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哧……哧……”

等着火星從木柴上帶起青煙,餘慕娴轉身朝着邺城城東的城隍廟走。

邺城城東的城隍廟聚着邺城的乞兒。她如今的行頭,最适合去那處。

……

從餘府去城隍廟的夜路委實不好走,特別是下了雪的天。至于緣由,無非是餘府在城南,而城隍廟在東。按理說,同住邺城,道路該是沒什麽差別。依着楚國先祖的建制,邺城裏頭該是處處都鋪好青石板,家家門口都有帶活魚兒的流水。

但百年過去,楚國開國時鋪的道路難免破損待修。再加上邺城城南多居官宦,城東多是些貧戶,這城東的路便再也修不好了。

好在,城西的路還算好走。

借着城西高院那挂在門上的大燈籠,餘慕娴安心走到了城東。一到城東,餘慕娴便只能看到屈指可數的幾間瓦房,更多的是茅草屋。

高高低低的茅屋內,偶爾的幾聲犬吠。呼嘯的寒風把餘慕娴的腳步聲變得模糊,以至于餘慕娴不知道她是在走,還是已經停下了步。

餘慕娴頓了頓步子,環顧了一周。前世,她曾親往花朝國與眠月國邊境,那裏堪堪是“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而此時,男男女女的啜泣聲正交織在耳側。

餘慕娴屏息肅立着,心頭卻閃過一路上的種種……從城西到城東,從高官秉燭到貧人啼哭……

叛軍與皇家貴胄們怕都不會想到,前夜的一戰會引得城東生民雞犬不寧吧。

快速擡腳邁過足前的餓殍,餘慕娴孤身朝着東邊繼續走。她雖不介意和一群屍身處在一處,但她打心眼更喜歡活人。

“你踩着我了!”身後傳來了聲音沒有阻住餘慕娴的腳步。她記得她方才沒有踩到人。

“哎,我說你踩到我了!”拔高了兩度的嗓子刺得餘慕娴耳朵疼。

但她依舊選擇不搭理身後的少年,徑直朝城隍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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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廟就在不遠處了。那少年有什麽話,待到城隍廟門口說也不遲。

餘慕娴一腳泥漿一腳滑地朝着城隍廟門口走,眼看着快到了,卻看到城隍廟裏隐約有火光。

火光似乎不是什麽好兆頭……

挑眉看了眼帶着半掩的廟門,餘慕娴本能的轉身要走。

卻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攔住了。

少年嗓門極大:“哎,你是來城隍廟投奔米爺爺的麽?”

少年聲音一出,餘慕娴立即拉着少年轉頭朝着城隍廟右邊的巷子跑。她是從左邊來的,她只敢帶着少年去右邊。

“你——”被餘慕娴拉着一路跑,少年也察覺到不對勁。

“是廟裏出事了?”少年側頭問。

餘慕娴沒有答。只是迅速帶着少年從東城繞到了南城。雖然下雪會留下腳印,但她此時也顧不上那般多。她只求是她想岔了。

“你松手!”眼看着跨過一架石橋便到了南城,少年使勁甩開了餘慕娴的手,厲聲道,“你拉着我跑什麽?是不是你偷了城隍廟的東西?害怕米爺爺知道?”

偷城隍廟的東西?

擡眉打量了少年一眼,餘慕娴含笑丢了幾枚銅子給少年,而後轉身快步朝着石橋走。

她犯不着與這麽個乞兒較真。

方才這少年誣陷她踩了人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乞兒是想訛她。雖然她穿得破爛,但她卻曉得自個兒腳上蹬了雙新新的千層底。

“你……”見着方才拉着自己的乞兒随手丢給了自己幾個髒兮兮的銅板就走,少年呆住了。

一二三四……

匆匆數過排在自己手心的六枚銅錢,少年的臉唰的紅了。

他追官爺讨了幾天,也沒這麽多銅板。

“你剛剛為什麽要拉着我跑?”少年不依不饒地追着餘慕娴上了橋。

“不為什麽。”餘慕娴低頭在橋上走。她定是不會再此時告訴少年,她拉着他跑,不過是擔心少年驚到了廟內的人做事,連累她。

她來城東一路都沒看到燈火,卻在城隍廟裏瞧到了。這不太正常。

今天的天很黑,風也大,再加點雪……自然是殺人的好天氣。

“嗯……”見餘慕娴不解釋,少年換了個問題,“你是怎麽要到錢的?”

要?餘慕娴思忖了半天才弄懂少年在問她怎麽讨錢。看來,她沒被看破,且這身行頭不錯。

“說父母雙亡,妹妹走失……再哭哭……就有了……”餘慕娴随口亂謅幾句,想把少年打發掉。

誰知少年認了真。

“是嗎?”少年不疑有他,匆匆把銅板塞回到餘慕娴,笑道,“得!我叫順子!這錢就當拜師錢吧!剛剛我說你踩到了我,就是想從你身上騙幾個小錢花花。你知道,這邺城的小叫花子都是受米爺爺照看的,平日手頭也沒什麽錢……我就是看你是新來的……嗯,你放心,你今天偷去城隍廟的事我是不會告訴米爺爺的……”

“嗯……”聽着少年張口閉口“米爺爺”,餘慕娴反手把幾個銅錢又排回到順子手上,低聲道,“你今夜先別回城隍廟……”

估摸着那叫花子頭頭已經死了。

“為什麽?”順子的笑容僵到了臉上,狹長的眼睛裏滿是不解。他怎麽不能回城隍廟?

“沒有為什麽……”餘慕娴不看順子,“這銅子你先拿着……”

話罷,餘慕娴便快步朝着南城走。她記得南城與西城交界處也有個叫花子窩,只是規模比東城小些。

“嗯……”猶豫了許久,順子把銅板塞到袖子裏,沖着餘慕娴喊,“日後你讨飯我會罩着你的……”

“嗯……”餘慕娴含笑應了聲,繼續朝着城西走。

一橋之隔的城西,一如叛軍入城前繁華。城西裏多是酒肆歌苑,叛軍入城時候并沒有驚擾這邊。

餘慕娴仰頭望着滿樓揮舞紅袖的女郎,正要順着城西的牆根繞回到南城去尋叫花子窩,卻聽到順子在她身後大喊“抓賊啊!抓賊”……

……

依舊是飒飒的寒風,依舊是燈火通明的城南。被幾個官爺壓着,餘慕娴心道她這一遭走得也真是坎坷。天蒙蒙黑從城南去城東,天灰蒙蒙從城東回城南。

天知道,她為何會被幾個府差不由分說的押走,天知道,她為何會和順子一同被押到窦司徒府上……

太多謎團由不得餘慕娴懷疑有人在監視她。

“你可是真偷了窦司徒家的物件?”被押着的順子淚汪汪地打量走在自己身旁的餘慕娴。他剛才只是覺得身邊這人行為詭異,才斷定他偷了米爺爺的東西,喊來了巡邏的府差。哪裏想,這個看上去挺老實的小東西,竟敢偷窦司徒家中的寶貝……

想到自己喊抓賊還被抓,順子繼續倒苦水:“我今個兒可是流年不順!若不是被你連累,我怎麽會被抓着去司徒府……”

聽着順子的指責,餘慕娴低頭不吭聲。她也沒想到她不過是好心舍了六個銅板,就鬧了這麽一出。

“哎哎哎!說什麽呢!說什麽!”見押着的叫花子嚷嚷,府差打着哈欠喝住。

這該死的叫花子哪有什麽資格吆喝流年不順啊!大晚上的,整個邺城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流年不順呢。上半夜被喊去司徒府救火,下半夜被喊到司徒府抓賊。真不曉得司徒府今天是犯了哪路的太歲,真是晦氣。

想到大半夜被窦司徒喊出來受凍,府差罵罵咧咧的走了一路,待到臨近窦司徒府了,才與餘慕娴、順子二人叮囑道:“我說,你們待會見了窦司徒可是好生說話……”

“是是是……謝謝官爺……”順子讨巧的沖着府差一躬身,又沖着餘慕娴擠擠眉。

餘慕娴見機張口:“有勞官爺。敢問官爺如何斷定我偷了司徒府的東西?”

“這個……”府差看了餘慕娴一眼,撓撓頭道,“司徒府只說是白日有個七八歲的叫花子去他府上偷了東西……嗯……司徒府給的身量大概就是你這麽個身量……”

“這……”順子的臉色有些難看。

順子臉色一難看,府差陡然就來了精神,一雙虎目,寒光湛湛:“怎麽你有什麽要說?”

“沒有。他就是膽子小……”餘慕娴張口幫着順子圓了個謊,心中卻記下了這件事。

順子怕是與窦府失竊有關聯。

窦司徒到底丢了什麽呢?

餘慕娴好奇地盯着順子的側臉,卻聽到身後的府差沖她道:“你先進去!那小子先留在外面!”

“是。”看過順子一眼,餘慕娴應聲緩步邁上窦府的臺階。

臺階上有窦府的婢子候着。

跟着婢子轉眼入了窦府,餘慕娴未走幾步便被另一個婢子迎入了偏房。

一邁進偏房,餘慕娴就聽到笑語。

“小哥哥,別來無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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