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她無措,她沒法兒拒絕,只能依言配合。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麽看出來我想傷害自己,想做傻事的?”
夏辛春暗暗苦笑,她将目光從槐樹移到他臉上,只看得見他輪廓堅毅的下巴,她不知道他這麽問她的時候,是什麽表情,但她能猜到,必定會是黯然的。
她想了想,老實說:“那天下午你和你女朋友說話,我不小心聽到了。”
周遠行停下動作,低下頭看着她,一絲訝異滑過他英俊的面孔:“我女朋友?”
她點頭,錯開視線,回憶自己後來的愚蠢舉動,頓時有無地自容的感覺,她确實該給自己“怪異”的反應做一個解釋,如果趁這個機會都說清楚也許能解開心結,不用再自我糾結了。
她迎視他的目光,全招了:“她說她很希望能像以前一樣繼續喜歡你,可她還是喜歡上別人了,可感情這種事沒法後悔,也沒有道理可講,她也沒辦法。”
當時她剛好去吧臺取客人點的酒,無意中聽到這句話,便多看了他們兩眼。
周遠行似乎并不介意對話被她這個閑雜人士聽到,他半趴在吧臺上,用低低的無可奈何的口吻輕喚道:“童瑤......”
她不由為他低落的語氣和表情感到難過,在她印象中,周遠行總是對什麽都淡淡的,幾乎沒什麽事和人能影響到他,即使和女客人聊天大笑,溫暖的笑意也只是浮在臉上,不及眼底,給人的感覺依舊清冷。
她再看被喚做童瑤的漂亮女人,眼神是類似的黯淡,不禁同情起周遠行來,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也就算了,偏偏還要當他的面訴說對另一男人的喜歡,他的心情可想而知,肯定不會好受。
“還有呢?”周遠行仍然俯視着她,她用雙手抱緊紙盒,小心觀察他的表情,竟然隐約看到他眼裏愉悅的笑意,仿佛根本沒有受到感情傷害,又或者他只是在強顏歡笑?畢竟對男人來說,那也算是一件傷自尊的事情,乍然被旁人窺探到,用微笑來掩飾大概是唯一“體面”的辦法。
她搖頭:“沒了,我只聽到那一句。”
他撫額,似乎想到什麽,突然咧嘴一笑,跳下凳子,站到她面前:“然後呢?”
“什麽然後?”她往後退一步,實在有點兒承受不了他靠近時帶來的壓迫感。
“你總不至于因為那一句話就判斷我上樓是為了自尋短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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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酒吧客人都走了,我收拾酒桌,看到你拿着水果刀出神,還用手指反複觸摸刀刃,當時的神情……”她沉吟,努力搜索着合适的形容詞,好一會兒才說,“不太像平時的你。”
他一愣,繼而大笑,直笑地肩膀聳動,斑駁的陽光和樹蔭在他臉上交織變幻,将他的表情映地朦胧而不真實,她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拔腿要走,他忽然止了笑,聲音低沉,帶着一點兒沙啞:“所以你以為我想躲到房間自我了斷,于是就跟上來,用自己受過病痛折磨但堅強活下來的身體告訴我,我應該珍惜生命,不應該因為女朋友移情別戀就絕望。”
夏辛春沉默了,她一直告訴自己,當時是因為腦子發熱,才會做出那樣“放蕩”的事情,後來她反複自我催眠,那一幕只是臆想,并沒真正發生過。
周遠行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見識這樣……強大的邏輯,不得不說,你很有做偵探的潛質,大概......”他皺眉作思索狀,“也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人吧。”
“可能吧。”她不怎麽在意地附和道。
她不認為這是誇獎,深知自己的行為不是光靠邏輯能解釋地通的,只盼望過了今天,他能把這件事完全抛在腦後,再別揣測她的用意。
好在周遠行沒再不依不饒,他重新站上凳子,恢複成平時不可接近的模樣:“繼續吧。”
夏辛春籲了口氣,舉起紙箱對準花落的方向,心中卻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本以為事情算翻篇了,誰知中午吃飯的時候,周遠行在贊嘆槐花的口感清香入口之後,忽而一轉話鋒,認真地說:“善良是好事,可是別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來善良,還有,別斷章取義,童瑤不是我的女友,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你不用擔心我會為情所困。”
她啞然,除了對着他離開的高大背影發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2-3
每到周五晚上,原諒酒吧總是比平時熱鬧一些。
來的顧客大多是在附近公司工作的白領人士和住在旁邊幾個小區的居民。他們進來以後往往會點上兩三杯酒,一邊喝一邊閑閑聊天,夏辛春只負責在客人需要的時候做點推薦,及時送上他們點好的酒和果盤,然後找一個不礙事的角落,等有客人叫她或者其他客人進酒吧時,再上前招呼。總地來說,這份工作還是比較輕松自在的。
夏辛春給自己倒了杯西瓜汁找了個空處坐下,舒緩的音樂安靜流淌在這間不算大的酒吧內,迷離的幽暗光線交替明滅着,給人一種身處另一個世界的錯覺。她凝神聽着歌,怔怔出神,她來不久後就發現,周遠行不喜歡播放鬧哄哄快節奏的勁爆歌曲,挑的每首歌都頗對她的口味,每每聽完,都覺得意猶未盡。
她喝一口冰鎮西瓜汁,一股涼意蹿遍全身,讓她精神一震。她慢慢喝着,同時打量身邊一張張陌生的臉,疲憊在這裏似乎被一掃而空,每個人的臉上都挂着輕松惬意的微笑,看着這樣的笑容,她莫名也跟着開心。
她再看向斜對面的吧臺,周遠行坐在吧臺裏面,從她的方向,只能隐約看到他臉部的柔和輪廓和寬闊肩膀,兩個披着長發的女人姿勢放松背對她坐着,大概和周遠行聊地正歡,不時和同伴交頭接耳一番。她目不轉晴看了一小會兒,扯扯嘴角,視線重回飲料杯身。自從那一天和周遠行“開誠布公”談過以後,她就警告自己要和他保持距離,對與他有關的所有事情都要充耳不聞,決不放在心上。
九點多的時候,又來了一撥客人,他們直接走向角落的沙發坐下,夏辛春趕忙将喝完的玻璃杯收拾好,拿起托盤迎上去。
“嗨,你是在這附近的H大上學嗎?在這裏做兼職?”
說話的是一個穿着塗鴉T恤的年輕男人,和他一起來的另外三個男人聽他說這話,馬上不懷好意地大笑起來。
夏辛春不是第一次遇到主動找她聊天的客人,并不害怕。她微微搖頭:“不是。你們想喝點什麽酒?想吃……”
“不是嗎?可我怎麽看你這麽眼熟呢?我們都是H大畢業的高材生哦,小妹妹,今年多大呀?應該滿二十了吧?有沒有男朋友?”另一個光頭男人打斷她的話,笑地一臉猥瑣。
H大是重點名校,離這間酒吧不算遠,夏辛春不認為H大會培養出說話腔調這麽不正經的人。她忍着反感,聲音保持平靜:“如果幾位暫時還沒想好喝什麽,那待會有需要的時候再叫我。”
她抱着托盤略一欠身,打算去另一桌,胳膊卻被光頭男人一把扯住,她往後踉跄一下,跌坐在某個人大腿上。來不及反應,驚愕地回頭看去,那個最先和她搭讪的男人也滿臉錯愕,在她的瞪視下臉居然迅速紅了,慌亂地要扶她站起來。
她拂開他的手,用力推開他,警惕地往旁邊走了好幾步,努力忍住不讓自己不管不顧當場發作,可雙手已經止不住地發抖。最年輕的男人,應該說是男孩,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跟她說“對不起”。光頭男人和另兩個打扮同樣不倫不類的男人輪番推搡着臉紅男孩,玩味地笑道:“感覺怎麽樣?是不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親密接觸?哈哈。”
“這小子居然還害羞了,小妹妹,你可得對他負責哦,他到現在連女孩子的手還沒碰過呢。”
“就是就是,不能占了人便宜就不認賬。”
其餘客人聽到這邊的哄笑聲,都将目光投了過來。夏辛春感覺血液一下上湧,臉像被烈火炙烤着,變得滾燙,大腦緊跟着傳來一陣陣眩暈。
她抱緊托盤,居高臨下俯視着他們,冷言冷語地說:“我看各位大概也不是來喝酒的,那你們請自便吧。”
“喲,我說你這什麽服務态度?還有脾氣呢,你他媽真當自己是什麽清純小姑娘啊?”光頭男人不屑地哼一聲,“把我們伺候好了,我們出手大方點,多買點酒,多給你點小費,皆大歡喜多好,你這端着玩哪一出啊,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貨色!”
夏辛春臉色一沉,只覺手腳冰涼,她狠狠咬住嘴唇,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膠着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淩遲一般。就在她攥緊拳頭,想要沖上去打人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她前頭。
周遠行掃視整個酒吧,對看熱鬧的客人微微一笑:“各位,今天酒吧提前打烊,所有消費一律免單,大家請回吧。”
等客人陸續走了以後,周遠行斂了笑,回頭對夏辛春說:“沒事吧?”
她擡頭看着他的側臉,身體漸漸沒那麽哆嗦了。
“沒事吧?”他回頭又問了一遍,她呆呆凝視他蹙起的濃眉和不悅的眼神,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此刻洶湧而起,沖進她內心,以至于她的心跳一下子變得飛快。她輕聲回答:“我沒事。”
周遠行抿緊嘴唇,轉回頭,對還坐着不動的幾個人冷冷地笑了:“還不走?是等着警察來接?”
光頭男人騰地站起來,目露兇光,正要破口大罵,周遠行不慌不忙地舉起手機,屏幕上已經輸入了110三個數字,他再指一下吧臺和身後:“看到了嗎?這兩個地方都裝了監控,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錄下來了,只要我報警,你們至少得進去喝幾杯茶,要是還想鬧事……”
剩下的話他沒再說,因為有兩個穿警服的男人走了進來。
“發生什麽事了?”其中一個人視線在僵持着的幾個人之間來回轉。
周遠行禮貌地開口:“何警官——”
“沒事沒事,都是誤會。”幾個男人頓時臉色大變,相互使眼色後,讪笑着一溜煙跑了,男孩子走在最後,不停回頭看夏辛春,她冷淡地把頭一偏,重新看着周遠行的後背,想走卻挪不動腿。
被叫做何警官的年輕男子名叫何睿,是管轄這一區的派出所民警。他蹙眉打量周遠行和他背後的夏辛春,露出一抹和氣的微笑:“周老板,如果有人蓄意鬧事,可以報警。”
周遠行也笑了:“謝謝,目前一切正常。”
何睿歪一下頭,看向夏辛春:“你身後這位女士是?”
夏辛春發現自己的雙手又開始不自覺顫抖,牙齒也跟着打顫,她閉上眼,聽見自己的心跳又重又悶,好像随時會罷工。
“哦,她是我女朋友。”
她猛地睜開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周遠行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入耳,他接着解釋:“酒吧忙的時候,會過來幫忙打下手,今天晚上沒時間陪她去看電影,到現在還再跟我生氣。”
何睿點頭,不再多問,随便四下看了看酒吧以後和另一個民警一起離開。
“你是要把指甲掐進我的肉裏才準備放手嗎?”
周遠行的戲谑聲沉沉傳來,夏辛春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正緊緊掐着他的腰,她一驚,馬上松開。
“對不起。”
他轉過身,面對着她,皮笑肉不笑地一挑眉峰:“我看你也是個倔性子的人,剛才怎麽跟老鼠見了貓一樣任人欺負?”
“我不想和客人起争執,怕影響酒吧的生意。”
“真讓人感動,可我不需要自己的員工在受到這種欺負時還咬牙不還嘴。”
酒吧的音樂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燈光仍然有規律地變幻着,帶着形容不出的魅惑感。周遠行的臉在如此光線中顯地既溫柔又冷漠,那雙時常無波無瀾的眼睛在暗影下看起來深邃而神秘,夏辛春目光轉向拱形門,喃喃道:“我只是不想失去工作。”
“我發現你搞錯的原則不止一條,”周遠行眉目間忽然有了淩厲之色,“夏辛春,你給我記好了,再碰到剛才那樣的情況,請拿出你那晚怼我的氣勢出來,別跟個傻瓜一樣一動不動,我沒你想地那麽愚蠢,判斷是非的能力我還是不缺的。”
她勉力壓下心頭翻湧的苦澀,半晌,才點頭:“謝謝。”
“你的确得謝謝我,剛才要不是我替你解圍,你恐怕到現在還脫不開身,也沒法在警察出現的時候安然無恙躲在我背後裝啞巴。”
周遠行的眼神看不出什麽情緒,語氣也平平淡淡的。夏辛春分明聽出他話裏的諷刺和譏诮之意,強自穩住心神,仰起脖子,直直注視着他:“我只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有點發懵而已。”
他沉默,似乎想說點什麽,動動嘴唇,最後只是勾起一側嘴角,搖頭笑了笑:“邏輯堪稱完美,可我還是要多說一句,女孩子做任何事,都要先學會保護好自己,我,包括我的酒吧,都不需要你低聲下氣或者犧牲自己來保護。”
夏辛春回到房內,仰躺在床上,在狹小到除了容納一張窄窄的木板床外,只能放進一個簡易衣櫃的小小空間內,一直緊繃的神經才松弛下來,她打量微微泛黃的四面牆壁,忽然覺得全世界似乎只剩這個五平米的地方能接納她,也只有在這裏,她才能無所顧忌地流露出悲傷、疲倦、不耐......然而伴随着這點兒薄弱安全感而來的,還有無法消除的恐懼,她清楚知道,她不可能在這裏待一輩子,總有一天,她必然得離開。
她拒絕多想,閉上眼睛,祈禱着那一天能遲一點兒到來。
第二天上午,她起了個大早,把酒吧清掃了足足三遍,直擦得地板和桌面一塵不染才停下喘口氣。估摸着周遠行待會兒會下樓吃早飯,她準備好早餐,草草吃完自己那一份後,拎了半桶水、拿了抹布到酒吧正門,開始擦臨街的玻璃窗。
這座城市的夏天已經悄無聲息來臨,在她身後,一整個花壇的牽牛花競相開放,有幾株往上生長地厲害,枝葉密密麻麻纏繞住旁邊一顆槐樹的樹幹,大有繼續向上的勢頭。寫有酒吧名字的木牌幾乎完全被花草覆蓋,單從外面看,根本難以看出這座兩層樓房內開着一間酒吧,還住着一個長相和身材都十分惹人注目的酒吧老板。
“你好。”
夏辛春回頭,一個身材嬌小、化着精致淡妝的女子正站在酒吧入口的臺階上,含笑注視着她。女子頭發染成淺淺的酒紅色,燙成微卷,長度剛剛觸及肩膀,穿紫色絲質襯衫配米色A字短裙,上衣袖口的細帶系成蝴蝶結式樣,随夏日微風輕輕飄揚,腳上是一雙式樣簡單的黑色坡跟涼鞋,手挽一個模樣精巧的粉色皮包,整副裝扮既俏皮又不失端莊。
“你好,請問這裏是原諒酒吧嗎?”
“對,不過我們這裏要到下午一點才營業。”
“我不是來喝酒的,”女子聲音溫柔,十分悅耳,“我是來找周遠行的,他在嗎?”
“他在樓上。”
她準備繼續幹活,女子又說:“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叫他一聲,我打電話給他他一直沒接,哦,對了,我叫秦悅。”
“你稍等。”
夏辛春把抹布扔進桶裏,脫下皮膠手套,上樓去敲周遠行的房門。他很快開了門,見到她,取下眼鏡,用眼神詢問她有什麽事。
“樓下有一個叫秦悅的女孩子找你。”
他略微驚訝:“秦悅?”
“她說打你電話沒打通。”
周遠行随夏辛春下樓,來到門外,秦悅見到他,莞爾一笑:“想見你一面還真是困難,打你一早上電話,都沒人接。”
“抱歉,手機調了靜音,沒聽到,有什麽事嗎?進來說吧。”周遠行也笑了,做了個請的姿勢。
“不進去了,找你幫個忙,陪我去個地方。”
☆、2-4
秦悅從印度回來後,周遠行在母親的千叮萬囑和父親扳起的怒容下,不得已主動打電話過去,約她吃飯。他對陌生男女以這種被逼着坐在一桌吃飯,交換彼此信息,然後決定是否有可能發展下去的方式十分不以為然,心裏想着到時候和秦悅當面說清楚,也算是完成任務。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等真正見到,不等他開口,秦悅先作出了表态。
她開門見山,毫不忸怩地說:“周先生,很開心能見到你,但我并不打算找男朋友,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這頓飯就當是普通朋友之間的聚餐好了。”
周遠行不免一愣,他沒想到她如此直接,不過既然對方無意,他自然樂得能免去一通麻煩。他聲音誠懇地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秦小姐,剛好我現階段也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秦悅很不客氣地籲了口氣,态度相當坦然:“那這頓飯就會愉快多了,周先生,我看你人挺不錯的,也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于是這次相親就這麽無疾而終,兩家父母見他們确實對彼此不來電,遺憾之餘,也只能就這麽算了。
那頓飯之後,周遠行和秦悅再沒聯系過,直到幾天前某個晚上,他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說想找他聊聊天,盡管意外,他還是放下手頭工作,認真傾聽,這才知道,她所謂的喜歡別人只是一場一廂情願的暗戀。
“他是一名醫生,就在市醫院上班,”秦悅陷入回憶中,“我喜歡他該有四五年了吧,當時我讀大四,體檢查出一個小腫瘤,需要手術切除,入院後,他來病房詢問我的病況,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被他迷上了,後來整個人跟着了魔似的,不停想他。我有認識的高中同學在市醫院實習,那會兒剛好是他帶的,我就旁敲側擊,從同學那兒打聽他的情況。”
說到這裏,她情緒一下變地低落:“得到的結果是,他有一個感情非常好的女友,并且農歷新年後就會結婚,我那時感覺特別難受。其實我也很納悶,明明沒接觸過幾次,為什麽會對他産生那樣強烈的情感,以至于過了好幾年仍然忘不了他,可他是別人的丈夫,我只能逼自己放下。”
周遠行不知道該說什麽,秦悅無所謂地笑了:“別有負擔,我不是跟你求安慰和開解,道理我都明白。這麽久了,沒人知道我的心事,我突然覺得累了,不想再背負下去,面對關系親近的家人和朋友,我都說不出口,只好找你傾訴一下,希望你別介意。”
他想,她大概是一時沖動,最隐秘的心事累積到一定程度承受不了了,才會疾病亂投醫地找到他,到了第二天必然會後悔。所以她今天親自來酒吧找他,整個人一掃前幾日的憂郁,打扮地光彩照人,說話聲也中氣十足,他不能不好奇。
“需要我幫什麽忙?”
“我喜歡的那個人,你沒忘記吧,我剛剛知道,原來他已經離婚了,我還打聽到,他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
周遠行好笑:“那你的機會來了。”
“是啊,我昨晚激動地一夜沒睡,感覺自己滿身血液都要沸騰了。”
“恭喜你,那麽我能做點什麽助你一臂之力?”
秦悅難得臉紅了:“我不知道該準備什麽禮物給他,我覺得你品味不錯,去幫我挑個禮物吧。”
他大笑,點頭答應下來。
臨分開的時候,秦悅忽然問他:“周遠行,酒吧那個女孩子是你什麽人啊?”
“自己心願達成,就開始八卦我了?”
“是啊,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我當然得關心你一下。是你女朋友?”
“不是。”
她笑得意味深長:“我感覺她喜歡你。”
周遠行一怔,失笑道:“別亂猜,她只是我的員工。”
秦悅并不反駁他:“信不信由你,可是女人的直覺一向很準,我暗戀別人那麽久,很懂那種心情,何況她剛剛偷看你的眼神又是那麽的……”她想了想,搖頭說,“形容不出,但可以肯定她對你的感情很炙熱,我覺得她可能不僅僅只是喜歡你,她應該是愛你的。”
周遠行駕車回酒吧,推門進去,厚厚的藍色波紋地毯踩上去沒有一絲聲響。他一邊往裏走一邊思索着秦悅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快到拱形門時,定住腳步。
酒吧內傳出夏辛春和一個男人談話的聲音。
“你現在在這裏工作?”說話的男人顯然對夏辛春目前從事的工作感到很不可思議,語氣頗有責怪。
夏辛春淡淡地“嗯”一聲。
男人一下怒了:“你到底有沒有分寸?回來這麽久了,居然都不聯系我們,你那兩年到底跑哪裏去了?”
“就是出去打工掙錢,沒別的事。你們大概都生活地不錯,我沒必要去打擾。”
“你這叫什麽話?要不是我今天偶然碰到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回家?”
夏辛春沒有出聲。
男人怒氣更甚:“你必須跟我回家!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你失蹤以後,我整夜整夜地做噩夢,一看見哪裏有發現女屍的新聞報道,就恨不得我就是那具屍體。”
一陣短暫的靜默,接着男人驚呼一聲:“辛春,你這手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這麽長的疤?”
夏辛春似乎在掙紮,周遠行聽見她的喘息聲,正要走進去,只聽夏辛春低低地喊了聲“哥”,不禁愕然。
“哥,我求你了,別帶我回家,也別告訴爸媽我回來了,我不想這個樣子回去,我沒臉見他們。”夏辛春哀求道。
“你到底出了什麽事?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
“不要,我沒事,我只是在外面工作不太順利,如今這樣落魄,還這樣不孝,實在沒臉回家,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妹妹吧,我知道你現在開公司了,肯定能照顧好爸媽。”
“你覺得沒有你,我們一家還能完整嗎?媽媽因為你差點哭瞎眼睛,你是我妹妹,是爸媽的女兒,怎麽能有這種想法。你在這個酒吧混着不是長久之計,跟我回去,哥哥幫你找一份好工作。”
“我不需要,我能養活自己,你不必為我做什麽,”夏辛春異樣平靜地說道,“你走吧,不要告訴爸媽我的事,否則我會馬上離開C市,永遠不回來。”
“辛春……”
“哥,別逼我,給我時間,好嗎?”
男人不語,最後似乎妥協了:“我不知道你這幾年到底經歷過什麽,受過多少委屈,會讓你連家人都願意舍棄,好,我不逼你,你把手機號碼和住址告訴我。”
“我沒買手機。至于住址……你要是真有事,到時候直接來酒吧找我就行……”
周遠行沒再聽下去,他從正門出去,走向自己的車,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他降下車窗,點燃一根煙,猛吸一口,再緩緩吐出。
隔着彌漫煙霧盯着酒吧入口,幾分鐘後,一個高個子男人走出來,徑直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銀灰色越野車,從他眼前一開而過。
周遠行阖上眼睛,兩個月前夏辛春在他房裏脫衣服展示傷痕的一幕再一次浮上來,結合她哥哥剛才說到的“失蹤”,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車回到酒吧,拿了罐啤酒往廚房走,夏辛春正背對着他站在水池旁洗菜,她穿着黑色短袖衫和深咖色長褲,越發顯得身形單薄,烏黑的頭發随意紮成馬尾,有些許淩亂,幾縷碎發糾結地黏在覆着一層薄汗的後頸上。
他對着她纖瘦的背影暗自想着,這樣的打扮自然毫無女人味可言,可也透着莫名的倔強和堅韌。
“你是誰?”
他側頭看去,來人是夏辛春的哥哥,一米八幾的身高,穿着服帖的藍灰色襯衫和黑色休閑西褲,長相俊秀斯文,頗有書生氣。
周遠行站直身體:“你好,我是酒吧老板,周遠行。”
“你好,我是鄭辛遠,”鄭辛遠客氣地伸出手,看他的目光帶着幾分審視,“我是辛春的哥哥。”
周遠行禮貌一笑,也伸出手與他相握。
夏辛春聽到動靜,回頭看到哥哥去而複返,不禁想苦笑了,考慮到周遠行也在場,只得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哥,還有事嗎?”
周遠行不打算做觀衆,笑道:“你們慢慢聊。”
夏辛春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雙肩耷拉下來:“你答應給我時間了。”
“我剛剛出去給你買了手機,”鄭辛遠沒介意她的冷淡,“手機號我也給你辦了,你先用着,要是不喜歡,改天我再帶你重新買一個,我的手機號碼已經存進去了,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夏辛春再不想面對哥哥,也只能聽話地收下,她早知道,一旦回到C市,或遲或早,總有一天會碰到熟人,過了這麽久才見到哥哥,也算不上多麽意外,然而縱使她做過無數次心理準備,真地見到了,仍然受到不小震動。
她還沒來得及從與親人重逢的心情震蕩中緩和下來,鄭辛遠第二天再度出現,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不說,還帶來一個容貌十分美豔的女人,而且她驚奇發現,周遠行似乎和那個女人也是熟識。
“辛春,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衣服,所以買地有點多……”
鄭辛遠見妹妹神思不定,順着她視線看過去,輕輕笑了:“那個女孩子叫酒媚,是我的朋友,這些衣服都是我叫她幫忙挑的,她眼光不錯,你應該會喜歡這些款式的。”
“謝謝,可是我衣服夠穿,你買這麽多,我也穿不過來,還是拿回去退了吧,太浪費了。”
“哥現在能賺錢了,你幾年不在家,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苦,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了,買幾件衣服不算什麽,你想要什麽,都跟我說。”
“我沒什麽想要的,而且我現在過地挺好,沒你想地那麽凄涼。”
他握住她的手:“你回來了,這比什麽都重要,你可以暫時不回家,但別拒絕我的關心,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夠好,每次你有事找我,我都嫌你麻煩,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
夏辛春不習慣這種親密,她抽回手:“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不用自責,我從來沒怪過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辛春,能不能告訴我當時到底出什麽事了?為什麽你突然從旅館消失,從此音信全無?”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沒出什麽事,你看我現在沒有缺胳膊少腿,能吃能喝能睡能跑,能有什麽事?”
鄭辛遠将信将疑,見她毫無交代的意思,只得先咽下話頭。他叫來酒媚,介紹給妹妹認識。
近距離接觸後,夏辛春着實被酒媚的模樣和氣質驚豔到。
酒媚長了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她五官精致,臉上每一個細節都生地恰到好處,組合在一起更是賞心悅目,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微微彎起,眼波流轉,十分勾人,不笑的時候,眼尾也略略上翹,明亮的眸子閃着點點笑意,仿佛欲語還休一般,同樣引人注目。
夏辛春随哥哥和酒媚一起出去吃了晚飯,再回酒吧的時候,發現周遠行沒像往常一樣離開,而是坐在酒吧內唯一一張沙發上,悠閑地喝着紅酒。
周遠行看到她,舉起高腳杯,微微笑了:“一起喝一杯?”
她遲疑一下,走過去在沙發另一端坐下。
他取來另一只高腳杯,倒進三分之一杯紅酒,遞給她:“慢慢喝。”
她抿了一小口,覺得口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吸引人,反而苦澀地有點兒難以入喉。
“紅酒需要細品,讓它在口腔內停留一會兒,認真體會它的質感,再慢慢咽下,你會嘗到不一樣的味道的。”
夏辛春試着用他說的方式再喝一口,可是除了濃濃苦味,再沒嘗出別的味道。
“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大概只有品味高雅的人才适合品紅酒。”
“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不是看得低,我這是有自知之明。”
他的眼神專注,含着幾分她看不明白的情緒:“這麽說來,你很了解自己?”
“當然,如果自己都不了解自己,那也不用活了。”
他沒接話,撇一下嘴角,視線落到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夏辛春也不作聲,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紅酒,漸漸地,好像真如周遠行所說地那樣嘗到了若有似無的香味,頗有回甘。她安靜享受這難得的放松時刻,不知不覺間,一杯紅酒全被喝光,連日來的郁結也煙消雲散,疲倦感襲來,她幾乎想直接睡倒在沙發上。
意識到自己恐怕是有點兒醉了,她不敢久坐,放下酒杯,站起來打算上樓,可是周遠行叫住了她。
“夏辛春,”他的聲音照舊分辨不出情緒,“我還有話要問你。”
她站在原地不動,低頭看他,等着他開口,他笑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低頭定定看着她,吐出的呼吸攜着紅酒味道,在她臉上散開,她覺得癢,想躲開,卻發現自己矛盾地留戀這一點溫度。
他聲音輕柔:“你既然很了解自己,那麽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完全一副狀況外的迷蒙表情。周遠行目不轉睛盯着她的臉,等着她說點什麽,然而幾秒鐘過後,她只是沉默着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3-1
她記不清被關在這裏幾天了,每次只要一醒來,她就趴在用鐵絲網編織的小小窗口往外張望。
窗口嵌在一堵泛着水腥味的黑色牆面的左上方,剛好和她的頭部齊平,她數着自己的心跳,大概一分鐘,又或者十分鐘以後,腳步聲由遠及近。
有人看到她了。她驚喜地如此想着。
眼前的窗口向前退去,越來越明亮的光線踏着腳步聲爬進鎖住她的牢房,她剛想張大嘴呼喊,光線忽然隐去,一切重陷黑暗。
那是一個男人。
他面容模糊,額頭上開了一道唇形口子,有紅色混合黑色的粘稠液體往外汩汩湧出,他張開嘴,那動作似乎是想試圖接住自己的血液。她被這一幕吓傻了,牙齒戰栗着,呆坐在地上,她驚恐地看到,他有兩張嘴,此刻那兩張小到不成比例的嘴正努力往兩邊拉開。她看見了他的微笑。
“你過地好嗎?”嘶啞的聲音如一記重錘砸到她胸口,令她無法呼吸。
下一瞬,男人的臉無限逼近她的臉,一張紅,一張煞白,她聞到一股腥臭味,血液滴進她的眼眶,滴進她嘴裏,她欲作嘔,可她無法低頭,男人的手指圈住了她的脖子,慢慢收縮,意識模糊間,她才發現,這個男人的五官倒立着,原本應該長着卷發的地方是一截參差不齊的脖子切口......
血液在體內奔騰,叫嚣着要刺破她的皮膚,而他肮髒的手指仿佛沿路不可突破的頑石,突突的激流聲震耳欲聾,叫得她頭暈目眩,她感到一種溫暖,一種悲憐,她覺得自己會就此沉溺在這種溫暖裏。
“謝謝。”
她閉上眼睛,然而咚咚的水聲仍然持續着,愈來愈響,她掙紮着不願醒來,有人卻并不善罷,她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爆炸,當死亡的聲音幾乎要穿透她的身體時,她猛地睜開眼睛。
頭頂的天花板低地仿佛快要壓到她的鼻子,在她的瞪視下又逐漸升高,她渾身似失去知覺,過了很久才開始大口呼吸。有光照進來,落到她腳上。
她撐着坐起身,竟然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咚咚的聲音愈發清晰,她聽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切都是夢,現實中存在的不過是沉沉的敲門聲罷了。
她想起什麽,猛然站起,刺目的陽光讓她不能睜大眼睛,忍着眩暈,她拿睡衣袖口擦掉臉上的汗水,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