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讓林瑞安公正評價崔璨第一次在床上親他的感覺,像狗啃。

非常深情,非常野蠻,連舔帶咬不通人性,業務生疏得基本要扣留駕照。

可當他得知了崔璨反常的原因和特殊的成長經歷,這個“初吻”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沒人能拒絕一個二十歲男孩兒稚拙的示好,尤其是意義非凡的第一次,哪怕笨手笨腳像個大型動物,咬人一口都帶着別樣的浪漫。

電燈重新亮起來的時候這個吻結束,兩人額頭相抵,小幅度的喘着氣,聲息纏繞的感覺與其說是情色,不如說是親密無間;有種暗戀成真的甜蜜,從嘴唇到心髒都雀躍得發麻。

可是燈亮了,那個允許一切沖動和不計後果的世界被打破了,他們就得立刻抖擻抖擻回到現實裏來。

林瑞安了解明知故犯的荒唐,但他只夠說服自己,說服不了崔璨。

男孩兒固執地握緊他的手,他們僵持着。

林瑞安有點兒頭疼。倘若他能預料到事情有沒法收場的風險——去他媽的,他還是會這麽幹。

男人怎麽能輕易反悔呢。

“謝謝你的故事。”

他回過身,在崔璨不肯放開的手背上親了一口,然後順理成章地擺脫了挽留。

“有機會也給你講講我的。”

他跑了。

他慫了。

俗話說得好,沒臉沒皮,天下無敵,曾幾何時的林瑞安還是個将不要臉視作人生信條的皮條客,列昂對他最精準的概括莫過于一句“寡廉鮮恥”,畢竟人太要臉是成不了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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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近他越來越頻繁的感受到羞恥,症狀嚴重甚至影響到了他的日常情緒。

他會因為黑燈瞎火乘人之危親了一個男孩兒而害羞到遁走。

他會因為自己無意間撕開崔璨最深最痛的傷口而羞愧不已。

他會因為崔璨經歷過那樣凄慘的少年時代而試圖從眼前給予補償,多一點關心多一點寵溺,他甚至想幫崔璨尋找親生母親,祈禱她如今還安然無恙的活在這世上,未來能了卻崔璨的一樁夙願,也算是由此及彼,撫慰他泯滅了多年的良知。

不然他總想逃跑。

他配不上。

即便他打心眼兒裏覺得自己和拐了崔璨的匪徒不是一類人,他是黑中介,業務範疇比較廣的那種,至多騙騙失足少男少女,不奢望洗白,起碼懂得見好就收。

人總是對自身的寬容度更高,實際上他和害慘了崔璨的家夥本質上并無不同,天下烏鴉一般黑,都是壞蛋。

所以他必須做點兒什麽,為自己也為崔璨,這個選擇栖息在他身邊的流浪者。

這是他的贈禮。

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林瑞安開始着手做前期準備工作。

計劃在腦海中初現雛形,他幾乎要感激自己從前那下作的職業,為他積攢了充足的經驗和人脈,在真正派上用場的時候幫了大忙。

在這偌大的一個國家找人如同大海撈針,幸好崔璨的血統和移民背景縮小了調查範圍——根據崔璨憑借僅存記憶的描述,他幼年時的居住地有許多華人,林瑞安就暫且把目标鎖定在洛杉矶及周邊的城鎮,畢竟這裏華人人口比重較大,等觀望一陣,實在沒線索再考慮紐約那邊。

首先,他在幾個著名的華人資訊社區發布了尋親廣告,裏面扼要地描述了崔璨的體貌特征和家庭背景,重點标明了單親、出生日期、血型和失散時的年紀,沒有附照片,考慮到照片太醒目,有可能招來早已消停的警察、崔璨以前黑幫的仇家或其他別有用心的人,有所提防是沒錯的。

接着,他花了整整一下午時間躲在公司茶水間翻電話簿,聯系了他在南加州全部的同行,也包括線人、乞丐、妓女、黑幫分子、情報販子和私家偵探,以往都是他賣給別人情報,現在要花錢買回來。

這些人裏也有肯無償幫他去打聽的,林瑞安也都承諾了對方其他形式的酬謝,他的思維已成定式,就算是人情也要記賬清算。

最後,他決定瞞着崔璨,耐心等待消息。

在他頭腦清醒、條理分明地投入去做這件事的時候,動機早已不重要了,乃至于結果也是。

能不能找到,看緣分。

命中有則有,沒有便認了。

但他盡他的心力去做了這件事,也許是他這輩子行過的唯一好事,無論結果如何,他都灑然無憾。

崔璨果然是個活兒好情商低的大齡幾童,沒對林瑞安的任何小動作起疑心,也沒再追問壞叔叔吻他的理由,日子過得風平浪靜。

林瑞安由衷感謝他的遲鈍,給自己争取了裝傻充愣的良機,他們每天依然一起吃飯,讀書,看電影,睡前聊天。

崔璨不追究也好,反正林瑞安喜歡及時行樂,暫時沒有和另一個人共度餘生的計劃,走一步算一步,他就仗着窩邊有草,什麽時候吃都來得及。

大人的優勢就是心機深重。

轉眼到了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四,感恩節。

林瑞安連放了四天假,在家歇到骨頭發軟,閑來無事可做,想起前陣子偶然發現崔璨的頭發長長了,趁着有空便跟他商量:“帶你去剪頭發吧。”

回想他們混亂離譜的初識,那個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架鹜又狂妄的圖案如今完全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林瑞安在感慨時間的同時,覺得冥冥之中是一種好的預兆,代表過去的印跡消失,崔璨徹底告別了曾經以槍為名的生活,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林瑞安替他高興。

他的應激障礙減輕許多,睡眠質量上升,不再需要機械性地重複固定的習慣來獲得安全感,與人交往能夠自如的把握分寸,翻完了林瑞安家裏所有的藏書,可以獨立理解并思考感知到的事物,但還是會要求林瑞安在睡前念書給他聽。

當然,絕對不是因為他自己讀不懂。

他們來到一家中國人開的理發店,崔璨拘謹地坐在圈椅裏,手縮進防水布的罩衣底下,盯着店裏用中文書寫的招牌和大幅海報陷入沉思。

眯眯眼的理發師對着鏡子和藹地問他:“想剪成什麽樣?"他下意識地去瞅林瑞安,端方地回答他喜歡就行。

林瑞安原本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後,後來實在站不住了,騰出一只手捂住了臉,根本沒辦法無動于衷。

崔璨這樣的小青年,打起直球來的殺傷力是不可估量的。

在周圍全是外人的情況下,林瑞安兀自鎮定了一下臉色,若無其事地跟理發師做着說明:“鬓角那邊參差不齊的修一下,其餘的打個層次吧,別剪太短。”

“長度不要動嗎?再長長點兒。長了好看。”

“對”

理發師咔嚓咔嚓地擺弄剪刀,短而碎的頭發茬随着他的動作往下掉,有些落在了崔璨的脖子上,看得林瑞安手癢直想幫忙掃一掃。

等理發師剪完,用吹風機吹了一遍,卷了罩衣收工,他才抓着圈椅的扶手把崔璨整個人轉過來,面朝自己,一只手按住清爽而蓬松的發頂,一只手用指尖擦去粘在皮膚表面的碎頭發。

這個身高差極富觀賞價值。

崔璨低下頭時,清瘤的後頸骨骼一塊一塊微凸出來,順着衣領往裏,隐隐可見一片背脊的輪廓,漂亮極了。林瑞安輕輕攏着他的後腦勺,擇掉最後一根針尖似的發絲,鼓起嘴吹了口氣,他的耳朵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紅了個透。

明明吹風機的風力要比這大多了。

林瑞安還沒意識到這個反應是怎麽回事,崔璨就仿佛洩了氣一般用額頭抵住他的肚子,沮喪地把臉埋了進去。

旁邊響起理發店老板悠揚的口哨聲……太丢人了。

太他媽的丢人了

這種丢人不是單純的自我厭棄,恨不得一秒鐘原地消失,而是客觀上抵觸主觀上享受,一種更為矛盾、混雜着任性和放肆的詭異快感。

從理發店出來,林瑞安強忍着放棄做人的念頭,去超市買了感恩節火雞和儲備零食,包括做中餐必備的食材和調料,順手捎帶幾瓶崔璨喜歡的軟飲料。

下個月還有聖誕節,年底了,到處都彌漫着花錢的熱烈氣氛,他索性也兩眼一閉,大包小包的提回了家。

林瑞安一個人的時候也會過傳統節日,但那頂多是個名義上搞賞自己的日子,肯定不像現在這麽走心。

一個人和兩個人終究是有差別的。

他頭一回親自下廚烤火雞,上網搜了個比較好上手的視頻教程,讓崔璨抱着手機坐在吧臺上,邊看步驟邊跟着學。

把剃毛開膛的火雞洗淨,用海鹽、孜然、紅酒和黃油腌制三個小時,這期間切好土豆、香腸、栗子仁和烤面包丁,擠些許檸檬汁,碼好了塞進火雞肚子裏,在火雞全身塗抹橄榄油,裹上錫紙放進烤箱,定時兩小時,這項龐大的工程就算告一段落了。

兩小時後還要取出來刷一次蜂蜜,林瑞安意識形态上已經瘋狂想把這只煩人的雞剁成塊下鍋炸了了事,但是看見崔璨略顯期待的模樣,他忍住了,并給自己倒了杯蘋果酒一飲而盡。

好的東西都值得等待。

他居然試圖從一只雞裏體味人生百态。

他變了。

崔璨給播放完畢的視頻按了暫停鍵,問林瑞:“感恩節就是對身邊的人說謝謝的節日嗎”

他放下酒杯,說“對”

崔璨低了頭,複又虔誠地看他“謝謝你”

林瑞安噗嗤一聲笑了。

他伸出染了紅酒和橄榄油的手指捏捏崔璨的下巴,挑釁道:“沒誠意。”

男孩兒舔了舔嘴唇,望着他轉身走遠的背,獨自吞咽着甜澀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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