腳的“嘭”一聲把門重新砸上了。

我顫抖着一時沒敢動彈,但眼睛控制不住的順着門邊的小窗往外看。

就見我家房西本該是園子的地方忽然拐出一個人來,那人飄飄忽忽的就往門口這邊飄過來了。

我當時立刻就吓慘了,直覺我家這小破房子似乎被鬼給包圍了,寂靜無聲卻又熱鬧非凡。

我抖着嘴唇往後退了一步,就在這時——

“門忽然開了。”和顏悅色的林思明如此說道。

我被他乍一打斷稍微卡了個殼,兩秒後我遲鈍的點點頭,“呃,對,你說得對。門忽然打開,我臉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結果門外還真站着個人——”

“是我。”淡定的林思明再次說道。

我想着估計我鬼祟的瞄他的眼神暴露了信息,所以這次他猜出來我并沒有驚奇,反倒是忽然散了功般有些洩力,“嗯,當時你就是這個光景跑來我家還書的。”

再往後的故事也沒什麽可說了,其實我也記不大清了。大概就是我家的窘狀被林思明瞧見了,然後他還書,來不及再借就滾蛋了……

我這樣皺着眉頭想了想,不過心頭掠過一絲疑問,總覺得哪裏奇怪。

我兀自陷入沉思,林思明卻不解風情的在我肩頭上拍了一把。

我被吓了一跳,擡頭看他。

他望着我的臉,挺認真的跟我說,“我終于知道你怕鬼的原因了,原來是小時候被吓過。”

我見他神色認真,一點沒有嘲笑我的意思,就問他,“你信我說的?連我自己有時候都懷疑自己的記憶。”

林思明笑了笑,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調侃我說,“所以你連你親人的鬼魂都怕嗎?”

我皺着眉嘆了口氣,心說,雖然是親人,但是當意識到對方是已故之人時第一反應都是害怕吧?況且,當年見到的小叔面容一點也不如生前那笑模樣,反而鬼裏鬼氣透着陰森,對于幼小的我來說不怕才怪。況且當時他手裏牽着個不知來歷的醜八怪小子,誰知他是什麽原因要帶着那小孩兒?萬一他見了我心生憐愛,抛了那醜小子轉來牽我這帥小子我可咋辦?

我正想得入神,冷不防林思明忽然将手掌蓋在我手上。

我一哆嗦,回過神來看向林思明的臉。

他似乎沒察覺到我走神,只全心全意的交待一般對我說,“要是哪天我死了回來找你,你別怕,我肯定不會傷你。”

聽他忽然說這種話我有些不悅,好端端的幹嘛提生啊死啊的。

我似笑非笑的斜眼瞧他,嘴裏不負責的說,“那可沒準啊,我跟你說,我活到這麽大最怕的東西就是鬼,這個已經滲透進骨子裏了,所以你要是敢死就別來找我,我可不想見你。”

我本以為林思明會如往常那樣笑一笑的,可是他的臉卻僵硬如紙,有淡淡的哀傷從他眼裏滿溢出來。

沒等我看個究竟,林思思突然靠近。我只覺眼前一花,他的臉就近了。同時我嘴上一軟,竟好似被林思明用嘴唇咬了一下。

我大腦頓時死機,傻在原地震驚的看着他。

他卻也飛快抽身,之後便面容模糊不清的喃喃念了一句,“你不想見我可我忍不住想見你……”

我尚沒反應這話中的意味,腦子裏卻先一步的感受到轟鳴。

就好像世界忽然崩塌一般,我的意識被擊的碎成殘片。

等我一頭冷汗的睜開眼時,入眼只有透過窗簾滲透進來的昏暗晨光。

我擡頭看了看牆壁上的石英鐘,顯示的時間是早上四點半。

我收回視線,看了看四處潔白的牆壁,感受着身周柔軟的被子,終于長嘆一口氣。

林思明已經死去有一年,難怪剛剛的夢裏總覺得哪裏有些怪異,原來是我早就離開了那個童年的山村,怎麽可能還住在那裏而且碰見來還書的林思明。

我又想起夢終時林思明的那個吻,他生前可沒敢真這麽做過。

我閉上眼睛,将臉深深地,埋進了被子裏……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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