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很快浮起一層淡淡的粉色,讓那張幾乎沒有表情的面孔看起來生動許多。

他看向她的右手,笑容帶着不易察覺的調侃之意:“我說的是你右手的那道疤,你想到哪裏去了?”

她的臉越來越紅,卻擡眼直接而大膽地看着他,嘴角輕微上揚一下:“以前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碎玻璃劃傷的。”

周遠行沒作聲,他想,這算是微笑嗎?不知道這個女人真正笑起來會是什麽模樣?應該會很好看吧……

下午,酒吧的生意出奇地火爆,客人絡繹不絕,眼見夏辛春忙不過來,周遠行不得頻繁走出櫃臺,同時兼顧酒保和服務員的工作,當然了,還有陪聊,他那雙對着人笑起來時眯起的雙眼總能勾起女人羞澀的微笑。

有時他會想,将酒吧開在這樣一條鬧中取靜,周圍幾乎沒任何娛樂場所的街道,并且挨到現在還沒有虧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那張帶點兒流氓氣息的英俊面孔。

魏旭不止一次對他的自戀作嘔吐狀,絞盡腦汁卻又無法反駁,最後只能陰陽怪氣地嗤笑他:“你長得再帥又有什麽用,到現在還不是光棍一個,男人重要的不是臉,是氣魄。”

魏旭是周遠行的高中同學,家裏是做生意的,最初他父親開了一間專營建築材料的公司,後來業務發展地越來越好,積累了雄厚的資金以後,便嘗試涉足房地産和建築設計領域,都取得不錯的成績,不僅如此,公司目前還擁有一支名頭十分響亮的建築設計團隊,在本地和鄰省都頗有口碑。

魏旭在家裏排行老三,上面有一個大姐和二哥,不過他和他們關系并不親密,因為他們不同胞,他母親是是他父親在發家致富離婚之後娶的第二任妻子。

因為家境過于富裕,魏旭自小就過地比一般人奢侈悠閑,加上父母的驕縱,成長地順風順水,從沒吃過苦頭,對待感情只當兒戲,每段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戀愛是用來享受的,如果當了真,就失去了意義。

魏旭鮮少把別人放在眼裏,卻獨獨和周遠行聊得來,作為朋友來說,他無可挑剔,但周遠行對他的戀愛理論卻難以茍同。

“你這樣輕率地對待別人,早晚得載跟頭。”

“那也比你強,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這是為誰守身如玉呢?每次別人問我你有沒有女朋友,我都不好意思說實話。”

周遠行不以為然:“我只是不想浪費時間給自己找麻煩而已。”

然而此刻,身處光影迷離、音樂喧鬧的酒吧,他面帶微笑看着面前一張張笑得愉悅而惬意的男人和女人的臉,有那麽一秒鐘,他突然感到厭倦,厭倦了那個生活單調而又孤獨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西蘭花對我來說,是一個神奇的東西,我不喜歡西蘭花的味道,事實上,西蘭花也沒啥味道,但是每次飯桌上有一盤西蘭花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一直吃一直吃......

☆、1-4

離酒吧大約兩百米遠的街道拐角處,有一家名叫“荒原”的書店,由一對中年夫妻所開。書店面積不大,裝修簡單,沒有時下标配的書香氣和文藝氣,牆面粉刷成單調的淺綠色,書店老板只賣他們自己看過并且覺得值得閱讀的作品,所以出售的書籍種類也不算齊全。

按理說,書店地理位置不優越,周邊也沒有學校,店面普通地幾乎入不了人眼,應該是門口羅雀的,然而令人訝異的是,這家店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每次周遠行走進去,書架前總有不少顧客駐足挑選,讓這個看起來容納不了幾個人的小小空間變得擁擠狹窄。

這一天是周六,天氣晴朗,天空藍地沒有一朵雲彩,街道兩旁郁郁蔥蔥的槐樹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擡頭看去,已經顯出些許炙熱感的陽光透過一串串密密麻麻的白色槐花灑下來,照地人無端生出恍惚感來。

周遠行兩手插在新買的卡其色休閑褲的褲兜裏,慢悠悠地走進書店。

因為是周末,買書的人比平常多了很多,坐在收銀臺後的書店老板忙得不可開交,看到他進來,只笑着點一下頭,根本沒有時間像之前那樣來和他聊上幾句。

他一列書架一列書架地浏覽着,花了近二十分鐘才在最裏側一個鐵藝書架的最高一層找到他要買的那本書。

他擡起手臂,将書輕松取下,準備排隊結賬,随意一瞥,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他的視線。

夏辛春站在書架另一端靠近角落的位置,低着頭專心翻看一本書。

她穿着灰藍兩色的格子襯衫和一條黑色牛仔褲,平時紮起的馬尾全放了下來,清湯寡水地披在肩後,對着他的半邊臉頰白地幾乎看不見血色,夾在耳後的頭發滑到眼前,她用手拂開,連頭也沒擡一下,似乎沉浸在只有她一個人的世界中。

周遠行安靜注視了她的側影一會兒,然後越過其他人走到她身邊站定。

“在看什麽書?”

夏辛春翻書的手一頓,擡頭迅速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随便看看。”

他自來熟地拿過她手裏的書合在一起,大拇指夾在她剛剛閱讀的書頁之間,看一眼封面和書名:“《一九八四》?”

她嗯一聲,沒說別的,視線落到面前的書架上,似乎在認真搜尋其他可能引起她興趣的書。

周遠行裝作沒看出她的冷淡,翻開到她剛剛停下的頁面上,一目十行浏覽了下。主人公溫斯頓·史密斯被捕,正在接受思想警察奧勃良的拷問。

他把書還給她,又問:“覺得這本書怎麽樣?”

“寫地挺好,就是太壓抑了。”

她語氣平平地回答,然後接過書,踮起腳想要把書塞回書架上,卻沒拿穩,眼看書從她手中滑落下來,就要摔到地上,周遠行及時彎腰接住,一擡頭,她正微張着嘴,表情略微透着點兒後怕地看着他手裏的書。

他這才發現,她的眼眶是濕潤的,她沒給他繼續觀察她的機會,說了謝謝,很快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他擡了擡眼皮,忍着笑意:“我發現你這個人很容易被感動,看部電影會哭,看本小說也會哭。”

夏辛春掩飾般地眨眨眼睛,勾起一側嘴角自嘲一笑:“可能......我涉世不深,太善良了吧,所以才這麽容易被感動。”

周遠行被她語氣中的自我嘲諷弄地一怔,本能覺得那樣帶着點兒厭世情緒的笑容不應該出現在她臉上,對比之下,他更願意她面無表情地在他眼前晃蕩。

他還沒來得及接點兒什麽話來開導一下她,她已經先說再見徑自走出書店,步子邁地大而堅決。

第二天晚上,周遠行回到家裏,剛進門,就聽到屋內傳出頗為愉快的笑聲和談話聲,而平常吝啬給他微笑的父親竟然也笑地十分開懷。

他把玩着車鑰匙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相談甚歡的四個人齊齊把目光投向了他,周母更是驚喜。

“你可回來了,快過來叫人,”她笑呵呵地沖兒子招手,對着客人說,“這是你秦阿姨和秦叔叔。”

周遠行将車鑰匙随手放玻璃茶幾上,在沙發另一端坐下,态度恭敬地叫人。

“叔叔阿姨好。”

“哎,你好,”秦阿姨笑地明朗,“還別說,你們倆給我看他照片的時候,我還不大相信竟然會有人模樣這麽好,今天見到,果然長相非凡,又斯文有禮,完全遺傳了你們夫妻的優點嘛。”

秦叔叔贊同地點頭,周母聽到他們對兒子的贊美,笑地合不攏嘴,客氣推說着“哪裏哪裏“。

周遠行微微一笑,已經猜出來人的身份,他并不多說什麽,飯桌上,被問到為什麽選擇開酒吧的時候,周父難得沒拿冷臉給他看,還及其罕見地為他說話。

“現在的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我們這一代人思想保守,只滿足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就皆大歡喜,他們更加看中對個性的保持和自由的追求。其實只要不犯法不犯事,正經做生意,我們都應該鼓勵。”

周遠行見父親一本正經的慈父樣子,只能忍笑。

“是呀,我們家秦悅也是這樣,本來想讓她研究生畢業後當個英語老師,工作穩定,還能有寒暑假,可她偏偏要去外企做什麽儲備幹部,剛進公司就被派出國鍛煉,去得還是印度,都快一年了,中間一次也沒回來過。”秦父談起女兒,言語中有掩飾不住的自豪。

周母莞爾:“秦悅很能幹呀,我就喜歡有事業心的女孩子,這不一年也快要到了,到時候她回來了,剛好讓遠行給她接風洗塵。”

晚上,周遠行躺在自家床上,始終沒有睡意,手機沒電了,他翻找一陣,才想起将充電器忘在了酒吧。他下樓到客廳,周母正準備關燈。

“渴了嗎?”

“沒,”他拿起茶幾上的車鑰匙,“我想起來酒吧還有點兒事沒處理完,得過去一趟。”

“這麽晚?”周母疑惑,“什麽事這麽急,那你晚上還回來嗎?”

他看一眼窗外的夜色:“這件事比較重要,晚上我就不回來了,您和爸早點休息。”

周遠行将車停在路邊劃好的停車位上,踱步到後門,拿鑰匙開門進去。

酒吧內漆黑一片,安靜地沒一點兒聲音。

他沒有開燈,熟門熟路地穿過酒吧那道高高的拱形門,往二樓走。

到了夏辛春房門口,他停了下來,她的房門沒有關嚴實,從他站立的方向看過去,能看到一張木質單人床的床腳和一條牛仔褲的褲腿,正是她昨天穿過的那一條。

“你在幹什麽?”

他一驚,轉頭看去,夏辛春正站在他背後,冷眼瞪着他,她穿着樣式保守的睡衣,頭發紮成丸子頭,頸項處沒挽起的一縷頭發緊緊貼在皮膚上,劉海半濕着,嘴唇和雙頰都紅紅的,顯然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

“我問你在幹什麽?”她又問,這一次周遠行聽出了質問的味道。

他站直身體,一點沒有偷窺時被現場抓包的尴尬,姿态大大方方:“沒幹什麽,剛好路過而已。”

她狐疑,閉緊嘴,顯然不想再問下去,側身往旁邊一讓,示意他過去。

周遠行低頭不着痕跡地笑了,他挪動步子,只不過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轉個身,雙臂抱胸斜靠在門框上。

“夏辛春,事情過去這麽久了,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句解釋?”

夏辛春茫然看着他,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眸光一顫,嘴上卻猶自鎮定着:“什麽解釋?”

“別跟我裝傻,”他斂了嘴角的笑,“你那疤是怎麽弄的?”

她雙手不安地絞着衣角,半晌,才直視他:“我不是說過了嗎?碎玻璃劃傷的。”

他走到她跟前,身體幾乎要貼上她的,擡手撫上她的腰腹,聲音低低地說道,“我說的可不是你的手,是這裏。”

她身體驟然緊繃,試圖躲開,被他另一只手攔住。

“那是做手術留下的。”她聲音已經開始顫抖。

“那麽,你當時為什麽要跑到我房間脫衣服,還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只是,只是想告訴你,生命最重要,沒什麽東西值得我們傷害自己。”

他越聽越糊塗:“什麽傷害自己?你到底在說什麽?”

她張了張嘴,似乎要解釋,但還是閉上了嘴,選擇沉默。

周遠行忽然有點煩躁:“你不說話,那我只能想,你這是在和我玩欲擒故縱那一套?”

夏辛春吃驚地看向他,幾秒鐘後,她眼圈慢慢變紅,緊咬住嘴唇,胸口劇烈起伏,粗暴地一把推開他:“讓開!”

周遠行沒穩住身體,往後重重靠在牆上,見她這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心裏的火莫名也蹿上來了,冷冷地說道:“你別忘了我是你的老板。”

她正要推門進去,聽到他的話,并不惱怒,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恢複平靜:“您放心,我不會忘記這一點的。”

這一晚,周遠行合上電腦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一點,他取下眼鏡,仍然沒有睡意,于是下樓到酒窖拿了一瓶紅酒上來,路過夏辛春房間,他頓足側耳傾聽,裏面悄無聲息,也沒有一絲光亮透出。

他回到房內,半坐在窗臺上,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慢慢喝完,待有了微醺醉意後,躺到床上。

熟悉的夢境再次襲來,他又看到那個紅衣女人,她起初背對他躺着,接着伸直雙腿,躺平身體,他小心翼翼走過去,撥開她遮住半邊眼睛的黑發,她本來是閉着眼睛的,在他的手離開之前卻猝不及防睜開,盯着他的雙眼不含一絲情感,冰冷而攝人。

周遠行猛地驚醒,他打開燈,看着熟悉的房間布局,竟然有點兒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感覺。他向後一靠,不由自主回憶夢中的那雙眼睛,終于可以确定他連日來的懷疑沒有出錯,那個女人的确是夏辛春。

床頭櫃上的手機振動兩下,屏幕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內發出一圈幽幽光亮。他探身取過手機,是魏旭發來的信息。

“我剛遇到一個身材和長相都沒得挑的絕色美女,估計可以用來治你的戀愛恐懼症,哈哈。”句末附加一個賤到不行的“壞笑”表情。

周遠行暗罵一句無聊,順手關了機,室內重歸黑暗和寧靜,然而到底還是被那個不算噩夢的詭異夢境給影響到了。

我為什麽要反複夢到她呢?

他這樣想着,可是直到天亮,仍然沒能找到讓自己信服的理由。

☆、2-1

大學畢業以前,夏辛春和家人一起住在C市西南城郊一處窄小的兩室一廳內。她父親鄭海成是本地最大耐磨材料公司的木匠工人,母親夏蘭是同一公司質量部門的檢驗人員,一進公司,便租住在員工宿舍,有了十年工齡後,以一個十分優惠的價格買下這處面積六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四個人住,雖然擁擠了點,但這對于老家非本地的夫妻倆來說,等于在這座大城市正式安了家,足夠他們滿足了。

夏辛春不是獨生女,她有一個相貌和學習成績都相當出衆的哥哥,自懂事以來,父母就時時叮囑她凡事以哥哥為榜樣,和優秀的哥哥相比,她确實遜色許多,腦袋不聰明,成績不好,玩心重,對學習從不上心。盡管多次被學校老師請家長,她也沒受到父母一點兒責怪,哥哥雖然對她有點兒愛理不理,但基本什麽事都讓着她,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十分幸福。

然而到她步入高中的那一年,一切都變了。她父親工作時,因為操作不當,右手被運作的車床削去大半截拇指,落下殘疾,辭職以後,領了公司賠償的三萬塊錢,從此一蹶不振,開始沉迷于酒精和香煙,和她母親的關系也變得緊張,常常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從前的恩愛成了南柯一夢。

她哥哥當時已經去外地上大學,本來就是偏內向的性格,父親出事後,變得更是寡言少語,頭兩年,每逢長假和寒暑假,會早早回家,偶爾還和她聊聊心事,後來索性只在快過年的時候才回家一趟,待幾天就匆匆返校,接到她的電話,總是沒說幾句就稱有事要忙。她雖然難過,但也理解,哥哥和她一樣,同樣難以忍受家裏常年的陰郁氣氛。

她曾發誓,一定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像哥哥一樣,一起幫助改善家裏的生活,讓父母能過上富足的日子,一家人能再次其樂融融地相處,重拾昔日的溫馨。

可在外兩年的漂泊游蕩,她失去了太多,一事無成不說,感覺心也蒼老了,再沒有年少時的雄心壯志。

隔着一條窄窄的柏油路,夏辛春面對曾經居住過的家,獨自站在街邊一顆法國梧桐樹下出神,回憶對她來說,從來算不上輕松,每當她覺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往昔的點點滴滴便悉數翻湧,借她一點溫暖和支撐,然而再往後追憶,卻是苦澀。

她理一理出門前特地戴上的口罩和黑框眼鏡,好在這個季節梧桐絮漫天紛飛,很是擾人,為避免吸入梧桐絮,很多行人都戴了口罩,她的裝扮倒也并不突兀。

到了九點半,一位中等個子的中年婦人出現了。她留着毫無發型可言的短發,兩鬓的白發十分顯眼,後背微微佝偻,步子邁地挺快,走路姿勢看起來卻有點兒無精打采,穿一件幾乎看不出顏色的棉質襯衫和黑色長褲,手臂挎一個中等大小的編織菜籃。

夏辛春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十來分鐘後,進入人群熙攘的菜市場,始終和她隔着兩三個攤位的距離,和她買一樣的菜,出了菜市場,她沿原路返回,夏辛春依舊小心翼翼跟着,心跳地劇烈,頗費了一番力氣,才忍住沒有追上她的腳步。

到了路口,遇上紅燈,婦人停下等待,夏辛春屏住呼吸,數着步子稍微朝她走近一點兒,卻不想婦人突然回頭,對上她的視線,她一驚,想低頭,卻沒法兒移開目光,眼眶猛然酸澀,差一點就要把那聲惦念已久的“媽媽”喊出口,想到自己的境況,到底還是忍住,強迫自己低頭疾步往另一個方向走。

她不敢回頭,眼淚撲簌簌落下,砸在地上,似乎把她的心也給砸出了一個個窟窿。

回去的路上,她努力平複心情,臨到酒吧,終于平靜下來,只覺精疲力盡,心裏想着,還好今天周五,周遠行會在吃過午飯以後才回來,她早上出門前就将酒吧打掃幹淨了,現在只希望什麽也不用想,什麽也不用做,能去床上躺着不動就好。

她心不在焉地踏上酒吧門口的臺階,發現門大開着,隐約有談笑聲沿走廊傳出,仔細辨認,其中一人是周遠行。她略微詫異,随即硬着頭皮往裏走。

“遠行,你還別不信,那個女孩兒剛剛二十歲,在曼大讀心理學,有智商有情商我就不說了,人長得着實漂亮,不矯揉造作,還有點兒小小的幽默感,人蠻單純,挺适合你的,回頭我……”

正在滔滔不絕的男人看到出現在門邊的夏辛春時猛地打住,眼神既驚訝又疑惑,本來微笑聆聽好友說話的周遠行同樣怔住。

夏辛春心事滿懷,強打精神對兩人點點頭算作打招呼,準備趕快溜進廚房,剛走了兩步,周遠行隔着吧臺叫住她。

“你把自己捂這麽嚴實做什麽?感冒了?”

她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戴着眼鏡和口罩,于是一股腦摘下胡亂塞進褲子口袋裏。

“沒有,外面風大,梧桐絮滿天飛,容易嗆到喉嚨裏。”

話落,她再次愣住,這是自那晚她和周遠行莫名其妙吵架後第一次說話,之前一個星期,周遠行對她态度極其冷漠,幾乎把她當作空氣,開始她還擔心他會辭退自己,後來見他似乎沒這個打算,便稍微放了心,幾次想主動找他說話,看到他冰山一樣的臉,還是作罷,不願意往槍口上撞。

她不是不後悔的,他當時只是開開玩笑罷了,是她自己太敏感,才會那樣在意,對他耍脾氣。事實上,他算是她的恩人,提供她一份工作,付給她不低的薪水,還讓她有了暫時的安身之所,她應該感激他的,怎麽能那樣不識相地沖他大吼呢?她想,一定是洗澡時腦袋進了水短路了。

不等她多想,陌生男人站起身,徑直走到她面前,笑容可掬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魏旭,周遠行的朋友,你是......?”

夏辛春愣愣地看着他帶點兒玩味的笑容,臉一下子發燙,她知道他怕是誤會她和周遠行的關系了,趕緊澄清:“你好,我是這裏的服務生,我叫......”

“你還站那兒做什麽?不做事嗎?”周遠行不等她說完,出聲打斷她,“現在都快十一點了。”

“喂,不用口氣這麽嚴厲吧,就算是員工,咱們也得憐香惜玉不是?”魏旭收回手,看向夏辛春,“你別怕他,他這人其實心善地很,也就是過過老板瘾,你什麽時候到這裏來工作的,我怎麽以前從沒見過你?”

“你去英國一年多,沒見過的人和事不止這一件。”周遠行插言,語調是一貫的不鹹不淡。

“我去年秋天過來的。”

夏辛春輕聲回答,餘光瞥見周遠行冷着一張臉,猜到他的氣恐怕還沒全消,不敢耽誤下去,惹他更加不待見自己,匆匆和魏旭說了再見,走進廚房。

她把買來的菜井然有序放進冰箱,媽媽的臉再一次浮現于眼前。

回到C市半年多,平均每隔一個月她都會像今天一樣,回到曾經生活的地方,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尾随母親去菜市場,每一次她都鼓勵自己,見到媽媽,一定要上前,讓她知道女兒回來了,可是真正見到,那聲“媽媽”卻如鲠在喉,成不了完整的詞語。那兩年銷聲匿跡的生活,她連想起,都覺得羞恥,該怎麽向媽媽解釋?更別說她現在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又有什麽臉回去面對父母和事業蒸蒸日上的哥哥?

“嘿,”魏旭冷不防出現,“剛才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她回過神,關上冰箱門:“我叫夏辛春。”

“夏新春?”他笑了,“你這名字還挺喜慶的。”

“不是新年的新,是辛苦的那個辛。”

“很特別的名字,沒想到遠行會招人來幫忙做事,而且還是一個長得這麽漂亮的女孩子,真是讓我意外,你不知道,這家夥對女人一向冷漠到近乎不近人情,你來這兒也有幾個月了吧,你覺得他這人怎麽樣?是不是特別難相處?”

夏辛春不習慣別人的自來熟,更不習慣和人公然讨論自己的老板,只好淡淡地說:“我覺得老板人挺好的。”

他越發來勁:“哪裏好?”

“嗯......”她還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心下哭笑不得,随口說道,“都挺好的。”

魏旭斜靠在冰箱門上,作沉思狀,夏辛春被他看得莫名心裏發毛:“那個,我要做午飯了。”

他沒理會她的逐客令,不期然傾過上半身,湊近她耳邊,她警覺後退一步。

魏旭不及周遠行高,但同樣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笑或不笑都不給人距離感,和她這個陌生人交談起來絲毫不見扭捏,言談舉止有着天生的自信,一看就是很受女人歡迎的那一類男人,可夏辛春無意和他有什麽接觸,本能不喜歡他這種帶點兒玩世不恭意思的靠近,同時覺得他這副熟人樣未免輕佻随便了些。

魏旭搖頭笑了,薄薄的嘴唇彎成一個柔和的弧度:“別這麽緊張,我只是想跟你打聽點事,你在這兒上班也有些日子了,有發現哪個女人和周遠行走得近嗎?我是說,關系看起來比較親密的那種。”

她第一時間想起了童瑤,那個女人總是打扮地光彩照人,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和周遠行湊在一起說話時,眉目含笑的神态既有女孩子的可愛,又兼具成熟女人的性感,是她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

念及至此,她的心不禁一顫,馬上告誡自己不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比較。

“我和他只是老板和員工的關系,不清楚他的私生活。”

他大概覺得這個中規中矩的回答有些無趣,聳了聳肩:“好吧,這家夥的确心思深。”

“你跑這兒來幹嘛?”

兩人一齊轉頭,周遠行站在廚房門口,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拿着車鑰匙,目光掠過夏辛春,落在魏旭的臉上:“走不走?”

魏旭哈哈笑兩聲:“我看你特地跑到房間接電話,還以為要等一會兒呢,沒想到你這麽快就下來了。走走走,我今天可要使勁宰你一頓。”

周遠行白他一眼,轉身走了,魏旭對夏辛春微笑:“很高興認識你,辛春,那我先走了,改天有空再聊,再見。”

魏旭随周遠行出門,坐上副駕座後,玩味地笑了。

“一年不見,你小子學壞了,都學會金屋藏嬌了。”

周遠行斜睨他一眼,懶得搭腔。

魏旭一手摩挲下巴,憋着笑說:“不過說真地,夏辛春長地還是可以的,身材也能拿得出手,就是人有點兒木讷,性格又悶,不大容易接近,你性子也冷,湊一塊兒估計夠嗆,不太适合你。”

“我以為你去英國學習了一年,受了文化熏陶,多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幼稚,沒想到還是這麽膚淺,滿腦子除了女人還是女人。”周遠行冷哼。

“怎麽?受不了我說她不好?”

“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和她有什麽?不過就是一個員工罷了,你以為我是你,見個女人就往上湊。我沒那麽多閑心,也沒那麽饑不擇食。”

魏旭清楚周遠行對他的戀愛觀一向嗤之以鼻,并不把這番諷刺往心裏去,也不打算說服好友效仿自己,只是這麽多年他從沒見過周遠行身邊出現個女人,難得見到夏辛春,哪能不驚奇,但見好友此時神色一派坦然,的确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只能悻悻作罷。

“準備進你爸公司了?”快到飯店時,周遠行問道。

魏旭長嘆一口氣,微微苦笑:“是啊,我媽一直以來都希望将來繼承公司的人是我,從我上學開始,就對我耳提面命,我爸也希望我去公司幫忙,既然他們都覺得我該進公司,那我就去吧,反正工作嘛,在哪裏都差不多。”

周遠行能理解他的處境,畢竟有那樣一份大的家業,他很難做到抽身事外,對父親的公司完全不管不問。

魏旭雖然看起來有點兒吊兒郎當,一副花花公子游戲人間的模樣,但他十分孝順,親眼見識過哥哥和姐姐對媽媽的各種視若無睹,所以尤其心疼媽媽,從不跟她唱反調。

魏旭智商頗高,本科上得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去年考進英國倫敦商學院學管理。本來大學畢業後,他父親在公司給他安排了一個不算低的職位,可他以要出去闖蕩幾年歷練自己為由拒絕了,他母親盡管不滿,也只是數落幾句,并沒幹涉,可眼見丈夫前妻一對兒女一路風生水起、紛紛坐上分公司總經理的位置,不由擔心公司最後沒有兒子的容身之地,便要求他進父親公司工作,态度十分強硬,毫無商量餘地。他不願意讓母親寒心,才決定出國讀研,一是為了多逃避一年,二是為了有個體面的學歷能更好地在公司站穩腳跟。

周遠行知道,魏旭習慣了随心所欲,厭惡勾心鬥角,不希望和兄姐争鋒相對,對父親的事業也沒有觊觎之心,可又不能跟母親對着幹,下這樣一個決心必定經過一番掙紮。

他安撫地拍拍魏旭的肩膀:“人生就是不停做選擇的過程,很難說一個選擇是對是錯,有所權衡,知道什麽對我們最重要就行了。”

☆、2-2

周遠行給文檔打上最後一個标點符號,點擊保存,然後摘掉眼鏡,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輕揉眉心和太陽穴。

朋友和家人包括父母都不知道,他除了經營一間小酒吧以外,還是一個頗有人氣的作家。

大四那一年,本地一位小有名氣的作家許思蘭女士去他們學校做講座,許女士潛心鑽研嚴肅文學,近四十年不辍筆耕,關注的題材雖偏向冷門,但寫就的作品部部堪稱佳作。

那天講座去的人不多,周遠行一向熱愛文學,聽得很是投入,臨近結束時,女作家說的一句話,他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寫作不是為了金錢,不是為了簡單抒發或者暴力式的發洩,而是為了以旁觀者的身份去發現自己所不了解的關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從而認識并接受那個陌生的自己,不管他是善還是惡。”

過了幾天,他心念一動,開始嘗試寫作,最初并沒想太多,也沒想過有一天靠寫作吃飯,然而奇妙的是,當他抱着無所謂的心态把完成的第一部小說書稿寄給出版公司時,意外得到賞識,書一經發售,銷量驚人,之後寫的幾部作品都取得不菲的成績,于是他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受讀者追捧的暢銷書作家,書一本接一本地出,幾乎從沒遇到過寫不出來的情況。

然而這段時間他的思路頻繁被打亂,很多次打開電腦,不是沒靈感就是缺手感,往往幾個小時過去,也沒能敲出幾個令他滿意的文字出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這點反常開始于哪一天,自從夏辛春闖進他的房間,當他的面大脫特脫以後,他的腦子就不大聽使喚了,時常寫着寫着,她平靜的臉孔、無所畏懼的眼神、白皙的皮膚、猙獰到刺目的疤痕和那一抹打眼的紅便争先恐後從記憶中跳竄出來,加上後來在走廊上鬧的那點不愉快,他一向波瀾不驚的情緒徹底被攪亂,這讓他自己都覺得不解。

眼看交稿期限已至,小說結局反複寫了幾十遍,都沒能讓他滿意,編輯多次打電話過來催稿,他不得不努力摒棄雜念,忽視夏辛春的存在,集中精力去寫,拖到今天終于才算寫出想要的感覺。

他走到窗邊,将半開的玻璃窗再拉開一點,外面陽光熱烈,曬地人皮膚隐約有灼燒感,幾朵白色雲彩靜靜地流淌在天邊,俨然有了幾許夏日氣息。

他低頭往樓下看,一下定住。

夏辛春踮着腳站在高腳凳上,左手抱着一個敞開的紙箱子,右手舉着專門用來曬被子的晾衣杆,一下一下打着槐樹上盛開的小小槐花,一邊用紙箱接住,樣子頗為吃力,不少槐花散落在地,她皺着眉,表情很是懊惱。

周遠行輕輕一笑,心想這個女人最近的行為還真是讓人費解,難道這次是因為童心未泯?他承認,他的好奇心還真有點兒被激發了。

夏辛春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全落進了周遠行眼裏,她全副心思都在想着怎麽樣才能盡早裝滿一箱子槐花,好能在中午做出一盤涼拌槐花來。

小時候,她媽媽經常在槐花盛開的季節做這道菜,涼拌槐花做起來十分簡單,先洗幹淨放進開水中稍微煮一下,再撈出來擠掉水分,經熱鍋爆香後裝盤,最後加入鹽、蔥、醋和其他喜歡的調料即可。

早上她清掃完酒吧和廚房,跑到後門外懈怠一會兒,見滿樹槐花開地正濃,想起媽媽,不禁起了自己動手做的念頭。然而大半個小時過去,脖子和手臂都有了酸痛感,也不過勉強裝了半個紙箱槐花,打下來花的大部分都落到地上,她好不氣餒,正想着要不幹脆別折騰算了,身後冷不防響起一道悠閑的聲音。

“你還蠻有閑情逸致的。”

她回頭,周遠行兩手插袋靠在後門上,嘴角挂一個淡淡的調侃笑容,眼神是她見過多次的那種仿佛能把人吸進去的溫柔:“我猜你小時候肯定是一個有很強破壞欲的孩子。”

她跳下高腳凳,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不是,我只是想用槐花做菜。”

他略微驚訝地挑了挑眉毛,走向她:“做菜?這花能做出什麽菜?”

“涼拌槐花,很普通的菜,你沒吃過嗎?”

“沒有,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槐花可以吃。”

她微微揚一下眼皮,很快斂去表情,放松地說:“那今天你可以嘗試一下,雖然做出來賣相不怎麽樣,但味道還是不錯的。以前我媽媽經常做這道菜,我們家都特別愛吃。”

剛說完,她就被自己給驚到了,居然會這麽自然地跟他聊起私事,大概是長時間仰着脖子帶來的輕微眩暈引起的吧,她這樣想。

周遠行不置可否,瞧一眼她懷中的紙箱,問:“這麽多夠了嗎?”

“不夠。”

“那就再接一點,”他挽起襯衫袖口,不等她反應,拿過她手裏的晾衣杆,踩上高腳凳,對兀自愣怔的她吩咐道,“在下面注意好位置,別接偏了。”

他願意不計前嫌,主動找她說話,已經叫她意外了,現在還如此熱心要幫忙,更是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