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沈白

有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阿白自然比對待過去任何事物都要上心, 第二天早早地就站在對方小學門口, 想要在他放學時偷偷看一眼——要知道,洛九宮現在不過七歲半,正在上小學二年級, 作為一個正常的孩子,肯定是會有父母接送的, 如果一個不小心讓他知道別人看不見自己,雖然自己不是鬼那種不科學的生物, 但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朋友肯定也就沒了。

等了許久,久到外面裏三層外三層站的滿滿的家長們都稀稀落落的只剩那麽十幾個, 久到阿白都要懷疑自己不小心看漏了,也許人早就走了的時候,一個背着書包的身影才低着頭,孤零零的從校門口走出來。夕陽餘晖晚照,在他身後拉了一條長長的影子, 看起來更是寂寞的讓人心疼。

兩個小學生打鬧着并肩走出來,路過他的時候明顯是認識的, 卻連個招呼都不打,甚至還能隐隐聽見幾段如‘沒人要’‘傻’之類的嬉笑。

阿白幾近透明的琥珀色眼眸沉了沉,下一瞬,那兩個女孩就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倒,摔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滾作一團, 然後撕心裂肺的就哭了起來。離得近的小洛九宮見此,走過去想要扶一把,卻反被那兩個小女孩的母親嫌惡的推開,踉跄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還得到了一句‘喪門星’的評價。

看了全程的阿白也不管會不會被小夥伴的家人顧忌了,用異能讓那兩個家長也跟着摔倒,然後趕忙小跑兩步迎上去,蹲下·身擔憂道“小宮,你沒事吧!”

小洛九宮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稚嫩的臉上倒是沒什麽難過的神色,反而一雙桃花眼瞪得大大的,似乎對他出現在這裏感到很驚訝。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奇怪道“你怎麽來這裏了?”

阿白眼神游移了一下,臨場發揮道“我....我來找你玩的!”話音剛落,他又想到了什麽,問道“你爸爸媽媽沒有來接你嗎?”

“沒有啊,他們離婚以後就各自又再婚了,我是跟爺爺奶奶長大的。”

阿白聞言,心下就是一陣揪疼,忙又問道“那你爺爺奶奶呢?”

小洛九宮用白嫩的手背擦了擦臉頰,邊低頭邊看有沒有灰塵,邊笑道“他們年紀大啦,腿腳不方便,所以給我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我只要周末回去看看他們就好。”

........

看着他燦爛的笑容,阿白有一瞬間的語塞,仿佛完全不知到該說些什麽才好,只覺得一股暖流自內心流出,一直蔓延到眼角。直到對方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自己,他才搖了搖頭,啞着嗓子道“我們一起回家。”

自此之後,兩人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一起放學,一起玩耍,一起寫作業,親密的如同一個人一般。

可惜,好景不長,三年後的某一天,他們兩人趁着周末去公園玩耍時,沒有任何預兆的,就被五個少說有一米八的壯漢團團圍住了,只留下一個小口,讓他們能看見站在最外圍那個一身黑西裝,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

小洛九宮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被吓得瑟縮了一下,在那人慢慢走近他們兩個時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步上前擋在了阿白的前頭,橫舉雙臂擺開一個護衛的姿勢,哆哆嗦嗦道“你...你想做什麽!”

“低級異能者。”男人輕蔑的瞥了他一眼,小洛九宮立刻就眼前一黑,身子一軟,暈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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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疾手快的接住人,察覺到他的異狀,阿白也顧不得隐藏自己的能力了,周圍景色仿佛瞬間頓住,随即一點一點的開始褪色。

可惜事實并不能如他所願,那個男人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原本已經退了一半色的空間又漸漸恢複原狀,兩個瘦小的孩子仍舊好好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渾身的肌肉繃緊,阿白像是頭小狼一般死死地盯着這個人,試圖能找到對方身上的弱點。

那個男人見狀愉悅的笑了一聲,道“空間系異能,還不錯。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阿白抱着懷中人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男人看出了他防備的姿态和緊繃的神經,也不在意,反而和顏悅色道“我觀察你一個星期了,你沒有父母對麽?我兒子正好缺一個陪練,要不要來我這裏?”

阿白聞言,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不!”

“哦?”那個男人撥了撥自己略長的劉海,無所謂道“那真是可惜,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就只好殺了你們了。”

阿白怒道“要殺要剮沖我來!不要碰小宮!”

“那可不行。”男人收起了那副和顏悅色的面孔,俯視着他,陰影下的臉壓迫十足“你跟我走,我還能留他一條小命,要不然你們兩個就一起死,你選吧。”

“我...跟你走。”

“很好。”男人滿意道“從今天起,你就跟我姓,叫沈元柏。”

“......嗯。”

留下一封要随家人離開的信,更名為沈元柏的阿白便和那個男人來到了異能者勢力的總部。

一年一年,多少次陷害,多少次陰謀陽謀,多少次險死還生。若非心裏還念着洛九宮那唯一一點光亮,他估計早就死在了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只可惜接觸的越多,他越知道人心的可怕,自從被帶回來的一個月之後,就再也不敢有任何關心這個最好的朋友的動作。不說寫信,就連每次去看他,都只敢在任務結束後遠遠地看上兩眼,以慰思念。

這種情況一直到近幾年,自己慢慢的收攬了不少權利和人心之後,他才總算是敢偷偷地給對方門口放了封信。

看着對方回到家,驚喜的站在門口就打開那封不知道被自己删删改改了多少次,早就熟記于心的信,沈元柏的心裏像是吃了蜜一般甜。等過了一個月,他又暗搓搓的去放另一封信的時候,還在信箱中看到了一枚漂亮的鐵絲纏繞的指環,下面留言讓他遮一遮當年‘歃血為盟’之後留下的疤痕。

原來上次我在心裏說每次想他了都會摸一摸以前被他咬了後留下的疤痕,他都注意到了...

珍惜的把玩了整整一晚上,那枚戒指從此就再沒離開過他的無名指。

拼了命一般的修煉,攬權,終于,在少主繼任儀式上,他帶着手下幹掉了那個曾經為了兒子而威脅自己的男人。黑亮的皮鞋站在那個已無力掙紮之人的身體前,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滿口鮮血的大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弱點嗎?!我早就安排人去殺死他了...咳....你別想————”

“你是說甲無?我早就殺了他了。”

神色淡淡的看着這個男人死不瞑目的咽下最後一口氣,沈元柏讓手下收拾殘局,自己則迫不及待的就向洛九宮的住處趕去。

十一年五個月零三天不見了,他還能認出我麽?

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麽?好久不見?

穿西裝去見他會不會太正式了??

種種思緒在腦海中劃過,近鄉情怯的沈元柏反而站在原地躊躇了起來。

這時,恰好一個剛開異能的女人像是被追殺一般從自己身邊跑過,心情很好的他順手就把人給救了,誰知脫離危險的下一瞬,就聽那個女人崩潰一般的哭叫道“洛前輩...洛九宮前輩....嗚嗚嗚....”

沈元柏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原本要直接離開的動作一頓,一張猶帶喜色的臉繃的緊緊的,像是聽到了一個并不好笑的玩笑,聲音低沉的問道“你說…誰?”

姜巧擡起那張在他的調查中出現了無數次的臉,面容哀戚道“洛九宮前輩…嗚嗚嗚…被人殺...嗚...殺了。”

沈元柏的大腦一片空白,當時只覺得...他的天...塌了。

在親身确認多次此事屬實以後,他便展開了瘋狂的報複。最終,看着那個意外殺死洛九宮的異能者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求饒時,他的內心反而格外的平靜。

可他知道那只是表象,一旦讓內心深處那股戾氣掙脫束縛,爆發出來,自己可能會忍不住連世界都一起毀滅了。

如果那樣,小宮回來,豈不是找不到自己了?

所以他讓姜巧結果了那個人,自己則可恥的選擇了逃避。

仔細的擦幹淨桌面上的灰塵,看着這個熟悉到靈魂中的房子還是洛九宮離開時的樣子,沈元柏端坐在沙發上,一次次的幻想那個熟悉的人會在下一刻打開門,自己能笑着說一句“好久不見。”

沒想到,這一天真的到來了。

短短的一個月時間,沈白就這樣在沈元柏的身體裏感受着那股幾乎能席卷靈魂的喜悅和…撕裂靈魂一般的痛苦。

猛然睜開眼,看着眼前白玉雕琢的大殿,聽着耳邊渺渺仙音,一時不知今夕何夕。整整過了一個時辰,他才從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中掙脫出來,恍若大夢初醒,認出了這裏是自己的寝殿。

巨大的殿門打開,一個藍白人影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擔憂道“阿白,你剛剛道心劇烈動蕩,是如何了?”

“我....”

前世今生的感情在心頭翻湧不息,一邊是對洛九宮的默默守護,一邊是和沛然歷經艱險,互許終身。兩股劇烈的感情和記憶交織,碰撞,讓他不由得難受的捂住額頭。

沈白定了定被那短短二十多年的記憶動搖的心神,直到略微平複下些許,他才理清了自己的思緒,神色複雜道“我剛剛...似乎是想起了前世的記憶。”

“前世記憶?”沛然蹙眉道“雖說修道之人憶起前世的并非沒有,可大部分都是需要契機才可....你近五十年都在門內待着,究竟哪裏來的.....”

“是洛九宮。”沈白想着那份刻骨的記憶,蹙眉道“事情是這樣的.....”

一字不落的闡述了那段記憶,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沈白擡手,隔着輕若蟬翼的流雲織金外袍,摸上了自己仍舊悸動不已的胸口。

只是想着那個人...想着洛九宮就在山門之中,與自己不過百裏之遙,他仿佛就變成了那個早已不在的沈元柏,迫切的想要去再見那人一眼。

可是......

仿佛看出了他的掙紮,沛然也不忍心再給他更多的壓力,只能嘆了口氣,道“想去見他便去吧。”

沈白驟然擡頭,驚道“可是你....”

“我尊重你的選擇。”從道印中感受到了部分對方情緒的沛然伸出玉白的手,附在他右半邊臉頰上,彎下腰,看着眼前這張本應陪伴到永遠的臉,仿佛永遠都看不夠。

猶豫許久,他才終于放開手,不舍道“緣分這種東西最是難言,阿白,仙路最忌道心滞礙,情之一字尤其艱難。你我雖為道侶,互換道印,但若你無意,那即便是要損些修為,我亦會與你解除。”

“沛然...”

一邊是相伴百年,互許終生的今世道侶;一邊是獻出生命,未有回答的前世愛人。

這并非多麽困難的選擇,不是麽?

抓住沛然離開他臉頰的右手,沈白強迫自己無視了內心湧動的酸澀,和那股揮之不去的,來自沈元柏的悲哀,他嘆道“前世便是前世,怎可與今生共語...沈白的心只有一個,既然已經給了你,那邊再也裝不下他人。沛然...你我是在天道下互許諾言的道侶,這點永遠也不會變。”

伸出右手,看着那印刻着天藍道印的手背,和再也找不到那枚鐵絲指環或者白色疤痕的手背,他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堅定地重複道“永世不變。”

将食指搭在沛然的唇上,止住了接下來他要出口的勸告,是強迫自己做下決定,也是斬斷自己所有的後路,沈白不容拒絕道“我現下便去與他說清楚。”說罷,他便身形一閃,踏劍而去了。

沛然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眉頭不由蹙起。

按着路上弟子的指引,沈白很快便找到了在大殿頂上喝酒的洛九宮,在看到那個熟悉身影的那一刻,他竟無意識的停住了動作,只知道癡癡地看着那個身影,仿佛有另一個人透過自己的身體,宣洩着深切的思念。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日落月升,他的視線才終于從那個背影上抽了出來,想起此行的目的,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沒想到,今世我恢複記憶後的第一次見面,竟要對你說這些.....

深吸一口氣,沈白啞着嗓子開口道“小...宮?”

看着那雙熟悉的桃花眼,和飽含千言萬語的深褐色瞳孔,雖然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沈白此時卻忽然發現,自己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竟然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但他不能對不起沛然。

“前塵宛如大夢一場。”

“一切皆是虛妄。”

明明內心已經痛到不抽搐,明明道心已經開始動搖,可越是絕情的話,他說的便越冷淡,像是将所有的感情都封印在體內,任其腐蝕了五髒六腑,只餘一個光鮮的空殼在外。

看着洛九宮似乎真的為找回這麽一個同伴而開心的大笑,沈白卻像是吞下一塊千年寒冰,一路涼到了紫府深處。

端起酒盞,仰頭飲盡那口沛然珍藏在空間戒指最深處,怎麽也不肯拿出的仙釀,沈白忽然就很想笑。

恰逢洛九宮拔劍而起,銀龍翻飛,他便順着勢态,将滿腔的思念與苦悶朗笑而出。

此醉後,沈白便是沈白。

世間再無沈元柏。

逃一般的離開後,他便沉浸在處理門派事務中,不去過問那個還在醉酒沉睡的人如今怎樣了。直到十年後有人來禀,說酒峰峰主擅自離開門派,他才終于松了口氣。

可誰知......洛九宮卻是那個害的沛然幾次仙途波折,幾乎要斷裂的萬劍門前大長老,問塵遠。

看着那個剛剛幾乎殺死他們兩個,若遠山積雪般清高的人影,沈白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洛九宮,問塵遠。

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故意利用我們前世的情分接近我和沛然,盜取萬劍門情報,害的山門損失慘重。

沒想到,先放下這段情誼的人,竟然是你。

沈白滿心的失望簡直無法言說,仿佛時隔多年打開存放自己珍寶的盒子,卻發現裏面的東西早已黴菌遍布,鏽跡斑斑,在也看不出昔日美好的樣子。

不過也許上天自有安排吧,沒想到這個陣是一個只進不出的獻祭陣法,想要殺人奪寶的人,最終變成了祭品.....還真是諷刺異常。

可是.....

看着那人一寸寸笑容的血肉,和一點點逸散的真元力。

聽着那人手下的一聲聲祈求。

不知為何,前世自己與那人被叛徒圍攻時的話忽然就浮現在了心頭。

“只要你說話算數,我就站在這裏,讓你吞噬幹淨。”

為什麽....我會眼睜睜的在這裏看着這個人,在我面前,被寸寸吞噬?

“如果你誤傷到他,我拼死也會拉着你們同歸于盡!”

為什麽....拼命維護他的人,從我,變成了另一個魔修?

“九宮,等下結界撤掉後,你一定要有多遠走多遠,聽到了麽?”

為什麽....我會懷疑他?

“九宮...剛剛我問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問題...你忘了吧。”

為什麽...明明是我牽起的情思,最後狠心斬斷的人,也同樣是我?

看着那人血肉消融前的最後一眼,沈白心下一片恍惚。

那是欣慰?是釋然?是擔憂?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從你的眼神中讀出這些情緒?

洛...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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