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才将手機還給她,邁着大而悠閑的步子下樓而去。
☆、3-4
接到哥哥電話的時候,夏辛春正被一場傾盆大雨困在某個家具店內。她從布包裏取出手機,走到靠近門口的位置按下接聽鍵。
“辛春,你在哪裏?”
夏辛春看着被雨水沖刷着的梧桐樹和街道對面敞着大門的一家家店鋪,沒什麽力氣地回答:“我在外面有點兒事。”
嘩嘩的雨水聲自然全傳進鄭辛遠耳內,他提高聲音:“外面在下大雨,你辦什麽事?我馬上過來接你,晚上一起吃飯。”
“我出來買點東西,雨太大了,晚上就不一起吃飯了,等雨稍微小點兒我自己搭車回酒吧。”
鄭辛遠嗔道:“下雨我就更要來接你了,我已經好多天沒見到你了。今天周日,我不用工作,你把地址告訴我,我很快就過來了。”
夏辛春的确不大想這個時候回酒吧,也沒別處可去,只能聽話地報出路名和店名,然後對着瓢潑大雨茫然出神。
“夏小*姐,”家具店老板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打扮十分妩媚,見夏辛春直直站在大門口不出聲,百無聊奈之下,起了聊天興致,“別站在門口,過來坐會兒吧,現在店裏沒生意,剛好得空我們說說話,打發時間。”
夏辛春向裏走,靠近收銀臺的地方擺着一張米色絨布沙發,她走過去坐下,家具店老板笑呵呵地說道:“我看你性格挺文靜,話也不多,容貌也不錯,幹嘛想着來我這裏賣家具?我覺得你适合坐在辦公室裏處理文職工作。”
夏辛春扯了扯嘴角,終究無法笑得自然,不過還是老實回答:“我沒什麽工作經驗,讀的又是名不見經傳的三流大學,之前一直在酒吧做服務生,進企業上班,不僅我自己适應不了,企業應該也容不下我。”
“這有什麽?有誰大學一畢業就工作經驗豐富的,不都是從職場小白開始的,我感覺你做事肯定屬于認真負責的那種,我這店比較偏僻,遠離主街,生意一直不溫不火的,不然肯定招你進來幫忙了。”
老板娘又東拉西扯說了近半個小時,夏辛春也耐心附和着。
鄭辛遠将車開到家具店門口,一眼看到側對街道坐着的妹妹,她表情平靜安寧,只是身形似乎更單薄了,瘦削的身體讓他心裏不禁一痛。
他停好車,撐着雨傘下來,站在店門口喊她的名字,辛春聞言,立即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哥哥。随後出來的老板娘看到長身玉立的鄭辛遠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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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男朋友吧,長得可真俊。”
鄭辛遠搶在妹妹之前開口:“我是她哥哥。”
老板娘看着被鄭辛遠攬住肩膀的夏辛春,掩嘴直笑:“看我,眼神也是不太好,你們別介意。”
鄭辛遠扶妹妹上車,只聽老板娘隔着雨幕揚聲說道:“夏小姐,聽我的,去大公司試一試,會有适合你的工作的。”
鄭辛遠注意到妹妹臉色略一下沉,似乎被觸到了心事,他沒多問,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啓動車子離開。
他努力找話題,然而夏辛春興致缺缺,大多只用單音節的“嗯”作為回應。近看之下,她神情疲倦,黑眼圈十分明顯,面容比上一次見面明顯還要憔悴。
“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本來一直注視着不停忙碌工作的雨刷,此時聽他發問,轉頭看着他,平靜地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失敗?”
鄭辛遠眼皮一跳,小心觀察妹妹的表情,柔聲問:“怎麽會這樣想?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優秀的。”
夏辛春頗為自嘲地呵呵笑了:“看吧,我回來并不是一個正确的決定,你一直對我愧疚,覺得我出走和你有莫大的關系,重逢以來,你一直做個好哥哥,可我卻不領情,一次次冷臉相對,你違背心意誇我優秀,實在是難為你了。”
他一愣,只聽她繼續說:“其實你大可不必背負任何責任,我當時已經是成年人了,不管去哪裏,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都應該有足夠判斷力明辨善惡是非,哪怕吃虧上當,也是自己的愚蠢造成的,怪不得別人。”
鄭辛遠心裏抽痛,将車停在路邊,側頭認真看着妹妹,握住她的手:“不,我有責任,因為我們是兄妹,是親人,我理應照顧你,站在你的角度為你考慮,可在這一點上,我做得非常不合格,那段時間不該不顧你,一心只想着工作。”
“我說了不用對我愧疚!”夏辛春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反而被握得更緊,試了幾次都沒成功,眼淚突然一下湧出。
鄭辛遠慌了,知道自己弄疼了她,馬上放開她,解開安全帶,将她摟到懷裏:“對不起,辛春,別哭,好好,以後我不對你愧疚了,我們都開心一點好嗎?別哭了,乖。”
夏辛春想推開哥哥,然而她發現,即使隔了這麽久,她依舊是想念他的擁抱的。不僅如此,那些和家人一起度過的時光,曾經被她反複追憶、又硬生生從記憶中割舍的日子,這時仿佛電影鏡頭一幕幕全在眼前回放,她緊咬着雙唇,勉力忍住源源不斷的淚水,過了好幾分鐘,才止住哭泣。
鄭辛遠只覺得心都要碎了,心疼地不得了,抽出濕巾細細給她擦臉:“你以前什麽都和我說,可是現在卻全都埋在心裏,你才二十六歲,應該活潑開朗一些,有什麽事,盡管告訴我,我都能和你一起承擔。老是這麽折磨自己,身體也會吃不消的。”
辛春這才看到,哥哥的眼圈也紅紅的,想起剛才自己不管不顧一通發作,歉意浮上心頭,啞着嗓子說道:“哥,對不起,我剛才神經過敏......”
“傻妹妹,跟我說什麽對不起?”他理順她糾結的頭發,“你能對我哭出來,也是一件好事,總比悶在心裏好。我說過,不會逼你做不想做的事,不會逼你說你不想說的話,你想怎麽樣都好。”
辛春更加覺得自己像一個罪人,不過也不想再多說什麽了,只輕描淡寫地說道:“沒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以前我就是這麽以為的,現在還是這樣以為。說到底,那年突然從你們的生活中消失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麽任性。”
“好了,”鄭辛遠溫柔笑了,“兄妹倆見面應該是件高興的事情,答應我,以後不能對我說對不起。走吧,我們去找個地方吃飯。”
這算是兄妹兩人重遇以後吃得最放松的一頓晚餐。
大哭果然是發洩的好辦法,夏辛春想,至少現在她的心情明朗很多,和哥哥邊吃邊聊,也不像之前見面那樣拘謹。
他問:“你不準備在周遠行的酒吧工作了?”
她先是搖頭,繼而又點頭:“你說的對,一直在酒吧做下去也不是長久的辦法,我應該找一份像樣的工作。況且......”
鄭辛遠等她說下去,她卻抿嘴一笑,将話題轉到他身上:“你呢?你和上次來酒吧的那個女孩子怎麽樣了?”
他驚訝,沒想到她會關心自己的感□□,想到酒媚,只好無奈地承認:“我和她現在是普通朋友關系,她已經有了相愛的男友,而我近期工作很忙,也沒工夫考慮個人感情問題。”
吃完以後,兩人走出飯店,鄭辛遠手機響了,他看一眼妹妹,走到遠一點的地方接聽電話,夏辛春自覺沒有跟上去。
雨不知不覺已經停了,天仍然亮着,一點也沒有夜晚降臨的感覺。街上行人往來,有人低着頭步履匆匆走過,大概是剛結束一天的工作,有人步伐慵懶,慢悠悠結伴散步而去,有人腳步輕盈,牽住身邊人的手談笑着越走越遠。
夏辛春随哥哥上車,系好安全帶,心念一動:“哥,帶我回家看看吧?”
鄭辛遠呆住,繼而大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辛春微笑:“回來這麽久,明知道他們都牽挂我,卻自私地只知道躲避,我不能一直做鴕鳥,我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面對爸媽。”
他握住妹妹的手:“爸爸媽媽不會怪你的,我會陪你的,別害怕。”
車子一路往西南方向開去,到了地方,鄭辛遠先下車,走到副駕座這邊拉開車門,辛春一動不動坐着,雙手交握放在腿上,眼神也不如剛才冷靜了。
辛遠不忍,就在他想說“算了”的時候,她像是做了某個重大決定一樣,游移不定的目光一轉,鎖在他臉上。
“走吧。”她說。
兩人一起邁步往小區裏走,天色已經慢慢轉暗,不少老人搖着扇子在小區裏散步,有人幹脆擺了音響設備,幾人聚在一起輪番進行男女對唱,歌聲激揚,感情充沛,好不歡鬧。
然而夏辛春無暇聆聽,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甚至稱得上紊亂了,大粒汗珠在額頭沁出,滾落滑入眼眶,視野頓時模糊,隐約辨出前方一扇綠色鐵門外站着一位腰背略微佝偻的婦人,似乎正要将視線轉向她。她一驚,馬上背過身去,狠狠拭去汗珠。
鄭辛遠詫異:“怎麽了?”
“對不起,我,”辛春長舒一口氣,努力保持聲音平穩,“我還沒準備好。”
說完這句,她低下頭,疾步往小區外走,最後幾乎小跑起來,鄭辛遠顧不得其他,跟着追上去,在馬路邊沿趕上了她。
他以為她哭了,可她坦然注視着他,神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起伏。他嘆口氣,指一下停在路邊的車:“我送你。”
回去的路上,兄妹倆誰也沒有說話,車廂內彌漫着一片壓抑的靜默,只在快到酒吧、車停下時,辛遠才對埋頭解安全帶的辛春沒頭沒腦來了一句。
“如果在酒吧的工作不快樂,我可以幫你找一份別的工作,”他沉吟,然後笑了,“其實你可以搬來和我一起住。”
她沒應聲,他也不再多說,等她下車站穩,簡單叮囑幾句便駕車離開。
夏辛春轉身向酒吧走,夜色漸濃,大雨過後的夜空只零星挂着幾顆星星,月亮被雲朵遮去大半,濕潤的夜風偶爾沿街撲面吹來,撫平她的心緒。
她一邊想心事一邊往前走着,卻不得不硬生生停下。
昏黃路燈下,周遠行正雙臂抱胸,在酒吧門口踱步,不時徘徊張望,看到她出現,先是愣住,而後邁着長腿,大步走向她,不等她反應,用力擁她入懷。
她吓了一跳,後腦勺被一雙大手固定住,脖子被迫仰着架在他肩膀上,“你你你”很長時間,根本講不出完整的字句,用力推他,他紋絲不動,只是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你放開我!”她用盡全力一腳踩在他腳背上。
他悶哼一聲,抱着她的雙臂一松,她趁機脫離,見他眉毛皺地緊緊的,還一臉不高興,沒好氣地大聲說:“你發什麽瘋!?”
周遠行疼得龇牙咧嘴,好半天才緩過來,見她滿臉戒備,簡直又好氣又好笑。
“天知道我在發什麽瘋,你一聲不響地走掉,電話也打不通,難道一點不考慮我會擔心你嗎?”
夏辛春瞪大眼睛,良久,輕聲解釋說:“我留了字條給你的,就貼在你房門上。”
“是嗎?”周遠行笑了,拽住她的手腕,不顧她掙紮,帶着她徑直走回酒吧,上了二樓,指着自己的房門,“你自己看看。”
房門上确實什麽也沒有,她當然清楚,可她并不打算承認自己沒來由的小性子。她揉着自己的手腕,面無表情地扯扯嘴角,冷冷說道:“不過就是沒當面請假,翹了半天班而已,你大可以選擇辭退我。”
周遠行被氣笑了,欺身上前,再一次箍住她的手腕,将他壓向身後的牆壁,她驚呼,他全當沒看見她因疼痛而扭曲的眉眼,咬着牙說:“夏辛春,你現在越來越能耐了,動不動給我甩臉色,跟我玩欲擒故縱那一招也就算了,現在居然學會不辭而別,不但毫無反省之意,還理直氣壯威脅自己的老板,你別以為我真不敢辭退你。”
她也火了,倔強地瞪着他,大吼着:“你不過就是付我一點工資而已,憑什麽對我的言行指手畫腳,憑什麽管我!”
他同樣瞪着她,嘴角挂一點涼涼的笑意,表情漫不經心,可手上力道絲毫不松,眼神分外淩厲,完全迥異于平時在人前溫文爾雅的模樣。
她因為憤怒而呼吸急切,剛準備叫他松手,他忽然将頭壓得低低的,滾燙的呼吸全噴在她臉上,讓她無處可逃。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費心思管你呢?”
不等她反駁,他一手扣緊她的腰,一手固定住她的手腕,壓在身側,狠狠吻住她的嘴唇。
☆、3-5
這個吻從兇狠霸道到溫柔纏綿,一點一點吞噬掉她的決心,也瓦解了她無以名狀的憤怒。在長長的親吻中,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麻木的嘴唇上,大腦處于缺氧放空狀态,無法思考,身體被牢牢固定着,已經無力也無法再去掙脫他,只能閉上眼,任他親吻。
盡管下過一場雨,天氣仍然悶熱,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身上很快被汗水濡濕,夏辛春暈暈乎乎的,嘴唇忽然被用力一咬,她睜開雙眼,卻什麽也看不清,于是嗚嗚咽咽着表達抗議。他終于良心發現放開了她的嘴唇,再開口,聲音都變沙啞了。
他上半身仍壓着她,喘氣說:“以後還打算說我沒資格管你嗎?”
她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事,然而他偏偏不放過她,追問着:“你說我能不能管你?”
她想反駁,嗫嚅半天,竟可恥地發現自己已經暈頭轉向,講不出話來。
“傻瓜。”他笑了,黑眸如暗夜裏的星星一般明亮,同時用大拇指反複摩挲她由于激烈親吻而略微腫脹的水潤嘴唇,啞聲繼續說:“今晚就先這樣,你去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還有,趁早把我的手機號碼從黑名單裏拉出來,別等到我親自動手。”
交代完這些,他徹底放開她,她卻不動,半晌,冷不丁問:“你今天不回家住嗎?”
他被問得啞然,見她表情執拗得仿佛一個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只覺得可愛,他忍笑,不答反問:“這麽關心我的去向,難不成剛才的吻還不夠滿足你,今晚還想和我一起睡?”
她瞠目,臉更紅了,顯然沒料到他耍起流氓來如此信手拈來。周遠行用無辜的雙眼笑盈盈看着她,沒過兩秒,她頭向左一偏,轉身拔腿就跑。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夏辛春躲回房間,用雙手捂住臉頰,除了狂亂的心跳讓她無法平靜,只覺得匪夷所思,大腦暈乎乎的,怎麽也理不清個所以然來,吹了許久的風扇,等心情稍微平複,聞到自己身上的刺鼻汗味,更覺得荒唐。她想,不過是一個吻罷了,既然發生了,那就随遇而安好了,她早習慣了對一切意外照單全收。
她拿上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去浴室洗澡。住進原諒酒吧以來,她一直和周遠行共用一間浴室。浴室剛好在周遠行卧室的對面,面積中等,裝修簡潔,四面牆貼着淺色木紋磚,地面貼防滑的正方形仿古瓷磚,毛衣架上整齊碼放着周遠行的毛巾,整個空間中規中矩地沒一點表示他個性的意思。
夏辛春從不碰他的私人物品,每次使用完浴室,都會将自己的東西全部帶走。然而此時洗手臺上的剃須刀、牙刷、牙膏、男士潔面乳卻仿佛一瞬之間有了存在感,帶着濃郁的周遠行的味道,私密性強烈地讓她無法忽視。
她赤身站在花灑下,擡起頭閉上眼睛,任水流沖刷自己的身體,回想剛才的吻,只覺恍然,根本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她用手指觸摸依舊木木的嘴唇,不禁瑟縮一下,淡淡的刺痛感提醒她剛才的一幕并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實發生的。
可是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現在這個局面?周遠行為什麽會吻她?她毫無頭緒,也拒絕深想。
洗地差不多了,她從包裏取出自己的毛巾,開始擦身體。毛巾擦過腰腹,手不由自主停留下來,怔忪之間,手無意識沿着那條疤痕經過的地方不停向後向下,直到手指下的觸感重新變得平滑柔軟。
她穿上睡衣,收拾好換下的衣服回房,記起周遠行晚上的交代,才想起下午帶出去的布包似乎在拉扯之中遺落了。
想到包裏除了手機,還有錢包,她一秒不敢耽誤,拉開衣櫃門,随便取一件衣服換上,匆匆走出房門,沿樓梯下去,拐彎時,一眼看到最低一級臺階上有個人背對她坐着。
夏辛春洗澡的時候,周遠行一直坐在那裏喝着德國黑啤,聽到動靜,他回頭,略顯模糊的臉孔上緊跟着浮起一抹笑容,眼神溫暖,沒了之前的炙熱,反而顯得有些飄渺,夏辛春的心不可抑制地顫抖了。
他笑:“站在那裏坐什麽,下來一起喝一杯?”
她遲疑着,走到他身邊,赫然看到自己那個看不出本色的布包正躺在他腿上,頓時放心不少,可是下一秒卻急急說道:“我的包,請還給我。”
她彎腰去拿,他卻不讓,空着的那只手緊緊抓着包帶,似笑非笑挑眉看着她,态度和剛才與她熱吻時截然不同。
她苦笑:“你幹什麽?這個包不值錢。”
他仍然不松手,只搖晃酒瓶,同時用眼神示意自己手邊,她看到那裏放着一只還未開啓的酒瓶。
“陪我喝一瓶,我就把包還給你。”他不容拒絕地說。
她敵不過他的力氣,洩氣坐下,他放下手裏的酒瓶,拿起那瓶新的,用牙齒咬掉瓶蓋遞給她,盡管不樂意,她還是接過去。
他與她碰杯,眼睛始終牢牢注視着她,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警惕地問:“你這麽盯着我看做什麽?”
“這樣穿很漂亮,我喜歡。”他答非所問,嘴角笑意加深,眼神溫柔地讓她無言以對。
“額......”她低頭往下看,才意識到自己穿了一條白色蕾絲無袖連衣裙,因為匆忙,她根本沒細看自己選了哪件衣服,鄭辛遠給她買了很多衣服,她從來沒穿過,只穿自己穿習慣了的T恤和長褲。事實上,她已經好幾年沒穿過裙子了,別說周遠行一眼看出她與平時不同,連她自己也覺得別扭。
“能有幸看到你穿地這麽漂亮,我苦苦擔心你一晚上,也算值了。”
他喝一口啤酒,她也跟着喝一口,冰涼的感覺劃過咽喉,再流進胃裏,有着形容不出的舒爽感覺,她畢竟是女孩子,被人誇獎,自然也是開心的。
“你很擅長對付女人吧。”
“那也要看那個女人是誰,她值不值得我對付,如果是你的話,我不介意費心機來對付。”
“我不明白,”大概受他的直接影響,她膽子也大了,疑惑地問,“像你這樣的男人,竟然會在我身上花心思,不是腦筋搭錯線,就是生活太乏味,想給自己找點樂子。”
他沒惱怒,平心靜氣地說:“你這麽判斷我的感情,認定我沒有付出真心,未免太傷害人了。”
這算戒酒裝瘋還是酒後吐真言?夏辛春茫然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看着她的眼睛,聲音誠懇:“我快30歲了,之前可從沒對別的女人這樣過,你可是第一個。”
她當然不信:“你以為我真是傻子嗎?就沖你剛才那樣……”她一怔,腦海不期然閃過他壓着她的身體,急切追逐她唇舌的場景,臉火辣辣地燒着。
他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挑一挑眉,忍笑說:“我剛才沖你哪樣了?別一味指責我呀,在我看來,你并不抗拒我。”
她聽不下去了,出聲打斷他:“能說點別的嗎?”
“當然可以,”他一轉話鋒,語氣頃刻間變得嚴肅,正色說,“你打算離開酒吧?”
她抿一小口啤酒,不出聲。
他微微揚起下巴,斜睨她:“或者我換個問法吧。你為什麽想要離開?是一直都有這個想法還是突然決定的?就在今天?”
“我的想法重要嗎?”
他靠近她:“對于我來說,是的。”
酒吧的燈光已經全滅了,只有前方走廊上的廊燈發出淡黃色的光線,柔柔地灑在兩人身上。他的臉離她不過二十公分距離,她清楚看到他的瞳孔裏倒映着一個小小的模糊人影,仿佛被催眠一般,她喃喃地說:“已經很久沒人在意過我的想法了,過去幾年,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點頭和服從,現在突然有人想知道我想了什麽,這感覺來得還真有點兒稀奇。”
他将她耳邊的碎發撥到耳後:“別說你,我自己也覺得稀奇,我從來算不上一個喜歡管別人事的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有了想和你在一起的想法,起初我自我否認了很久,畢竟我不算了解你,甚至之前都是忽視你的。”
她低頭,良久,擡起頭對着他笑了:“所以你對我的感覺也許根本不是喜歡,只是因為我和你認識的其他女人完全不是同一類型而起了新鮮感。”
他好笑:“那你覺得我應該喜歡什麽類型的女人?”
“像童瑤,溫芊如,還有以前來找過你的秦悅,她們每個人都比我優秀太多倍。”
“我生活裏統共也就出現過這麽幾個女人,全被你摸清了,”他用戲谑的口吻說,“但是你不用在意她們,童瑤和秦悅各自心有所屬,至于溫芊如,我昨天才第一次見到,我不覺得自己魅力大到能讓人一見鐘情的地步。”
“我不相信你沒感覺到,”她放下酒瓶,苦笑了,“否則你昨天不會故意讓我留下來,不會牽我的手,更不會說你有正在追求的女孩子了。”
他微微一怔,馬上搖頭:“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不是玩笑,而是認真的,”他想起什麽, 長“哦”一聲,又說,“你不會以為我那樣做,是為了不想惹麻煩,故意拿你做擋箭牌吧?”
“我沒法兒不那樣想。”
他哭笑不得:“你不做編劇都可惜了,你這小小的腦袋瓜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怎麽能把我想得那麽惡俗。”
她兩手撐在臺階上,頭向後仰,避開他撫摸她頭頂的手,他伸手扶住她的腰,順勢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她想躲,猶豫之後,還是順從了。
“我不是把你想得惡俗,對于我來說,戀愛幾乎算一種妄想,即使你有時候對我表現出不一樣的态度,我也不會讓自己衍生出粉色幻想,覺得你對我有超出老板和員工之外的感情。”
“那麽你想離開這裏,到底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生氣?應該不至于因為誤解了我昨天的意圖,一氣之下才想着離開酒吧,另覓他處吧。”
她踟躇,知道他已經看到包裏的簡歷了,也懶得辯解什麽。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麽,我應該做什麽,我又能做什麽。不管是害怕和生氣,似乎都沒什麽用,并沒能激發出我身上的潛能,讓我知道自己能有更好的去處。”
“幹嘛要這樣悲觀呢?我并不是有意翻你的包,看到你的簡歷,确實有一點兒受打擊,不禁想,難道我周遠行這麽差勁,追個姑娘居然直接把人家追跑了?可是轉念一想,在酒吧做服務生确實不算一個好工作,我相信你有能力,也希望你生活地更好,但前提是,你不能再這樣看輕自己了。”
夏辛春只覺心頭一痛,眼睛很快有了濕意,用側臉輕輕磨蹭他的肩膀:“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想,我會努力試一試。”
他輕拍她的手臂,笑道:“你要試一試的東西還有很多,最重要的就是盡快适應成為我女朋友這件事。”
“女朋友”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帶給她十分奇妙的感覺,并沒想象中那樣違和,還牽扯出記憶深處曾怦然心動的某個瞬間。恍惚之間,她全心注視着他,什麽也不願意多想,什麽也不願意探究,那些不堪、牽絆和猶疑,在這一刻如同被施了魔法,通通消失不見了。
☆、4-1
夏辛春剛來酒吧謀職,周遠行面試她時,并沒有詳提一個月工資多少,她也沒有抱多高期待,對于當時的她來說,最重要的是找到一個落腳之地,其他的得過且過就行。然而第一次領工資,周遠行拿着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她時,她一數,着實被裏面的數字吓到。
“你确定自己沒有裝錯?”
周遠行不置可否,只微微挑一挑眉當作回答。
她內心不得不感嘆物是人非,離開C市不過兩年,人們的工資水平居然提到這麽高了,還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她感受着手上的重量,脫口而出的卻是:“那個......你是不是有點兒傻?”
他一愣,有點無語又有點哭笑不得地說:“我看傻的人是你,這裏面三分之二是你上個月的工資,還有三分之一是用來買菜、買生活用品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的,你得好好規劃,要是這部分錢不夠用,我可不會額外再給你,你就自己貼吧。”
她“哦”一聲,不再多問什麽。事實證明那三分之一綽綽有餘,過了一個月,第二次拿工資時,她提出把上個月多出的錢還給他,他擺一擺手:“不用這麽麻煩,用不完的就當做你的獎金好了。”然後就懶得再搭理她。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好吧,既然他都不介意,她也不跟自己糾結了,安心收好就是,誰會嫌錢多呢?只能算她足夠幸運,遇到一個財大氣粗還願意揮金如土的老板。
這天又到了每個月領工資的時候了,晚上酒吧打烊以後,周遠行沒像之前一樣甩手回自己房間,而是坐在吧臺後面,一邊擺弄手機,一邊看夏辛春忙前忙後收拾桌子,等她脫下那條墨綠色圍裙擦着手從廚房出來,才踱步到她面前,照例将一個信封遞給她。
這還是兩個人在一起後,她初次從他手裏領工資,感覺相當別扭,仿佛寄人籬下靠他救濟。
他擡了擡下巴:“發什麽呆?拿着呀?”
她有點兒郁悶:“你難道不覺得現在的狀況很怪異?我從你手上拿錢,感覺像是被你包養了似的。”
他扶着她的肩膀大笑:“我現在非常慶幸對你堅持不懈了,因為你總能讓我刮目相看,看你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很難想象你會面不改色心不跳說着‘包養’這類詞。”
她肩膀往後一縮:“語不驚人死不休是吧?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他猶自笑着,聳聳肩,握住她的手腕,将信封塞進她手中,用調侃的口吻說:“我以為你進酒吧的第一天就自覺意識到被我包養了,說到底,當時好像還是你求我包養你的吧?”
她頓時無地自容,臉紅地反駁道:“我只是說包吃住!”
他不依不饒:“一個女人求一個男人包她吃住,還說自己可以不要工資,這難道不是求包養的意思?”
她被堵得啞口無語,索性不和他理論,轉身便走,他幾步跟上她,在樓梯拐彎處拉住她的手,主動讨饒:“好了好了,別生氣,我大概是心理變态,竟然喜歡看你這副氣鼓鼓、想發作又沒法兒發作的樣子。”
她回頭瞪他,發現他努力憋笑,臉頰都幾近抽搐了,像個愛捉弄人看人出糗的幼稚男孩,哪有一點兒之前的沉穩樣子?
他舉手投降,一把攬住她,不顧她掙紮,帶着她繼續往樓上走,一邊笑着:“別想太多,我發你工資,你只管收下。我這是在認真貫徹勞動法的精神,充分證明我是一個值得信賴的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你不必有心理負擔,千萬別想些有的沒的,像以前一樣理直氣壯收着就行了。”
我哪裏有理直氣壯的自信?她在心裏這樣回應,不過到底還是盡力勸自己釋懷,不要繼續糾纏這個心結。
走到她房門口,她推開門打開燈,發現他的手仍然放在她的肩上,她想掙開,他卻不動,只是蹙眉看着她,她被這突然的注視弄得渾身不自在。
“怎麽了?”
“我在想,”他另一只手摩挲下巴,作思考狀,“以後晚上是不是得早點打烊。”
“為什麽?現在白天都沒什麽生意,也就晚上客人多一點兒,早點打烊的話,不是一點錢都賺不了了?”
他放開她,讓她面對自己,用大拇指輕觸她的眼睛,盡管以男女朋友身份相處了一段時間,但對這樣的身體接觸,她還是不大能像他一樣完全适應,不過還是任他去了,只聽他輕聲說道:“你的黑眼圈太嚴重了,女孩子經常熬夜對身體不好。”
她心中一暖,他的手終于離開她的臉,轉而彎腰,低頭和她平視,眼中滿含笑意:“以前你只是我的員工,我當然是能壓榨你就壓榨你,不過現在既然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再這樣消耗你的健康那就太不道德了。”
她笑:“沒事,我都習慣了。”
他換了一張嚴肅面孔:“不行,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以後晚上營業時間必須提前到10點半,明天就開始執行。”
她不能不感動,嘴上卻滿不在乎地說:“那到時候你虧本了,可別賴我。”
他笑了:“放心吧,就算虧本,包養你還是不成問題的。”
見她又要羞惱,他馬上抱住她,低頭含住她的嘴唇深深吮着,兩個人都穿着薄薄的短袖,他的體溫悉數傳遞到她的皮膚上,仿佛滲透進她的心裏,幾乎将她融化。
從确立關系的第二天開始,周遠行對她便沒了頭一天晚上索吻時的熱情,對她的态度大半都公事公辦,絲毫不帶私人情感,如果不是每天上午他隔一段時間就下樓來和她說幾句話,晚上回房間之前擁抱她并和她道晚安,她會以為一切都是幻覺。不過他的冷淡樣并不讓她失望,反而暗自松口氣,至少周遠行還是那個周遠行,他要是突然變得熱情似火,對她噓寒問暖,她反倒接受不了。當然了,她也歡迎他偶爾的觸碰,就像此刻他吻她時全心投入的模樣,給她前所未有的依賴感和滿足感。
周遠行說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就下樓改了酒吧門口花壇裏那張木牌上标寫的營業時間段,并且每隔半個小時必定下樓奪下她手裏的清掃工具,讓她休息,注意勞逸結合。她好笑,不得不承認,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的确很誘人。
周四下午,他早早關了門,說要帶她出去來一場正兒八經的約會。
“我們先出去找地方吃飯,然後去看電影。”
她對他的安排沒有異議,可畢竟是第一次正式約會,自然也是緊張的。她回房間,在衣櫃裏翻來覆去挑選許久,都不知道該選哪一件合适,想起周遠行那晚誇她穿裙子好看,于是便選了一條樣式偏保守但又不顯刻板的淡黃色連衣裙,下樓來,果然看到周遠行眼睛一亮,沒等他說什麽,她先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擺。
“會不會很奇怪?”
他搖頭:“很漂亮,很适合你。”
她的臉慢慢紅了,他上前牽她的手,笑道:“相信我,你不比我認識的任何一個女人差,你需要擡起頭走路,最好做到目空一切。”
他一邊說一邊微微揚起下巴,故作一臉冷漠,親自演繹“目空一切”,她撲哧一笑,再沒了不自在。
“你也很讓我另眼相看,很難相信總是拒人千裏之外的你居然有這樣的幽默感。”
“究其原因,只能是因為你激活了它。”
周遠行開車帶她去了一家西餐廳。餐廳位置有些偏僻,空間不大,桌位也不多,裝修地卻十分精致,牆上的壁畫都是色彩鮮豔跳躍的展示中世紀歐洲風貌的油畫,每一張桌子都鋪着紅白格子相間的桌布,放置在桌子中央的淺紫色方形透明玻璃瓶養着幾株百合,随着店內流淌着的輕緩鋼琴曲靜靜開放,襯地餐廳十分幽雅。
兩人選了一張靠窗的桌位坐下,周遠行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