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服務生有什麽推薦菜,夏辛春對吃不挑剔,無所事事地四處打量,一下看到斜對面角落處坐着的居然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秦悅。
秦悅對面坐着一個男人,從夏辛春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他穿着服帖的藍色豎細條紋襯衫,頭發修剪地短短的,看不到面孔,但能辨出他肩寬腰窄,身材高大。
秦悅正笑意盈盈地和他說着什麽,本來就漂亮的臉孔因為微笑更顯得妩媚動人,她不時低頭嬌笑,同時用手将垂落在耳畔的頭發撫到耳後,舉手投足都散發着女性魅力。
周遠行點好菜,順她視線看過去,也愣住,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笑了:“看吧,我就說秦悅心有所屬,對我沒有非分之想。”
“我覺得奇怪的是,像她這樣連我看了都要心動的女孩子,你為什麽沒有感覺呢?”
他失笑:“沒有誰規定,一個漂亮女孩子必須得到全世界男人的青睐才算正常。你要是抱着這種思想,那我以後天天要失眠了。”
“為什麽?”
“因為我也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友,照你的看法,全世界的男人都會傾心于她,我不得時刻提防着,能睡着就怪了。”
她啞然,想了想,直接問:“你一向很會說甜言蜜語嗎?”
他往後一靠,一手扶着額頭,笑得肩膀聳動,然後搖搖頭:“這問題算是一個陷阱,我差點兒就掉進去了。辛春,我不知道自己說得算不算甜言蜜語,因為那是我的真實想法,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在你之前,我大概有過對某個女孩子心動的時刻,但從未正式戀愛過。承認這點很丢一個三十歲男人的面子,不過在感情的事情上,我還算很靠譜的。”
他這樣坦然,她不禁為自己那點兒小心思暗暗汗顏,也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的。
周遠行給她點的是意面配奶油蘑菇湯,給自己點的是五分熟的牛排,還能隐約看到一點血絲,夏辛春見他吃得津津有味,實在佩服。
她專心吃着晚餐,不時和他聊兩句,氣氛倒也輕松自在,可是吃到一半,不遠處突然響起突兀的争執聲和女人的哭聲,在安靜的西餐廳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兩人一齊看過去,都大為吃驚,周遠行沒有遲疑,放下刀叉,起身大步走過去。
☆、4-2
引起動靜的是秦悅那一桌,而哭聲則來自另一個陌生女人。
“你冷靜一點!”說這句話的正是秦悅先前對着巧笑嫣然的男人,他伸長手臂擋住那陌生女人,眼神陰郁,滿臉的不耐煩,而秦悅則一臉茫然坐在原處,怔怔看着眼前鬧哄哄的局面。她的頭發全被打濕,濕漉漉的往下滴水,半片殘損的檸檬片粘在她頭上,模樣十分狼狽。
“你叫我怎麽冷靜?”陌生女人緊緊抓住男人的手臂,不停搖晃着,聲音近乎歇斯底裏,“你和我離婚才多久?轉眼就和別人約會,傻子才會相信你們之前沒有一腿!”
周遠行已經過去,他拿掉秦悅頭上的檸檬片,抽出紙巾給她擦頭發,秦悅拂開他的手,只一動不動呆坐着,仿佛根本沒意識到他的出現,可眼圈分明已經紅了。
餐廳客人雖然不多,但他們那桌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兩個女服務生手足無措站在一邊,一個店長模樣的中年男人想勸停卻插不進話,只能站在旁邊幹着急。其他客人全都停下晚餐,将目光投向他們,不時小聲交談着。
陌生女人依然叫罵着,聲音尖利,看周遠行出現,譏笑道:“還以為你能認識什麽好女人呢,原來不過是個在男人之間周旋,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狐貍精!”
男人也怒了,低吼一聲:“趙詠荷!你适可而止,我們已經離婚了,你發瘋也別發到我這裏來,更別殃及不相幹的人!”
趙詠荷呵呵直笑,卯足力氣往前一沖,男人冷不防被撞得踉跄,不停向後退去,她趁其他人沒來得及反應時,突然伸手扯住秦悅的頭發,不停扇她的耳光,指甲在她左眼眼皮上劃過,留下一道觸目的傷痕,幸災樂禍地說:“聽到了嗎?你對他而言不過也是不相幹的人,所以以後請你別再舔着臉找他,他就算離婚了,也輪不到你!”
“住手!”周遠行臉色陰沉,用力推開她,在她又要破口大罵時,厲聲說道,“沖你剛才的辱罵和動手打人,已經算故意傷人了,我會馬上報警。”
大概是他的表情過于狠戾,趙詠荷竟然一時沒有反駁,一直沉默的秦悅忽然開口了,她看了看周遠行,勉強笑了:“算了,走吧。”
“我看你是做賊心虛吧,也是,我要是你,早就拍拍屁股灰溜溜走人了,哪好意思留下,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專門破壞人家庭的小三呀。”
秦悅面容接近灰白,左半邊臉已經發紅,略微腫起,尤其左眼,腫地更加顯眼。她狠狠咬住嘴唇,身體瑟瑟發抖,周遠行拿出手機,打算打電話報警,被她攔住,而和她共進晚餐的男人表情也說不上好看,他閉緊嘴巴,不管趙詠荷的怒罵,硬把她往餐廳外拖。臨走前他深深看一眼秦悅,聲音略沙啞地說:“秦悅,今天的事很對不起,我晚一點兒再跟你解釋。”
一直站在一邊默然不語的夏辛春跑過去攔住他們的去路,她冷眼看着男人:“你道歉沒有用,”她用食指指着被他緊按在懷裏的趙詠荷,眼睛盯住男人,表情極其冷淡,“她必須道歉。”
趙詠荷瞪大眼睛,嚷道:“我為什麽要道歉?她先引誘我老公,不跟我道歉就算了,我憑什麽向一個小三道歉!”
夏辛春冷笑:“既然你沒有常識,那我就來給你普及普及。你和這個男人已經離婚,法律上你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你無權幹涉他的任何私事,當然了,尤其無權插手他的感情,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只能說明你才是那個喜歡破壞人感情的小三。”
趙詠荷欲開口,夏辛春提高聲音:“而且你不僅用語言攻擊侮辱她,甚至動手打人,警察一來,只要随便問問在場的人,再調取店內監控錄像,我的朋友再去醫院驗個傷,你根本沒得辯駁。你不會以為警察也蠻不講理吧。”
餐廳鴉雀無聲,大家都将視線轉向夏辛春,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所以,你必須馬上向我的朋友道歉!”
她也拿出手機,作勢要報警,這次男人只是苦笑,并沒阻止的意思,趙詠荷眼見她雙眼緊盯手機屏幕,不由也發怵了,終于不情願地轉身對半倚着周遠行的秦悅敷衍地說了“對不起”,然後被男人推搡着帶走。
周遠行低頭看秦悅:“你沒事吧?”
秦悅拿起包,扯起嘴角笑了:“我沒事,先去一下洗手間。”
經過夏辛春身邊時,她止步,側頭說一聲“謝謝”。
夏辛春看她腳步微亂,對周遠行說:“你等一下,我擔心她有什麽事,進去看看她。”
她走進洗手間,發現秦悅并沒如她擔心地那樣偷偷哭泣,反而神情平靜,見她跟進來,還透過鏡子對她微笑。
“你就是辛春吧?”
夏辛春點頭。
秦悅把頭發紮起來,一邊說:“周遠行終于如願報得美人歸了,我之前跟他說到這事,他還極力否認,後來又眼巴巴找我支招。”
夏辛春沒想到還有這些事,一時不知道怎麽接她的話,況且她剛剛經歷一場鬧劇,心情肯定糟糕,主動提起這些事情,大概也是想轉移話題。
“你比我幸運,”秦悅停下塗口紅的手,笑容苦澀,“你喜歡周遠行,周遠行也喜歡你,兩情相悅在這個世道實屬難得,更重要的是,他沒有一個不講理還糾纏不休的前妻,甚至連前女友都沒有。”
“也許吧,可是感情的事情都說不準,尤其愛情,更加變幻莫測琢磨不透,不到生命最後一刻,誰也沒法兒判定誰和誰才是最合适的人。”
秦悅訝然:“你這樣的想法要是讓周遠行知道,他肯定得傷心死。不過比起我,你還是幸福的,想想我,連開始似乎都沒有可能,可偏偏又做不到放手,簡直自作自受。”
“如果那個男人也喜歡你的話,我覺得你們之間還是能在一起的,反正他已經離婚了。”
她的笑容越發苦澀:“他前妻不久前才打掉他們的孩子,依他的性格,估計還是會選擇跟她複合吧。”
夏辛春再找不出別的話來安慰她,只能先不作聲了。
秦悅補好妝,回頭看她,發紅的臉頰已經被化妝品遮住,眼皮上的傷口暫時沒法消除,好在傷口不怎麽深,只是有點長,破了皮,看上去吓人。
秦悅的眼神難掩沮喪:“我早就該死心了,只不過太倔強,不肯承認,說來說去,不過是在跟自己較勁。剛才的事情,估計也把你們吓到了,攪了你們的約會,我很抱歉。”
“沒關系,你不用自責。”
兩人從洗手間出來,周遠行已經結好帳,等在門口。
“秦悅,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了,一點小傷而已,不算什麽,回頭買張創可貼貼一下就行了,”秦悅指一下停在路邊停車位上的一輛白色寶馬,“我自己開車過來的,現在還早,我不想回家,打算約閨蜜出來坐坐。”
周遠行不再勉強,囑咐她路上小心,有事打他電話,她全都點頭答應,道了再見以後,徑直走向停車位,發動車子離開。
夏辛春和周遠行對望,發生這樣的事,兩人情緒難免不受到影響,都沒心情去看電影了。周遠行提議找個地方走走,夏辛春随他上車,想了想,說:“要不帶我去你高中看看吧。”
盡管意外,他還是按她說的,将車開到高中校園。
畢業以後,周遠行從沒回來看過,他一向沒念舊的習慣,高中生活也說不上精彩,每天不是上課就是做題,日子過地乏味無趣,也沒有可拿來懷念的高中同學,對于老師,他自然尊敬,可也遠沒到畢業以後還保持聯系發展成朋友的程度。
學校和他記憶中的模樣幾乎沒有任何差異,唯一稱得上變化的只有管理更加森嚴的門衛了。非本校的人要進學校參觀,必須先查驗身份信息,登記身份證號和手機號碼,暫壓一個人的身份證,同時還要答對好幾個老師的姓名,才能獲準進去參觀半個小時。
進了校園,周遠行回憶道:“我當年讀書的時候可沒這麽麻煩,晚上總有外校的人進來打籃球,混熟了臉,門衛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夜晚的校園格外寧靜,天空繁星閃爍,偶爾一聲蟲鳴劃破夜色,顯得學校更加靜谧。幾乎每個教室的窗子都透出亮光,還能透過窗戶看到埋頭自習的學生。這樣的場景對于高中畢業多年的兩人來說,心中多少都湧起一點兒說不清的唏噓感覺。
沿教學樓周圍的水泥路走着,繞過學生禮堂右拐下坡,不多時就來到操場,他們在主席臺旁邊的看臺上找了一處光線還不錯的臺階坐下。
操場空蕩蕩的,仿佛沒有邊界。場內沒有人打籃球,只有一兩個運動裝扮的人塞着耳機沿塑膠跑道跑步,看樣子比較像學校的老師。
“你是不是很愛回憶從前的生活?”
夏辛春搖頭:“我早就忘記自己高中是什麽樣子,高中生活的那些細節,也全無印象,想回憶也是徒勞。”
“是沒有可回憶的,還是不敢回憶?”
她被問地一滞,側頭看他,他兩手抱胸,伸直的長腿交疊在一起,姿态放松,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咧開嘴:“我估計你高中那會兒肯定有早戀的小男友,所以才對我撒謊說全忘記了,生怕我找你麻煩。”
她好笑:“我才不怕你找我麻煩,別說我沒有,就算有,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沒必要藏着掖着不敢讓你知道。”
“你現在對着我膽子倒是大了,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你好像挺怕我,我跟你說話,你從來不敢看我的眼睛,我一喊你,你總是肩膀一抖,好像我是吃人的怪物一樣。”
“我哪有你說地那麽畏畏縮縮,那只能算一種自我保護,和你住在一棟房子裏,已經不算明智了,總要和你保持距離才行呀。”
他疑惑:“既然你對我有所防備,幹嘛提出要和我住在一起,還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要不是你堅持,堅決求我包養你,我才不會同意你做我鄰居。”
她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忙說:“只能怪我一時腦筋搭錯線,才會說那些話,換作現在,我肯定不會提出那些要求。也許走投無路的人都有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孤勇。”
他沉吟,問:“你當時為什麽會走投無路?你家明明也在C市呀。”
她沉默,注視空曠的操場,良久,才開口:“因為我做了錯事,不敢面對家人,所以無處可去。”
不等他多問別的,她忙笑着轉移話頭:“你呢?高中留給你最深印象的是什麽事?有沒有你喜歡的女孩子?”
他大笑:“繞來繞去,原來讓我帶你來這兒是想挖我的過往情史啊,這我可得好好想想,不能随便告訴你。”
她撫額:“好吧,你不願意回答,只能說明你高中喜歡的女孩子有很多個,那我是不是可以推論,在我之前,你換過好幾任女友?”
“女人執拗起來太可拍了,可以自行腦補出一連串大戲,”他撫摸她的手背,忍笑說,“沒有,不過我不敢确保沒在某個時刻對人心生蕩漾過,畢竟那時候正值青春,對女孩子多少有一點兒異樣感覺也屬正常現象。”
她冷哼:“你倒是會為自己找理由,講起來還頭頭是道。”
“那麽……”他轉頭凝視她,“換我問你了,你那時候有對某個人産生過和我類似的那種不一樣的情緒嗎?”
“沒有,不過我初中有過。”
他壞笑:“原來你初中就開竅了。”
她不理他的揶揄,仿佛沉入某個回憶之中,自顧自地說着:“那會兒在讀初三,我的同桌是一個特別愛鬧騰的女孩兒,一遇到試卷就喊頭疼,可你要是跟她讨論哪部偶像劇的男主角,哪部小說的男主人公,哪個班級的哪個漂亮男孩兒,她就跟打了雞血一樣一身的勁。”
一直沿籃球場跑步的兩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一時間諾大的操場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路燈的光線幽幽灑下來,将他們的身體圈在一起。
“我記得那一天好像是周五,下午上完課,她就拉着我,說要帶我去看校慶晚會,來得剛好就是你就讀的這所高中。”
周遠行眯起眼睛:“你是說慶祝學校建立35周年的那場晚會?”
她點頭:“是呀。我同桌有一個表哥在這所學校讀書,他帶我們混進大禮堂,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學生氣息滿滿的晚會,馬上也來了興趣。”
“你不會對同桌表哥動心了吧?”
“沒有,我跟同桌好不容易找到兩個連在一起的空位坐下,我記得當時晚會剛剛開始,第一個節目是一個女孩兒獨自跳孔雀舞,她身體特別靈活,場下的男孩子一片叫好聲不斷。我沒來由地也有點兒亢奮,跟着同桌一起拍掌,動作幅度大了些,不小心打到身邊坐着的人。”
她停下,他默不作聲等着她說下去。
她低下頭,而後嘴角慢慢上翹,眼神溫柔,不夾帶一丁點兒陰霾,只有陷入美好記憶的人才會露出這樣純粹的微笑。周遠行不禁看呆了,只聽她繼續回憶:“被我打到的那個人當時轉頭看着我,我很不好意思,以為他要發火,準備道歉,但他只是沖我笑,什麽也沒說,就轉回去接着看表演了。”
當時場下差不多一片漆黑,只有借着舞臺變幻不定的光才能隐約看到一個人的輪廓。他對夏辛春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剛好是光線最明亮的時候,于是他英俊的容貌、微微彎起的嘴角、潔白的牙齒和深邃的眼睛,全被她捕捉到,自此便深深刻進腦子裏,無法褪去。
周遠行打斷她的回憶,沒好氣地下結論:“說了半天,原來你來這裏不是因為我,而是想觸景生情,借此懷念那個毛頭小子。這麽說……你對一個只見過一面,估計連模樣都沒看清的人動心了?”
她笑了,昏暗燈光下,那個笑看起來頗為迷人:“是呀,我心動了,對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男孩子一見鐘情。”
☆、4-3
魏旭打來電話,約周遠行自駕去九寨溝旅行。
“你整天悶在酒吧裏,不覺得無聊啊,一天到晚聞着刺鼻的酒精味,小心日子長了酒精中毒。”
“我不比你家境優渥,要是關幾天門,指不定就喝西北風了。你愛去哪兒自己去,別扯上我。”
魏旭嗤笑:“你別跟我裝,你那酒吧關門一年,你也照樣吃香的喝辣的。真的,一起去吧,九寨溝據說美如人間仙境,不去太遺憾了。”
周遠行看着不遠處正低頭在便簽紙上寫字的夏辛春,真有點兒被說動的感覺,可他摸不準她願不願意一同前去,不敢作主答應。
魏旭繼續游說:“C市熱得像火爐一樣,最近很多年輕人都中暑,去九寨溝看山看水讨個清涼,多好的選擇,你要是擔心辛春,不妨帶上她一起,多個女孩子也熱鬧一些。”
周遠行終于覺察出不對勁了:“除了你,是不是還有別人也要去?”
“嘿嘿,也沒有誰,對了,我還叫了童瑤,她比你可爽快多了,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你別亂招惹人家,她不比你認識的那些女人。”
“我哪裏招惹她了,考慮到她是你的心上人,我才積極邀請。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欺,我不會對她有啥想法。再說了,她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呀。”
周遠行嘆氣:“她不是我心上人,但她家和我家算世交,我從小就認識她,這麽多年一直拿她當妹妹看……”
“那你的心上人是辛春喽?”魏旭打斷他,不客氣地直接問。
周遠行不妨他突然發問,一時怔住,只聽他哈哈大笑,得意地說:“原來真是這樣,不過也不算意外,一男一女相處久了,難免會天雷勾動地火,我能理解。”
“你別胡說八道,我挂了,酒吧忙。”
“唉......”魏旭感嘆一聲,“那溫大美女怎麽辦?我本來想撮合你們的,她對你很有那麽點兒意思,托付我想盡一切辦法綁也要把你綁去,這下我都不知道怎麽交代了。”
他假裝苦惱,然而語氣分明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那種,周遠行無語,慶幸自己沒有腦子發熱答應了他:“我倒沒看出來你有做媒婆亂點鴛鴦譜的天賦,我和溫芊如絕對沒可能,你別在裏面攪亂。”
挂了電話,一擡頭,正對上夏辛春直愣愣的一雙眼睛。
他搖搖手機:“是魏旭。”
天氣持續炎熱,半下午的生意格外不景氣,到目前也就來了一桌兩個客人。
夏辛春把便簽紙撕下遞給周遠行,将托盤放在一邊,等他調酒的空檔,兩手托腮注視這個男人。
周遠行五官生地端正立體,眼眶微微凹陷,不笑的時候,自帶一點兒憂郁氣質,她第一次來酒吧看到他時,他剛剪了頭發,短短的頭發襯地氣質越發冷硬。不過微笑的時候,五官舒展,十分炫目,只是不夠熱情,尤其一只耳朵上還夾着根香煙,更添了幾分邪氣,看起來實在不算一個容易相處的人。
然而真正接觸下來,他除了說話時對她不假辭色,平時和她保持足夠距離,在其他方面都挑不出不好的地方,甚至堪稱完美。
現在的他頭發已經蓄長了些,正全神貫注調着色彩豔麗的雞尾酒,微抿着嘴唇,略長的劉海半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但側臉的線條和嘴唇的弧度卻是她早熟悉的。
“是不是發現我很帥?”
她回神,周遠行正一手撐在吧臺上,若有所思地笑:“看來你早就被我的魅力折服了,發呆發得這麽自然。”
她語塞,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端酒準備走人,他叫住她:“把酒送過去了,再過來回答我。”
她忍住泛到嘴邊的笑意,把酒送過去以後,依言回來坐下。
“你是我見過最自戀的男人。”
周遠行作吃驚狀:“不會吧,我這最多算有自知之明。”
她被逗笑,他也笑了:“跟我在一起的感覺還可以吧,我覺得你最近笑容多了很多,這才比較符合你的年紀。”
她一頓,斂去笑意:“我以前也笑啊,只不過不多,每天累的要死,想笑也沒那份力氣。”
“這是在變相指責我以前分配給你的工作太多?”
她擺手:“不是,估計心境不一樣了。”
他點頭,沒有深問,只閑閑地提到:“那會兒你好像很愛哭鼻子。還記得有一天大半夜的,我下樓找喝的,就聽見你在那兒哭,把我吓得夠嗆。”
她自然也沒忘記那一幕,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看了電影太感動了,這很正常吧。”
“我倒不覺得一部動畫片能讓人哭成那樣。”
她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我看的是動畫片?”
他聳聳肩:“我還知道你看得是葫蘆兄弟呢。那麽,你當時為什麽會哭?是不是因為……想家了?”
她苦笑:“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小時候一看這部動畫片都特別難受,尤其葫蘆兄弟的爺爺去世的時候,就會大哭。每次我一哭,就跑去找我哥,那會兒他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卻會像大人一樣一直抱我拍我的背,哄到我不再哭為止。”
“看得出來你哥哥很愛你。”
她沒否認,換了愉快的口吻開口:“當時我看得入迷,早知道你會下樓,我肯定會先跟你打招呼,吓到你了,真是抱歉。”
想起那一晚,他也覺得好笑,轉而又想起什麽,問:“後來還有一次我也撞見你哭過。”
“不會吧?我怎麽會總是在你面前哭。”
“嚴格說來,是我仔細觀察出來的,就是在前面那家荒原書店,我碰到你在看《一九八四》,別告訴我你當時眼圈泛紅是因為風把沙子吹進眼裏,我沒那麽好騙的。”
她低下頭,悶悶地說:“沒什麽,我只是同情心泛濫,看到主人公經受酷刑,替他難受罷了。”
他握住她的手:“好了,別難過了,我現在已經充分認識到我女朋友的善良心腸了。”
他眼神專注而溫柔,她擡起頭,不禁被他眼睛裏流露出的感情攫住,她屏住呼吸,回報他同樣專一的注視,直到門外傳出一聲驚呼。
酒吧兩個客人顯然也聽到了,他們面面相觑,然後一起走出去,其中一個女孩子很快跑回來,喘氣對周遠行喊道:“有人在你家酒吧門口昏倒了。”
周遠行沖出去,只見一個婦人仰面倒在門口,一手捂住胸口。她滿頭大汗,面容慘白,毫無人色,嘴唇抽搐,雙手和腿都在痙攣,幾個人将她圍住,有人不停喊她,可她緊閉着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周遠行大驚,深知這人恐怕是中暑昏厥了,他上前抓住一個男人的手臂,将車鑰匙遞給他,指着自己的車子:“麻煩請幫我發動車子,我送她去醫院。”
他抱起婦人,回頭看着愣在門口的夏辛春:“辛春,去幫我拿毛巾和冰塊過來,我們一起去醫院。”
然而夏辛春一動不動地站着,只看着他懷裏的人,表情十分怪異,清瘦的面孔同樣蒼白。他心急如焚,大喊她的名字,她一抖,這才将目光轉向他。
“別害怕,我們送她去醫院,你先拿冰塊和毛巾過來,她需要降溫。”
夏辛春終于恢複了知覺,跌跌撞撞跑進酒吧,拿好東西,跟着周遠行上車。
他将婦人放置在車後座,然後發動車子向市醫院開去,婦人仍然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态,夏辛春自坐進車裏便保持沉默,按照周遠行的交代,用毛巾包住冰塊,敷住婦人的額頭,一手去掐她的人中,途中婦人睜開過一次眼睛,但很快再次陷入昏迷。
周遠行一路将車開地飛快,不到十分鐘,車子就到了市醫院門口。
他抱起婦人往醫院急症室沖,夏辛春腳步倉皇,滿臉是汗跟在後面。
到了急症室,馬上有醫生過來,一邊給婦人作檢查,一邊詢問周遠行詳細症狀,初步判定為中暑導致的暈厥,不過具體原因需要等檢查結果出來以後才能确定。
醫生對婦人采取急救措施,護士請周遠行到診室外等待,他正急着不知道怎麽聯系婦人家屬,胡亂四處張望,突然發現夏辛春坐在走廊長椅上,彎着腰,頭埋在兩手之間,似乎保持這個姿勢許久。
他走過去坐在她旁邊,手搭在她肩上,發現她竟然在顫抖,以為她被剛才的場面吓到,忙寬慰道:“沒事的辛春,別害怕,她只是中暑了,醫生說送過來的及時,不會有什麽問題。”
夏辛春慢慢擡起頭,眼神空茫,淚水順着眼角不停流淌,整張臉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他擁住她,試圖讓她平靜下來,可她看着診室,喃喃地說:“她是我媽媽。”
周遠行吓了一跳,顯然沒想到婦人會是她母親,夏辛春語無倫次:“她不會有事的,對嗎?她肯定不會有事的,她怎麽會來到酒吧?”
“辛春……”
“肯定是我上次回去被她看到了,都怪我,我要是不逃走,她今天肯定不會昏倒。”
他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能努力安慰:“沒事的,辛春。”
這時負責搶救的醫生從診室出來,兩人這才認出,他居然是上次在餐廳碰到的和秦悅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周遠行放開夏辛春,走過去,看一眼他胸牌上的姓名,問:“彭醫生,病人怎麽樣了?”
彭良顯然早就認出他們,面上倒沒顯尴尬,輕聲說:“已經醒了,不過需要留院觀察幾天,做進一步檢查,排除器質性病變。你們是病人家屬吧,先去繳費,把住院手續辦好。”
夏辛春抹去眼淚,聲音略帶哽咽:“她是我媽媽,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得到醫生準許後,她走進診室,母親半阖着眼,有氣無力躺在窄窄的床上,見到她,努力想睜大眼睛,同時試圖坐起,夏辛春跑過去制止她的動作。
“您現在不能亂動。”
夏蘭看着女兒,眼圈很快紅了,她雖然醒過來了,但身體狀态很差,氣息不穩,說話的聲音十分嘶啞:“辛春,你終于願意見媽媽了。”
夏辛春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說不出的愧疚在心中翻湧:“媽媽,對不起,都怪我不好。”
夏蘭吃力地擡起手撫摸女兒的臉頰,夏辛春主動湊上去。
“不要擔心媽媽,我沒事。”
醫生護士推着推車進來,打斷她們的交談:“病人剛清醒過來,不能太激動,我們現在要帶她去做檢查。”
夏辛春随醫生出來,周遠行剛結束一通電話,他疾步迎上去,将手裏的包遞給她,随她一起往檢查室走:“這是你媽媽的包,我剛去辦住院手續,不過醫生說還需要一些資料,包裏沒有,我已經打電話通知你哥哥了,他很快會過來。”
她努力表現平靜:“謝謝你。”
他嘆口氣,并不說什麽,只握緊她的手。他的手掌幹燥溫暖,蘊含着一股讓她安心的力量,她回握住,感覺某一刻猛然失去的力氣正一點點回到體內。
鄭辛遠趕到醫院,一眼看到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夏辛春注意到哥哥皺眉的動作,意識到不妥,匆忙把手抽出來。
她不免尴尬:“哥。”
鄭辛遠對周遠行略略點頭,在妹妹另一邊坐下,輕聲對她說:“不要太擔心,媽媽這些年一直有點兒心律不齊,沒別的毛病,現在天太熱,難免會感到身體不舒服。”
夏辛春苦澀地笑了,哥哥的到來固然能撫平她的情緒,但他的安慰并不能讓她心安,她根本無法就此釋懷,認定自己不必負責任。記憶中母親的身體一直健康,連感冒都不常有,現在居然弄到昏倒的地步,很大一部分原因當然是因為她的消失引起的心傷導致的。可面對哥哥關切的眼神,她無法不領情。
“我知道。”
“那我先去辦住院手續,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鄭辛遠離開以後,夏辛春盯着對面的白色牆壁出神,過了很久,才說:“我從小就不是一個聽話的女孩,讀書不認真,每次家長會,媽媽都要被班主任叫去單獨面談,說的無非就是我學習馬虎玩心重,成績不好,一定要在課後花時間好好教育我。盡管我不像哥哥那樣優秀,可她仍然對我寵愛有加,不舍得打我罵我。”
身上的汗水經醫院的冷氣一吹,頓時渾身冰涼,她咬牙忍住顫栗,将目光轉向他:“可是我開竅的很不是時候,到了高中,才意識到自己的不認真是在浪費生命,跟哥哥相比,無疑是失敗的女兒。”
他輕拍她的肩頭,她兩手支在大腿上,将臉埋入手中,久不出聲。
他的聲音低沉柔和:“沒有一個人的生命是失敗的,也許你學習成績不算好,可那代表不了什麽,人生也不是一個分數可以定義的。”
她悵然:“是啊,可是這個道理我明白的太遲了。不過有一點我倒是認清了,學習不好讓父母在老師面前丢面子,我可以安慰自己,那是因為不夠勤奮,并不是因為天生愚蠢。一意孤行非要去外地找工作,我可以自欺欺人,因為想變得和哥哥一樣優秀。可是明知父母擔心,卻因為一點可笑的自尊不敢面對他們,只知道一味躲避,對他們的痛苦視而不見,就不僅僅是因為愚蠢了。”
周遠行聽出她話裏的痛苦和自我責難,心中跟着一痛,心疼地說:“別這樣自責,人總會犯錯,我們要學會原諒自己,不然往後漫長的歲月要怎麽過下去呢?你要做的不是忏悔,我相信比起忏悔,他們更願意看到的是小時候那個無憂無慮的你。你應該做的,是以後好好愛他們,把他們失去的,還有你失去的,通通補回來。”
☆、4-4
鄭辛遠替母親辦好住院手續,再去找妹妹,只見她一個人獨自坐在長椅上,弓着腰,兩手交握放在膝蓋上,眼睛盯着地面,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嘆氣,走過去挨着她坐下。
“不用太擔心,辛春,媽媽不會有事的。”
夏辛春坐直身體,努力扯出一個幹澀的笑:“我知道,她剛做完心電圖檢查,現在在做腦部CT檢查。”
他點頭,忽略她臉上的淚痕,四下看了看,問:“周遠行呢?”
“他有事,我讓他先走了,”她停下,又說,“今天多虧了他幫忙,媽媽送來得還算及時,不然我一個人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鄭辛遠想起周遠行緊握住妹妹的手、不停在她耳邊低語的場面,知道那肯定不是安慰普通朋友會有的姿态,不過他也不打算這個時候詳問,讓她不自在。他擁住她的肩膀,安撫她:“好啦,別這麽心事重重的,媽媽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嗎?住幾天院,好好調理一下,很快就會好的。”
“我怎麽都沒想到媽媽會來酒吧,是我疏忽了她的感受,以為不回去,就不用面對那些問題,這麽久了,我還是沒一點長進。”
鄭辛遠無奈:“你看看你,明明沒人怪你,幹嘛非要這樣做自我檢讨?還好意思跟我裝大人扮冷酷,明明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沒事找事瞎折騰。”
夏辛春對他的數落無言以對,他笑了:“你要是再這樣愁眉苦臉的,小心長一臉皺紋,到時候嫁不出去。”
她被他故作嫌棄的表情逗笑了,心情頓時放松不少。心想,如果再把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