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都不會有周出現

他的神情看上去相當疲憊,雖然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腔調,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有氣無力的。

夏辛春的心驀地一疼,可她還是沒有動,指指他的頭,問:“你的頭,已經沒事了吧。”

話落,他臉上那抹虛弱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咬的緊緊的下颏和扭成一團的眉毛,同時身體也向後倒去。

夏辛春吓了一大跳,飛快地沖到他身邊,一手扶住他的後背,一手去摸他的臉:“周遠行,你不要吓我,你怎麽了?”

她幾乎語無倫次了,大腦一片空白,他在她懷裏垂着頭,仿佛已經失去所有力氣,她吓地面無血色,過了好幾秒鐘,又或者好幾分鐘,她才想起來該去叫醫生。

然而就在她放開他的一瞬間,他閃電般地擡起了頭,不等她回神,伸出雙臂攬緊她的腰,用淡淡的但寵溺十足的語調說道:“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她驚魂不定,意識到自己八成又被他耍了,不由怒從中來:“你……”

“我好累,你別鬧了,”他的聲音從她的胸口悶悶地響起,只一秒,便澆滅了她的怒火,“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你不要生我的氣,就讓我這樣抱抱你就好,一會兒就好。”

她的心控制不了地發軟,于是,她保持着雙腿抵在床沿,臀部翹起,上半身前傾,臉對着窗外的別扭姿勢定在那裏。

很快,她的腿和腰感到了酸疼,但她沒有掙開他,也沒有開口提醒他,就那麽乖巧地任由他抱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良心發現了,大發慈悲地放過了她的腰和胸口,讓她坐在床沿,但是手還緊緊地跟她的手握在一起。

“現在,你可以表達你的心情了。”他微笑着說。

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想了想,問:“你什麽時候能出院?”

“快了,就這幾天吧。”

“你只有頭受傷了嗎?別的地方沒有吧?”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沒有。”

她咬着嘴唇:“那,能出院了,是不是代表沒事了?”

“那要看你對沒事的定義是什麽樣的。”

她怔了怔:“會有後遺症嗎?我聽說你被一夥流氓用酒瓶砸中了頭,還留了好多好多血。”

她很想哭,可是她努力忍住了。

“不會,”他用略有點粗糙的手掌去摸她的眼睛,一邊笑着說,“沒那麽嚴重,就是蹭破了點兒皮。”

“怎麽可能只是蹭破了皮?”她大吼,眼淚蜂擁而下,“你明明昏迷了好幾天!”

周遠行驚慌了,忙不疊地探身抽紙巾給她抹眼淚,被她頭一偏躲開了。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怒吼:“你受了這麽嚴重的傷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十分委屈地說:“你拉黑了我……”

她語塞:“你不是每天都跟我哥哥通電話嗎,你為什麽不告訴他?”

他右手扣上她的後腦勺,想把她的腦袋按在懷裏,而她一動不動,只是眼淚汪汪地倔強地瞪着他。

他誠實地回答:“我不想讓你擔心,而且,我希望你回到我身邊,不是因為我受傷,而是因為你的心想回到我身邊。”

他不是第一次說這樣肉麻的話,但她還是不能自如适應,甕聲甕氣地嘀咕:“我回不回來你身邊,跟你受不受傷又沒有關系。”

他皺眉思考她的話,幾秒鐘以後,說:“好像确實沒有關系。”

“所以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他點頭:“那麽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今天來看我,是因為你想來看我,想回到我身邊,而不是因為我受傷了,你才來看我。”

她的眼睛紅紅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此刻聽到他的這番看起來毫無破綻的推論,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索性裝啞巴。

他露出滿意又滿足的微笑,長嘆道:“哎……,你的覺悟竟然一下子變這麽高了,我這傷受地可算值了。”

“……你說的是什麽鬼話?”考慮到他是病人,她懶得跟他耍嘴皮子,自動忽略他的嘲諷,沒好氣地說,“哪有人會覺得受傷是好事的。”

他只是笑,沒心沒肺的樣子。

又過了一會兒,他問:“聽說你打算去你哥公司上班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到,夏辛春就郁悶:“面試沒通過……”

她正想抱怨抱怨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面試官,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看了看,又是一串陌生號碼。

“您好,請問是夏辛春嗎?”一個甜美的女聲傳了過來。

“我是。”

“我這邊是XX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的HR,打電話通知您明天來辦理入職手續。”

夏辛春木然地聽着別人交代給她的注意事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挂了電話以後,她看向周遠行,發現他正饒有趣味地看着自己。

“我被錄取了。”她說。

周遠行笑了:“我聽到了,恭喜你。”

她還想說點兒什麽以表達她複雜的心情,正愁絲百結着,他忽然傾身吻住了她。

兩個人的嘴唇重重撞在了一起,她痛地直皺眉,可他一點也沒有心軟的意思,反而更加蠻橫地吻她。

吻着吻着,她的意識開始飄忽,那些熟悉的身體記憶慢慢回歸,她的手不自主地攀上他的肩膀,随着他的節奏開始回吻他,直到他冷不丁地退開。

她眼神迷離,情不自禁地問:“怎麽了?”

他頗為尴尬地輕咳一聲,臉上竟然紅了,随後嗫嚅着喊了聲:“媽。”

夏辛春頓時有種遭雷劈的感覺。

周遠行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眼睛仍看着周母的方向:“媽,您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周母顯然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沒有一驚一乍,只是不鹹不淡地冷哼一聲:“我是你媽,我來看你,還需要經過你同意?”

夏辛春恨不得自己能化成一縷煙飄走,她靜靜地聽周母數落完周遠行,然後站起來,很不知所措地跟周母打招呼:“阿姨,您好。”

周母臉上換了柔和的笑:“你就是夏辛春吧?”

夏辛春點頭,等着周母下一句話,可她只是簡單掃了她幾眼,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兒子身上,繼續嗔怪道:“醫生說你的腦震蕩不輕,交代你要卧床休息,你看看你,一點也不老實,這麽大個人了,怎麽一點不注意自己的身體?”

夏辛春的臉騰地紅了,她覺得自己沒法兒再待下去了,強自冷靜地跟周母和周遠行道別:“阿姨,我先走了,周遠行,你好好休息。”

她扯起嘴角,勉強笑了笑,轉身走出病房。

醫院的走廊長而冰冷,她抱緊雙臂,回想她跟周遠行剛剛不管不顧擁吻在一起的畫面,而且這個畫面還被周母瞧見,簡直想一頭撞死算了。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到了拐彎的地方,有人自身後叫住了她。她回頭一看,是周母。

周母一手攏着大衣的前襟,一手挽着一個白色皮包,站到她面前。

“不好意思,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談談,”周母笑容溫和,“我覺得我們是時候相互了解一下了。”

周母提議去樓下的花園坐坐,夏辛春自然贊同,如今她還真有點怕了跟人在咖啡廳或者其他店裏對坐,因為每一次都會發生不愉快的事。

正值十月金秋,花園裏的桂花開地正濃,芳香四溢,空氣中浮動着滿滿的甜香味,吸一口,感覺整個人都陶醉了。

周母沒有拐彎抹角,坐下以後直接問:“你現在跟周遠行,是奔着結婚去的,還是只是談談戀愛?”

夏辛春老實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周母略微訝異。

“我确實不知道,因為以後的事情只有以後才能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我對他是真心的。”

“如果你對他是真心的,為什麽他出了事,你卻直到今天才出現?”

夏辛春啞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的問題。

周母倒也沒逼問下去,轉而說:“坦白講,你一點兒也不符合我的兒媳婦标準。”

夏辛春低下頭,暗想這場不可避免的談話終究還是得發生了。

“但是我兒子認準了你,我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思。”周母談起兒子,口氣裏盡是疼愛,“遠行是一個特別倔的孩子,當年他爸堅決反對他放棄大好的工作跑去開酒吧,可他寧可跟他爸鬧翻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怎麽攔也攔不住。你不知道,就為這事,他爸到現在還憋着一口氣,不肯認輸呢。”

夏辛春安靜地聽着。

“雖然他看起來犟地要命,甚至有點兒不近人情,但其實他是一個內心非常善良,在感情上很敏感的人,”周母輕聲說,“在你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麽在意過一個女孩子,那天晚上在酒吧,我問他跟你是怎麽回事,本來以為他會否認的,因為在此之前,我們每次一提到談婚論嫁的事,他就打哈哈。結果他卻很大方地承認了,同時直接明确地告訴我,叫我不要找你麻煩,因為你是他認準的那個人,他不容許任何人欺負你。”

夏辛春怔住,想象周遠行說這話的表情,又禁不住想笑,礙于周母在場,只能忍住不出聲。

“他醒過來以後,我問他,為什麽你不來看他,他說他做了一件錯事讓你難過了,不知道你會不會原諒他。我沒問他具體是什麽事,他也不會告訴我,但是你今天出現在醫院裏,說明你還是原諒他了。”

夏辛春滿心愧疚:“阿姨,是我不懂事......”

周母笑着揮手:“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叫你做檢讨,男女之間很多事情都是說不清的,我能理解。遠行是我的兒子,你是他選中的人,盡管我對你不是很滿意,但是我不會扮惡人去拆散你們,我相信我兒子看上的女孩子必定是好姑娘。我不會對你作約束,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您說。”

“如果不是原則性的問題,我希望你以後不要輕易離開遠行,”周母主動去握她的手,帶着懇切意味地對她說,“這是我作為遠行的母親,對你唯一的要求,你能答應我嗎?”

☆、8-3

夏辛春準時到公司辦了入職手續,簽了合同以後,分到了一個臨窗的小小格子間。

行政部門人不算多,夏辛春随意數了下,加上單獨坐一間辦公室的高盈盈在內,一共也就七個人。

她沒有做自我介紹,大家對于新進員工也沒什麽好奇心,只是在她進來時,無可無不可地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後就低頭繼續對着電腦工作了。

她不自覺輕松許多,比起寒暄的熱鬧場面,她很樂意自己的到來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對于同事們的冷淡,更是求之不得。

她正想着去領點辦公用品,坐在她對面的女孩子敲了敲她的電腦,她略微驚訝地看過去,女孩子友好地對她笑:“你好,我叫舒蔓,舒服的舒,藤蔓的蔓,你叫什麽名字?”

她壓低一點聲音說:“你好,我叫夏辛春,辛是辛苦的辛。”

舒蔓吐了吐舌頭:“以後有啥事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我先工作啦。”

夏辛春自然點頭說好:“謝謝。”

這算是她大學畢業以後第一份正式的工作,老實說,她內心是有些惶恐的,她不知道她能否适應這份工作,能否克服對未知的恐懼,但她鼓勵自己,既然已經成功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繼續走下去。

桌上的座機響了,她拿起來接聽,是高盈盈打來的,讓她去她辦公室一趟。

高盈盈的辦公室就在隔壁,夏辛春敲門之前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裝,确保沒有不妥之處,才擡手去叩門,得到允許後擰開門把手推門走進去。

高盈盈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看着夏辛春走近,用的是上司看下屬那種特有的溫和卻又隐含審視意味的目光。

“坐吧,不用拘謹。”

夏辛春聞言笑了笑,依言坐下。

高盈盈坐直身體,兩手撐在桌上,托着下巴問:“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做好這份工作,但是現在你還在試用期,有一些東西應該還不是太懂,暫時就跟着舒蔓學習,等過段時間适應了,我再安排給你具體的工作,你覺得呢?”

夏辛春本以為這會是一場艱難的對話,然而高盈盈心平氣和,着實出乎她的意料。她沒想到這位之前貌似對她抱有極大敵意的上司居然如此和顏悅色,不禁為自己之前滋生的那點偏見汗顏。

她識相地回答:“我沒有意見,謝謝高主管。”

她以為自己可以走了,不想高盈盈卻一轉話鋒:“有男朋友了嗎?”

夏辛春一愣,不知道她為什麽對這個感興趣,不過還是如實回答了:“有。”

“你們感情很好吧?”

“還行。”

“那就好,”高盈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幾秒鐘以後,笑了,“我這邊沒什麽事了,你去忙吧。”

夏辛春疑惑地離開她的辦公室,總覺得高盈盈對自己的态度有點奇怪,她想,難不成高盈盈記起了曾和她在電梯裏偶遇過?因為她目睹過她狼狽的一面,所以才對她心懷不滿?可是若真這麽記仇,又何必招她進公司?

她曾經懷疑過,高盈盈就是哥哥家裏沙發夾縫處那個發圈的主人,可是除了在電梯裏偶遇的那一天,她再也沒見過高盈盈,事實上,她并沒有親眼見過高盈盈出現在哥哥家,哥哥也否認談了女友,她只能不再多事,然而自從在哥哥公司看到高盈盈開始,她便有了一種強烈的直覺:高盈盈跟哥哥之間肯定有貓膩。

舒蔓是一個相當熱心的女孩子,顯然已經提前收到高盈盈的指示要領夏辛春入門,對她頗為熱情,讓她直接搬椅子坐到自己身邊,一邊工作,一邊給她作解釋,再讓她跑跑腿複印一下文件之類的,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臨近中午,夏辛春收到鄭辛遠的短信,喊她一起吃午飯,她不想被別人看出兩人的關系,于是拒絕了。哪想下一秒,他的電話就過來了。

她只能避開舒蔓去走廊接聽。

鄭辛遠在電話裏直笑:“你這麽小心翼翼的幹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倆是特務呢。”

她也笑:“我一個小小的新進職員,跟公司大老板共進午餐,別人看到了,指不定要怎麽議論咱們倆呢,你也不希望我遭人排擠吧。”

鄭辛遠體貼地不再堅持:“好吧,那你找個同事陪你一起。”

收了線,她回頭,舒蔓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後,正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看你,不就是和男朋友打電話嘛,搞這麽神秘幹嘛。”

她笑,并不解釋:“中午一起吃飯?我請客。”

兩人在公司對面一家裝修精致的小店吃煲仔飯,舒蔓看了看周圍,然後壓低聲音對夏辛春說:“嘿,跟你說個公司人人都知道的八卦。”

夏辛春作洗耳恭聽狀,舒蔓鬼鬼地說:“咱們高主管暗戀鄭總。”

夏辛春淡淡地“哦”了一聲,舒蔓不滿她波瀾不驚的反應,繼續說:“這在公司裏人盡皆知,只可惜咱們鄭總壓根就不搭理她。”

“既然人盡皆知,還能叫暗戀?”

“她沒有明确表示呀,不過我們都能看地出來,”舒蔓精神抖擻地說,“說來也怪,高主管學歷高,身材好,人長得又漂亮,我覺得跟鄭總蠻般配的,不知道鄭總為什麽放着這麽好的大美女不要……”

夏辛春想,不知道晚上把這話轉述給哥哥聽,他會是什麽表情,至少應該不會再斬釘截鐵地否認了吧。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鄭辛遠的定力,他表現得很平靜,仿佛自己根本不是流言的主人公,還借機一本正經地教育了她一通。

“在公司最忌諱背後論人是非,現在別人不知道你是我妹妹,要是不小心被高主管知道你在散播流言,小心她會給你好看,到時候我可不會為你撐腰的。”

她很是無辜:“這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沒有到處說,就是回來跟你求證,我也是關心你呀。”

“行了,我跟她沒什麽,同一個公司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偶爾碰到了一起走個路,估計都會有人起聯想,你不用當真。”

“我當不當真有什麽要緊,反正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輪不到我吃醋,我就是好奇,”她眯了眯眼睛,試探性地問,“哥,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鄭辛遠給了她一個繼續的眼神。

她兩眼放光:“有一次我來找你,在電梯裏碰到過高盈盈……”

他微微呆了一下。

“我還在你家沙發上看到一個發圈......”她仔細揣摩他的表情,追問,“所以……你跟她真地沒什麽嗎?”

鄭辛遠有好一會兒沒接腔,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夏辛春也沉默了,良久,他轉了轉眼珠,沒好氣地哼一聲:“看不出來你倒是有當偵探的潛質,你別沒事瞎操心我,管好你家周遠行才是真。”

提到周遠行,她的心情很是有點兒複雜,周母雖然算默認了他們的戀愛關系,但是在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以後,她很不确定,自己經歷過的那些事會不會在将來的某一天給周遠行帶來麻煩,畢竟在讀者眼中,他是一位小有名氣又自帶神秘氣質的作家,萬一哪一天她曾經跟罪犯扯在一起的事被公之于衆,周遠行的寫作生涯會不會受到不良影響?周母還會同意他們在一起嗎?

她沒有答案,可是眼下,她能做的只有順其自然。

周遠行目前還在住院,周母說得沒錯,他的腦震蕩不輕。夏辛春跟派出所的民警何睿了解過,她離開酒吧的那天晚上,一夥流氓跑到酒吧滋事,周遠行上前勸解,而那夥人正是之前跟齊昀一起來酒吧,并且調戲過夏辛春的人。

大概是因為之前的不愉快,見到周遠行,他們更加火大,沒說兩句就動起手來,他們人多勢衆,酒吧內其他客人一致地保持圍觀看熱鬧的态度。周遠行到底勢單力薄,遭到幾人圍攻痛打,其中一個人拿起酒瓶砸破了他的頭,不僅如此,一塊酒瓶碎片還插進他的後腦勺,何睿接到報警趕到的時候,現場一片混亂,周遠行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幾乎不省人事。

何睿跟她描述當時的情形,她越聽越心驚,越聽越後怕。心裏既愧疚又心痛,她想,如果不是她之前惹怒了那夥人,周遠行根本不會遭到報複,更不會滿身傷痕地躺在病床上。

她跟周遠行道歉,直說自己給他帶來了麻煩,可他卻反過來笑着寬慰她:“跟你無關,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亂,整天無事生非,有氣了,逮着誰就撒,根本不會在乎你是誰。”

她當然沒法兒被說服:“如果我那一次對他們和氣一點……”

“傻姑娘,”他哭笑不得,“我當時怎麽教你的,你怎麽這麽快就忘記了?不要在受欺負的時候忍氣吞聲,那樣別人只會變本加厲。我很慶幸你是在我的酒吧遇到這種事,如果你在別的地方被人欺負,而我不在你身邊,真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麽。”

“你總是問我着想,而我卻戰戰兢兢,對你各種保留,這讓我很慚愧。”

“別這麽說自己,不管是什麽模樣的你,在我眼裏都是好的。”

她撲哧一笑,受不了地看向別處:“我怎麽感覺幾天不見,你越來越會說肉麻話了。”

“是嗎?”他摸着下巴,作思考狀,“我還以為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會自動理解為情話呢。”

她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擡眼看了看天花板。

他繼續微笑:“雖然你那天一聲招呼不打地走掉,但我還是很慶幸你當時離開了,否則,你要是在我酒吧出了什麽事,我非瘋了不可。”

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為了掩飾情緒的波動,她伸出雙手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上,看着他身後雪白的牆壁,喃喃地說:“對不起……”

周遠行輕拍她的後背:“不要跟我說對不起,辛春,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一向自诩聰明,覺得自己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可是在感情上卻遲鈍地像一頭蠢驢。”

她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因為想哭又想笑而變成一個面目抽搐的傻瓜。

他停了一小會兒,長長嘆了一口氣,似後悔似心疼地說道:“你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你在校慶晚會上遇到的那個男孩子就是我?”

時間仿佛就此凝固了,夏辛春沒有回答,只是問:“是不是我哥跟你說的?”

他推開她一點,兩手搭在她肩膀上,深邃的眼睛注視着她:“你應該沒忘記某天晚上你在酒吧對着巧笑嫣然的那個男人吧?”

她皺緊眉毛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他說的是誰,見了她的反應,他心情頗愉悅地笑了:“沒事,想不起來更好……總之,那個男人在你離開酒吧的那一天晚上又跑來找你……”

那天一整天,周遠行的心情都非常糟糕,滿腦子想的都是辛春,一想起她離開之前貼在他房門上的便利貼,他就焦躁不已。是的,夏辛春非常負責任地給她留了便條。

“我決定去我哥那裏了,不是因為賭氣,不是因為生氣,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看到這條便簽的瞬間,就知道她對他徹底失望了,他早該知道她對這個世界的信任非常脆弱,經不起再多的消耗,他一直希望能讓她變得自信快樂,可是到頭來,卻是他傷害了她。

那天晚上,他連晚飯都沒吃,悶悶不樂地在酒吧獨自喝酒,正發着呆,一個矮胖的男人出現了。周遠行一下認出這個男人就是和夏辛春聊天時逗地她大笑的人,回憶起那一天她明媚的笑容,他的心情就更加煩悶。

男人先鬼鬼祟祟地在酒吧轉了一圈,見到吧臺後的周遠行,一上來就不客氣地冷哼:“周遠行,好久不見啊。”

周遠行蹙眉:“你認識我?”

“哈,當然認識,”男人鄙夷而又不失禮貌地說,“你可是當年我們高中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我怎麽可能不認識你?”

“……”周遠行疑惑地觀察他半晌,也沒記起眼前這號人物。

男人自來熟地坐到他對面:“別想了,你不可能認識我,我叫魯彬,是辛春初中同桌的表哥。”

“哦。”

“所以……辛春終于還是追上了你?”魯彬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周遠行心念一動,卻沒有說話。

魯彬不無失落地笑:“想當年啊,辛春沒事就跟着我表妹來我們高中找我,搞得我暗暗激動了很久,以為她是喜歡我奔着我去的,哪成想,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來找我的名義偷偷跟你偶遇。”

周遠行驚呆了:“你說她高中的時候就喜歡我?”

“嚴格說來,是在她初中的時候,那會兒她在讀初三,比我們低一屆。”魯彬挑眉看着他,“你那會兒在學校可拽了,對人愛理不理的,讓人憤恨的是,女孩子偏偏就愛你那種吊兒郎當的痞帥樣。我原以為辛春不是那種膚淺的女孩子,沒想到啊……”

周遠行并不計較他的挖苦:“你确定她真地在那時候就喜歡我了?

“哎,你別在我面前顯擺了好不好?我吃飽了沒事幹瞎編故事哄你?那天在這兒見到辛春,本來就夠意外了,沒想到繞來繞去,她還是選擇了圍着你轉,”魯彬用後悔莫及的語氣感嘆,“早知道我那個時候就不幫她們弄校慶晚會的門票了,自從那場晚會過後,她們隔三差五跑來混吃混喝的,當然了,我可不是那種小氣的人,幾頓飯還是請的起的,可是我不能接受的是,辛春真正要看的人竟然不是我……”

周遠行想起夏辛春曾經當他的面描述過的那個讓她怦然心動的男孩子,心中頓時翻湧起各種無法言說的情緒。他确實坐在臺下看過那場校慶晚會,可他全然不記得自己身邊坐了誰,連是男是女都忘記了,他做夢也想不到,她當時就坐在他身邊!他想,眼下他必須得喝一杯酒才能平靜下來。

于是,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一口氣全吞了下去,魯彬被他這幅豪爽的架勢弄得怔住。

“喂,你不用激動成這樣吧。”

周遠行扯了下嘴角:“不,我只是想表達一件事。”

“?”

“我特麽就是個混蛋……”

魯彬嘀嘀咕咕地離開以後,酒吧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客人,周遠行的心卻無法安定,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提早打烊去找夏辛春,酒吧內突然響起了争執聲。

作為酒吧的老板,他當然沒法兒坐視不理,雖然他極其反感沒事找事的客人,但他還是笑容滿面地走過去勸和,然而在看清鬧事的人是誰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晚不會輕易地結束……

“所以,這都是魯彬告訴你的?”夏辛春同樣注視着他。

“是啊,”周遠行笑道,“我以前覺得暗戀一個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一件事,比如童瑤,好好一個女孩子,硬是被魏旭迷地暈頭轉向。”

夏辛春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可是她成功了,雖然過程不那麽完美,可她還是成功了。”

“不是她成功了,是魏旭那家夥祖墳冒香煙罷了。”

夏辛春無語,他繼續說:“但是現在,我發現,實際上被暗戀的那個人才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你整天在我身邊來來回回,我居然一點也沒感覺到你喜歡我,還沒事就對你冷嘲熱諷的,你說,我是不是很混蛋?”

她歪頭想了下,鄭重地點點頭。

他聲音誠懇地又說:“辛春,謝謝你,謝謝你沒有因為我是混蛋而放棄我。”

她心裏有甜甜的感覺在蔓延,可她沒有露出笑容,只是更加乖順地點頭。

☆、8-4

周遠行出院的那一天是周六,夏辛春從家裏出來的時候,鄭辛遠還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做好早飯留了便條,然後腳步輕快地出了家門。

她坐公交車到醫院,進了住院部以後乘電梯上樓,周遠行的病房在右手方向靠近樓梯的位置。

病房裏除了周遠行和周母,還有許久未見的童瑤。

周遠行已經換下病號服,穿着深灰色運動褲和米色套頭衫,整個人比之前單薄了些,但是更顯清俊。他頭上的紗布已經取下,眼角的淤青也散了些,沒那麽觸目驚心了,不過還是看地夏辛春一陣心疼。

童瑤此時正坐在床沿看周母收拾東西,她的腹部已經有點兒微微隆起了,人也比上一次見面胖了些,見到夏辛春出現,高興地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嘿,辛春。”

夏辛春也笑了:“你怎麽也來了?”

“哦,我來醫院産檢。”

說着,她從病床上跳下來,周母見狀,連忙說:“哎,瑤瑤,你小心點,你現在懷着孩子,動作不要太猛。”

“沒事的,阿姨,這床不高。”

“那也得小心,你現在可不能蹦蹦跳跳的,千萬得注意身體。”

童瑤湊近夏辛春的耳朵,嘀咕:“以後你要是懷孕了,阿姨估計連門都不會讓你出。”

夏辛春呆了一下,不自覺看向不遠處長身玉立的男人,周遠行剛好也側頭看她,稍稍動了動眼皮,用眼神問她怎麽了,她的臉馬上火辣辣地發燙,慌忙移開視線。

童瑤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笑嘻嘻地撞一下她的胳膊:“看不出來你這麽害羞呀。”

“我沒有。”

“好吧,你沒有,”童瑤沒有繼續取笑她,轉而說,“不過你也真是的,周遠行受傷了做不了伴郎也就算了,你可倒好,我心心念念想叫你當我的伴娘,結果你卻在我馬上就要結婚的節骨眼兒上跟他鬧分手!害得我們因為找不到足夠的伴郎伴娘焦頭爛額。”

夏辛春有點兒愧疚:“不好意思呀,童瑤。”

“算了,還好婚禮一切正常,否則我真要詛咒周遠行一輩子打光棍。”

有人推門走進來,是魏旭。即使快要當爸爸了,他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見了夏辛春,甚至似笑非笑地吹了聲口哨:“我們的辛春大美女也來啦,接你男朋友?”

夏辛春對他的明知故問哭笑不得,童瑤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對夏辛春說:“別理他。”

魏旭挑了挑眉,兩手插在褲子口袋,徑直走向周遠行,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揶揄:“你小子也有今天,我還以為你有一幅刀槍不入剛正不阿的身軀呢。”

周遠行不甘示弱,看了眼童瑤,戲谑一笑:“彼此彼此,魏大少爺不是也有今天嘛,當爸爸的感覺是不是很美妙?”

魏旭也不懊惱:“我就當你羨慕嫉妒恨了。”

周母插話進來:“魏旭,瑤瑤的檢查結果還好吧?”

魏旭笑道:“一切正常,謝謝阿姨關心。”

“那就好,你們兩個已經結婚了,你以後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樣了,得擔起責任,好好照顧瑤瑤。”

魏旭連連點頭,表情乖巧地不像話:“阿姨,您放心吧。”

辦好出院手續,魏旭開車先送童瑤回她父母家,然後再送周遠行跟周母,夏辛春本來不準備去,可周母堅持要她一起過去,她不好拒絕,只能按耐心神跟着上車。

這是夏辛春第一次去周遠行父母家,內心自然不免忐忑,好在魏旭話多,一路上和周母聊地很是開心,再加上周遠行時不時地會透過後視鏡對坐在後座的她微笑,她的緊張多少得到了緩解。

魏旭把他們送到之後,謝絕了周母留他吃午飯,直說自己還有事,幫着把周遠行住院時用的衣物拎進門之後就駕車離開了。

周母看着他的背影直嘆氣:“魏旭其實是個挺不錯的孩子,心地不壞,就是愛玩了些,但願他以後不要再胡混了,真不知道他跟童瑤以後能不能合得來。”

周遠行笑着摟住她的肩膀:“媽,他們的事他們自己會看着辦的,您別太操心了。”

“是啊,他們倆的事,我是不用操心,”周母看着兒子既心疼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呢?你什麽時候給我省點心?”

“我這不是沒事了嘛,您不用擔心。”

“你是我兒子,我怎麽可能不擔心?”周母拍拍周遠行的手,“你快回房間躺着。”

“我已經沒事了,不用整天躺着。”

“那怎麽行,”周母不依,看向站在一旁略顯拘謹的夏辛春,“辛春,你跟他一起上去,替我好好看着她。”

周遠行争不過母親,無可奈何地摸了摸額頭,正要牽着夏辛春上樓,周父從書房出來了。

周父先打量了下夏辛春,之後不動聲色地把目光轉移到周遠行身上,冷哼:“現在吃到苦頭了吧?當初叫你不要開酒吧,好說歹說,你都不聽,偏要一意孤行,現在被打了,總該長見識了吧?”

周遠行知道父親對自己當年的反抗仍頗有微辭,懶得再跟他争執,中規中矩地回答:“您放心,以後我會跟派出所的民警們打好關系,一有出事的苗頭,我會第一時間向他們求救。”

周父被他堵地說不出話來,索性一梗脖子,氣沖沖地說:“行,就你能耐,以後再有什麽事,你可別後悔,也別指望我跟你媽。”

周母看不下去了,快步走到丈夫身邊,狠狠拍他一下:“你好好說話不行嗎?沒見過你這樣做人爸爸的,對自己的兒子都能落井下石。”

周父不樂意了:“我這哪裏是落井下石?”

周母瞪着眼睛:“哪裏不是了?”

周遠行頭疼地撫額:“爸,媽,你們別鬥嘴了,這次就算我錯了,行不行?”

夏辛春偷偷深呼吸一下,緊跟着對周父笑道:“叔叔,您好,我都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夏辛春,是周遠行的朋友。”

“朋友?”周父換了副嚴肅面孔,“你不是他女朋友?”

“……是。”夏辛春尴尬地承認。

周父神情稍微放松了點兒,來回看了看她跟周遠行,道:“嗯,是就行了,上去吧。”

周遠行的房間在二樓朝南的位置,房間十分幹淨整潔,光線充足明亮,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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