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報過娘親的死訊,餘慕娴便停下筷子,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

她要等着楚玉姝問話。

但楚玉姝似乎沒有繼續問的意思……

小孩子的興致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麽?餘慕娴在暗處彎彎唇,四皇女終究還是個孩子呢。

餘慕娴如是想着,卻未發覺楚玉姝在驚聞其娘親的死訊,煞白的臉。

楚玉姝任着夾菜的手滞在半空,心中只有無盡的懊悔。即便還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餘慕娴口中的婦人是她要尋之人,她卻有直覺教養慕娴的婦人,就是當年伴了她幾十載的那人。試問,若不是那人轉世,依着楚國的缛節,如何能出那麽個擅長棋術的奇女子?

且不論楚國女子多不學棋,餘慕娴是黃口小兒,或是不知楚國棋藝人均水準如何。但她身為楚國宗室,多與楚國國手對弈,早知此世臣民的棋藝不如她花朝國,再加上方才餘慕娴口中的‘家母年逾四十’……種種跡象,不都直指餘慕娴的娘親便是她要尋的人麽?

她似乎又晚了一步,她總是晚一步。明明她前幾日還估算着要去尋教餘慕娴下棋的人,怎料今日餘慕娴便告訴她,她要尋的人已經離世……天命怎可如此弄人呢?

竭力壓下追問餘慕娴娘親死因的*,楚玉姝确認:“小哥哥的意思,你的娘親已經辭世了?”

餘慕娴低眉一面想着八歲孩童該以怎樣的姿态向旁人傾訴娘親辭世,一面低聲應:“是……”

“那……”收回舉着玉著的手,楚玉姝體味到久違的緊張,“她死時可留下一言半語?”

“嗯……”聽着楚玉姝失禮的發問,餘慕娴只當楚玉姝是孩子心性,低聲道,“家母彌留之時曾說,她此生之幸,在遇到了父親。此生之悲,亦在遇到父親……”

楚玉姝被餘慕娴口中的‘悲’、‘喜’刺痛。前世那人兒女雙全時,她鴻蒙未開,今世那人撒手人寰際,她又渾沌未知。

她的情誼,就像這楚國的雪,還沒來及在袖中藏好,便化了。可惜,那人還不知自己的心意呢……

掩下心緒,楚玉姝勾唇:“那小哥哥的娘親可是有留下和棋藝相合的言語?”

“嗯……”誤以為楚玉姝真對棋術感興趣,餘慕娴思忖了片刻,道了她前世最喜的一句棋詩與楚玉姝:“家母舊時喜言‘黑白玄機參透未?縱橫當在善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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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詩她前世也常常說與花玉奴聽。雖然此詩本是述下棋的技巧,可花玉奴偏偏喜歡從中悟些禦宇之術……但這些似乎與眼前的小丫頭甚是契合呢?聽窦方的意思,眼前這小丫頭不是也包着禦宇的心思麽?

嗯……

她自前世起,就喜歡敏而好學之人。故而,她也不介意在此時教這個小丫頭一些。

輕沉一口氣,餘慕娴凝眉看向楚玉姝,打算與楚玉姝說說棋藝與治國之間的牽連,卻見楚玉姝眸中竟是隐約有淚。

這丫頭是在痛惜良師已逝,還是在思念她的母妃呢?

餘慕娴蹙眉。她沒想過楚玉姝這丫頭卻是個如此敏感之人。

下意識的擡筷敲敲楚玉姝的碗沿,餘慕娴板着臉:“四皇女,用膳時還請專注……”

“你……”瞥到碗沿上的竹筷,楚玉姝與餘慕娴皆是一愣。

楚玉姝愣,是她沒想到,這世上除了那人,竟然還有人敢敲她的碗。

餘慕娴愣,是因為她失禮了……

迅速收回竹筷,餘慕娴抿唇:“四皇女……”

“這也是小哥哥娘親教小哥哥的?”楚玉姝擡袖抹掉要湧出眼眶的淚,一臉笑意地望着餘慕娴,“姝兒很受用。”

“嗯?”探尋着望向楚玉姝,餘慕娴不知楚玉姝的笑意從何而來。難不成皇家子弟偏愛越矩之人?

楚玉姝沒有給餘慕娴觀察她的機會。

楚玉姝定定地掃過餘慕娴的眉眼,柔聲道:“小哥哥,你且自行用膳。姝兒想起姝兒還有些雜事……”

不太适應楚玉姝露出一副楚地女子的嬌憨,餘慕娴低頭錯開楚玉姝的視線,起身行禮:“四皇女且去吧……”

“嗯……”打量着餘慕娴行禮的動作,楚玉姝暗覺自己是病了。病到在那人的子嗣身上都瞧到了那人的影子。

餘慕娴定不知曉,他此刻行禮的動作與他娘親前世送自己出殿時的動作如出一轍吧?

楚玉姝自嘲地仰頭看了看略顯昏黃的天。原來三千子民的性命,只能換來短短的六年。

六年……

想到這六年不過是以她楚玉姝的記憶作準,楚玉姝勾唇。那人在這世上存了四十年呢……

四十年,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嫁人,可以生子,可以告別案牍、朝堂……只是居在一個男子的宅院中,那人定是心有不甘吧?想來也是,她們花朝國女兒,如何會安居一隅?

回想着前世那人替她出使眠月後,那人與她言的她累了,想告老還鄉……

楚玉姝閉目。

若不是她楚玉姝,那人何必六十高齡還要遠涉他想,若不是她楚玉姝,那人在離世後,再被拖入這塵世……

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就是她楚玉姝呢?

楚玉姝擡步走出餘慕娴的居室,思潮跌宕不平。

有些事是不能止步的。有些事有了第一次,便可以有第二次。如果前世她借着子民就能轉世輪回尋人,那此世她再來一次便是。不過是再一次登上帝位,不過是再一次遍尋方士。她不信,這世上只有花朝國的朝宗能掌控輪回。

“小哥哥,姝兒走了。”背對着餘慕娴,楚玉姝下意識扼去心底因餘慕娴而生的幾分溫情。她的心軟與柔情只會給那人。至于其他,她能管住自己的心。

“嗯……”望着楚玉姝略顯單薄的背影,餘慕娴道:“邺城天寒,四皇女還是莫要再着紗衣了……”

話音一落,餘慕娴便悔了,她今日似乎在不停的出錯。

楚玉姝聞聲也是止步。她許久沒見過像餘慕娴這般大膽的孩子了。楚帝生前為了她尋的同齡玩伴,皆是見不得她變臉。只要她一變臉,那群人便是避之不及。

可餘慕娴卻不愧是那人的孩子,竟是如那人一樣,頗喜觸自己眉頭。

“呵……多謝小哥哥記挂……姝兒記住了……”想起那日在井底時,餘慕娴沒有棄自己而去,楚玉姝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這麽好的孩子竟是那人給太子□□的。縱然太子在楚國是正統,那人也無需對楚帝那般盡心不是……

其實這番糾結是沒有道理的。楚玉姝低眉輕笑,她竟是連那人效忠的人都嫉妒上了……

人呀,真是得隴望蜀,貪得無厭。所貪戀的,即便早已堆積如山,也仍覺得不夠。

怎麽辦?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君臨天下了呢?

楚玉姝含笑轉身走近肅立在屋檐下的餘慕娴,低聲問:“小哥哥的娘親可是留給過小哥哥什麽親手做的物件……”

“呃……”見楚玉姝去而複返,還讨要物件,餘慕娴訝然。

她可不記得,她那守禮娘親有什麽過人之處……

“不知四皇女想要……”‘什麽’二字未出口,餘慕娴便看到楚玉姝打量着着自己腰間的一個繩扣。

“這是你娘親給你的?”楚玉姝伸手撫着餘慕娴腰間那熟悉的繩結,腦海中閃爍着前世在花朝國的點點滴滴。

餘慕娴腰間的繩扣樣式是花都蓮。花都蓮原是盛開在花朝皇池的貢蓮,取得是‘蓮開花都,四海升平’之意。

看來那人至死,都未忘卻花朝,未忘卻她。

見楚國四皇女竟是對自己腰間的繩扣起了興致,餘慕娴彎眉。她原是不會作這些曲曲繞繞的東西,奈何當年花玉奴喜歡,非要壓着她帶着群臣編此類繩扣祭天。

若不是這些日子在窦府頻頻記起女帝,她許是不會碰這些玩意兒。花朝國女子性情多如楚地男兒,愛劍勝過愛劍穗。不過,做的多了,她餘慕娴今世也不厭惡編穗子便是。

活得久了,自會知曉男男女女,皆是皮相,皮相下的性情,才是最為要緊的東西。

故而,餘慕娴今世,偶爾也喜做些小玩意兒送給婢子們嬉耍。

此刻見楚玉姝如此傾心自己腰上的繩扣,餘慕娴正欲開言送楚玉姝,又思得她現在頂得是胞弟的身份,不宜制作配飾,只得低聲答允:“嗯……”

“那姝兒用姝兒母妃留給姝兒的玉佩換小哥哥的繩扣可好?”

“不可……”見楚玉姝作勢要解腰間的玉佩,餘慕娴按住楚玉姝的手,“若是四皇女喜歡,慕娴送與四皇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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