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三
在鬧市區魚鱗般層層矗立的建築之中,有一家由廢舊倉庫改造的汽修廠隐藏于長街盡頭。
發動機轟鳴聲由遠及近,摩托車一個靈活的甩尾徑直駛入夾縫中的巷道。兩旁牆壁上的巨大而斑斕的塗鴉像過場一樣掠過頭盔弧形的鏡面。林瑞安跟着轉頭、關注一邊就會錯過另一邊。
他只好收回目光,交換了一下互相穿插的手指,望向摩托車的後視鏡。
鏡子以一個極其考驗長相的刁鑽視角映着崔璨此時的模樣,黑色漆光頭盔,只有上方的小視窗露出他的眼睛和鼻梁,他專注前進而不乏敏銳,轉彎時心有靈犀地與林瑞安對視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
“到了。”他揚聲提醒。
摩托車逐漸放慢速度,滑進輪胎圍成的小廣場,停在倉庫門前的一大片空地上,這裏橫七堅八的閑置着數十輛沒有主人的汽車,有些一看就出過嚴重的車禍,面目全非,車頭車尾都擠壓得變了形,有些尚且能辨識出型號和原本高調奢華的外貌,而如今它們同命相憐,都是進了垃圾場的變形金剛。
林瑞安下了車,摘掉頭盔,看崔璨鎖了車,和不遠處幾個穿工裝的青年問好。
“早。”
崔璨目前在從事的職業是汽車維修和改裝,他喜歡稱自己是修理工。他一向擅長、也适合跟武器機器冷兵器這類沒有生命的事物打交道,不必應付社交,只需要閉上嘴專心工作。
他的工友們都和他年紀不差上下,有高大健美、笑起來卻很憨實的白人少年,長手長腳的黑人小哥,還有穿束胸在和背帶褲的帥氣女孩兒,他們披着深藍色卡其布的工裝服,髒兮兮的湊在一起抽煙,見崔璨來了,像等着他似的,聚攏的人群往兩邊散了散:“喲!”
他們沒有忽略走在後方的林瑞安,投來幾道好奇但不無禮的注視。一位外套系在腰上的青年,摘下裏滿機油的手套和崔璨擊掌,感興趣地擡高眉毛,壞笑着用胳膊肘撞撞他,鼓勵他做個介紹:“你男朋友?”
林瑞安那專門為陌生人準備的親切笑容頓時凝固在了嘴角。
還有這種操作。
他眉毛跳了跳,想瞧瞧崔璨的反應,肩膀卻被攬了過去,聽男孩兒笑着認定。
“嗯。”
“就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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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幫人顯然對這個預計結果十分有把握,紛紛拍起手,當着他的面毫不避諱地進行了一波火熱的交流探讨,最後熱情宣布:“歡迎你兄弟!”
“謝、謝謝……”
此等淳樸的禮遇讓林瑞安有點受寵若驚。
他被崔璨帶進倉庫大門,筆直往前,兩旁都是按用途分隔開的單間,比如洗車,保養,改裝,他是外行人,只能膚淺的看個熱鬧。
倉庫頂棚本來就高,裏頭是個躍層的設計,他們走鐵架搭成的樓梯,去二樓的更衣室,崔璨要換上班時穿的工作服,和外面那群同事一樣。
更衣室裏沒有人,是個整潔寬敞的大房間,牆邊立着兩排鐵櫃,崔璨打開其中一個,把鎖挂在鎖鈎上,邊脫衣服邊聽長椅上的林瑞安在身後大發感慨:“修車工真是個色情的職業啊。”
比如被貼身農服勾勒出清晰輪廓的精健肉體,專注于精密的細活時不自覺皺起的眉毛,汗水潤澤的小麥色皮膚,最經典一幕絕對是從車底盤下滑出來的那個瞬間,口中叼着扳手坐起來看你……
鹹謝世上有這麽美好的工作。林瑞安虔誠地想。
啪得一聲,崔璨在他臉前打了個響指。
“有事可做我就知足,雖然工資不怎麽高,可這裏很好。”他說。
“嗯。”林瑞安點頭。
“我對現狀挺滿意的。”
“嗯。”林瑞安就願意看見他這樣,高興順着他來:“你喜歡就行。”
“我會好好賺錢。”他把手平放在林瑞安攤開的雙掌上,“将來和你結婚。”
“嗯——”嗯???
話題似乎陡然躍升至不得了的層面,林瑞安不禁一個緊急剎車:“……停一下,崔先生,麻煩停一下。”
崔璨話被中斷,仍反握着他的手,五指扣進指縫中,誠心請教道:“哪裏不對?”
“呃……好像……也沒。”
林瑞安活活被這反問句哽在原地,噎了半晌才說:“……死悶騷。”
崔璨很快地親了一口他的手背,他臉頰泛熱,觸電般抽回手,人往外走,聲音朝後面飄:“你上你的班,我出去逛逛。要我給你帶午飯回來嗎?”
“好。”崔璨把隔熱手套塞進口袋,提高一點音量叮囑道:“有事了打電話绐我,號碼昨晚存你手機裏了。”
“知道啦。”林瑞安懶得轉身,揮了揮手。
出了汽修廠大門他掏出手機,想找本市地圖卻先翻閱起通訊錄,一個個名片從頭查到尾,沒發現”崔璨”倆字,只多了一個以單詞命名的可疑人物。
“Yors”
我是“你的”。
他讀出了聲,并含在唇齒間品味了一番,挑起嘴角罵道:“賊他媽悶騷。”
結果他幹了件更悶騷的事兒。
他找了家網咖,點一杆提神的黑咖啡,神采奕奕地開始找租房。
早上九點多,網咖裏都是棒着電腦辦公的人,林瑞安坐靠畝的位置,正對外面平坦通達的馬路’晨曦籠罩着蘇醒的城市,他出神地望着不熟悉的街道和行人,突然覺得生活真美好。
他是要結婚的男人了。
想到這兒他故作鎮靜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喝得波濤洶湧晃晃蕩蕩。
算算他現有的存款,再把蒙特利的房子賣掉,足夠他在帕薩迪納換一幢好的獨棟,不用太大,住得下兩個人就行,不行擠一擠。
他不嫌擠。
另外他倆要是結婚搬出去住了,還得離盛敏柔那邊近一點,方便平時照顧,但凡碰上點兒麻煩也好第一時間趕過去幫忙;如果能跟列昂做鄰居,将來還能禍害他那未出生的便宜侄子。至于他的工作,年假休完回去肯定不可能立刻批準辭職,所以要幹滿下個月再走他想這想那的,一會兒浏覽租房網站,一會兒想給崔璨打騷擾電話,磨蹭到了十二點,他才把相中的房源記在備忘錄上,打包一份店裏的雙人午餐,又多捎了幾杯咖啡,順腳逛逛便利店,溜達回了汽修廠。
沒有人會拒絕一杯免費咖啡,尤其還是同事的男朋友請客。
林瑞安剛走到倉庫門口,還沒進去就遇見兩個往外走的人,其中之一是那個笑起來有點傻氣的白人少年,他紮了條畫着花紋的頭巾,活躍地跟林瑞安搭話:“你回來啦,崔一會兒就出來,現在午休。”
“噢!”林瑞安答應着,順勢把紙袋提過去:“給你,別客氣。”
“我也有份嗎?”白人少年身旁的背帶褲女孩兒也得到一杯,把自己的便當包換了另一只手拎,接過來時說了謝謝:“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們該怎麽稱呼你?”
“Ryan”林瑞安笑道:“今後可以好好認識。”
到了午休時間,所有人都放下手頭的活兒,聚集在倉庫側面背陰處的臺階上,席地而坐準備吃飯。林瑞安把咖啡都分發完了崔璨才慢悠悠走出來,臉和發梢都挂若水珠,好像剛去洗過手和臉。
“這麽愛幹淨?”林瑞安和他坐在最高的臺階上,把午飯的紙盒放到他腿上,逗他:“怕我親你啊?”
說罷,前面三排吃飯聊天的齊刷刷扭過來,殷切希望近距離觀察和研究這個過程,然而只撈到崔璨文明用餐的畫面,林瑞安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盤着腿吸溜飲料,兩個人相敬如賓,并沒有什麽勁爆鏡頭。
媽的标題黨。
飯吃到碗底發現了不愛吃的,兩人便又換了叉子,吃完收拾好垃圾放在一邊,并排坐着,閑适地畋自然風。
“所以親嗎。”崔璨問。
前排的年輕人有說有笑,完全沒在注意後面。崔璨說的聲音又低,除了林瑞安沒人發現。
他一秒都不想浪費,貼上去吻了他的唇。
下午林瑞安去二樓的茶水間裏湊合睡了一覺,把崔璨的在服卷了卷當枕頭,躺着當床的椅子雖然硬,但是夠長,能伸展開。
一樓間或傳來噴滾和電焊的噪音,不過不到影響入睡的程度。也許是因為內心熨帖滿足,他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鐘一一貪圖享受的人還在睡覺,勤勞勇敢的群衆都快下班了。
他打着哈欠下樓,感覺底下的動靜比睡前小了許多,幹活兒的人沒剩幾個,同事們完成自己負責的那部分,就陸陸續續收工回家了,只留崔璨和最後一輛待修的福特。
倒數第二個人離開前幫忙關掉了倉庫別處的燈,就開若崔璨所在的位置頭頂的兩盞用于照明。地面剛灑過水,悶熱的空氣中彌漫若類似于金屬的礦物質味道,不一會兒蒸發幹淨,露出腳下光溜溜的水泥地。
林瑞安剝了個口香糖吃,把糖紙揉搓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告訴崔璨自己來了。
“非加班不可嗎?”
“明天想休假。”
“那我等你。”
“謝謝。”
男孩兒正從操作間提來只掉漆的工具箱,箱子裏裝滿各種規格的鉗子、扳手、螺絲刀,以及林瑞安見都沒見過的維修工具,那箱子應該蠻沉,他的手臂因用力而脈絡微凸,肌肉線條若隐若現,脫了上身的工裝外套搭在椅背上,把掖進皮帶的上衣扯出來散熱。
林瑞安總忍不住猜測,那條褲子是否偏大了一個尺碼,收腰部分低得令人發指,那樣松垮卻合身地卡在崔璨胯上,多一寸不好看,少一寸亦不好看。就算故意,也故意得很對味。
他舒服地嘆息。這是可以袖手在旁欣賞男朋友幹活兒的悠閑時光。林瑞安沉迷青春少年的美好肉體,兩條腿跷到堆放雜物的鐵藝桌上,抱着個不知從哪搜刮來的宅掉牙的日式音響,擰開旋鈕,調大音量,放出一段沙啞而悠揚的百宅彙爵士。
“……哇哦。”他眼睛一亮。這可是個驚喜。
那頭,崔璨戴上手套掀開車前蓋,聞聲從肩膀和大門的夾角裏望出去,林瑞安剛好坐在他視線所及之處,将他的外套反穿在身前,套着兩只衣袖,袖口堆疊在手腕上,懶洋洋地撩着眼皮,擺弄音響背面的兩排按鍵。
崔璨看了他一會兒,才低頭專注自己手裏的活兒。
——他沒試過修車的時候聽爵士樂,只是有個人穿着他的在服、吹着口哨,等他加完班後一起回家,這鹹覺很好。
福特車問題不大。崔璨根據基本情況和車主的反映很快得出結論,頻繁拋錨歸咎于剎車掌和剎車片長期摩擦致使的失靈。
他更換了新的零件,檢修完畢之後又做了其他檢查,例如油箱有些撞擊造成的變形,後備箱內部磨損嚴重等等,把結果寫了張便簽貼在車窗上,等着明天詢問車主意見,看看還有什麽需要完善的。
半小時過去,林瑞安從外面問:“好了嗎?”
崔璨放下黃油槍,“差一點。”
他俯身用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輪胎表面,提筆在便簽上又添了一條保養建議。
林瑞安見他遲遲不出來,這麽待着也似乎失去了趣味,他便跟進車庫,繞着那輛黑色福特車轉了一圈,雙手一撐車前蓋,起身坐了上去。
“沒關系。”
男人金發披散,晃蕩着雙腿,明明是一句平常至極的話,卻被他說得字裏行間都透着輕佻的愉快。
“我們不急。”
反正接下來也沒有必須要做的事。
“你修完了這個。”林瑞安拍拍車前蓋,歪頭尋到崔璨的眼神,對上:“有沒有吋間修修我?”
話音落下,車庫裏冷氣機的排風聲變得突出,崔璨摘掉手套,拿起鐵架子上的冷水喝了兩口。
瓶子空了,他探身向前,手指彎曲托起林瑞安的下巴,就着嘴喂過去一口水。
林瑞安手往身後撐,承載着一個下壓的力,腕子顫了顫,一時間喘不上氣,外套被剝到肩膀以下,反纏着胳膊,像是把他綁住了。
男孩兒的手指悄然爬上他的手背,聲息紋絲不亂,卻如同挾裹着狂風驟雨逼近他的耳朵。
“我猜你很快就會覺得渴。”
他們開始接吻的時候,林瑞安感到自己的舌下在分泌一種神奇的物質,甜甜的,花蜜似的香,它不可控地在各個感官間流竄,将它們順利地聯結在一起,融會貫通。他閉上眼能透過眼皮依稀“看見”車庫明亮的頂燈、緊鎖的鐵門、自己擡高的腿和崔璨濃密的睫毛,同時發生的事隋有許多件,幸好他一件都沒錯過。
工裝外套被鋪開來墊在身下,他脫掉上衣,抖落藏在衣兜裏的安全套和便利店賣的充氣糖果。
崔璨:“……”
真的是順便。
“我是挺饑渴的。”他撇撇嘴,一本正經地自嘲,偷笑時微翹的唇峰卻讓崔璨萌生親吻的欲望,中間話語停頓,才終于尋得良機。
接吻和聊天用途相同,都可拿來敘舊,林瑞安攢了不少話想說,彼此舌尖勾連時也叫他拋到九霄雲外,手從對方的上衣下擺伸進去,沿着下腹一路摸到胸膛,指腹如同帶有黏性,随攀升的欲望一同爬行,把貼身的背心推高一個裸露的夾角,彼此的主動與迎合都相當直觀。
崔璨擡了擡下巴,任由他湊近解開自己的皮帶,一只腳踩着車前蓋的邊,另一只腳把挂在腳踝的褲管踢到地上。
崔璨說:“我也是。”
兩人距離拉近,各自聲音都體貼的放輕。林瑞安已經無法保持聽清楚每個字的冷靜,牢牢記住的唯獨這一句。
“等你呢。”
那天他們洗車到很晚,回家時天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