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見餘慕娴如此爽快,楚玉姝擡眉沖着餘慕娴一眼,揚手帶走了那條在餘慕娴看來一文不值的繩扣,也順手将自己腰間的玉佩扯下擱到餘慕娴手中。
“小哥哥,我們改日再會!”楚玉姝含笑而去。
“是。”目送四皇女歡欣離去,餘慕娴轉身朝着屋內走,自今日起,她要牢記兩件事,一者,日後莫要再弄些着人視線的飾物在身,二者,她要咬死她那守禮娘親已随她那忠臣爹爹而去。欺瞞皇室本就是大罪,她并不想在四皇女面前落下口實。雖方才是形勢所迫,但既是在四皇女面前開了口,便斷斷沒有更改的道理。
想到餘府早在數日前就已付之一炬,餘慕娴安适地坐在案前,慢慢動筷,用着舍內布好的膳食。
用過膳食,餘慕娴又喚婢子為她在案前布好楚國地圖,細細查探楚國的局勢。待到她眼倦了,便和衣而卧,等着白日再臨。
燭油一點點的耗盡,天白了又黑。
匆匆與楚玉姝在院內賞過幾次雪,餘慕娴暗覺四皇女待她有幾分道不出的親昵。這份親昵,不似男歡女愛,也不似兄友弟恭,更不類君臣之義……細究起來,隐約是長輩待小輩的關切。
待小輩……
抱着帶楚玉姝體溫的暖爐站在桌案前,餘慕娴暗覺楚玉姝那丫頭真真是說不出的古怪。自那日從自己這處得了個繩扣,楚玉姝似乎一夜就喜歡上了與她湊在一處。
用膳、游園、賞雪,如是小事,她尚且可以認為是四皇女憂心她在窦府寂寞。但若是時時處處都饒有興趣地問她,‘小哥哥的娘親可是評述過什麽言語’,便着實有些詭異了。
四皇女是何時與她娘親有了交集呢?餘慕娴走着神,竟不知有人為她掌了燈。
散着暖意的光源引得餘慕娴一愣,側目便看到一個小厮打扮的人站在案旁。
“主子……”被四皇女帶着去城隍廟逛過一圈的順子,規規矩矩站在案旁高舉着燭臺。他本是沒資格與餘慕娴謹慎伺候的。多虧了窦方與四皇女說情,他才有機會再近餘慕娴的身。
“嗯。”餘慕娴應了聲,把注意力從手中的暖爐放回到案上的地圖上。她委實不該走神。可誰要四皇女那丫頭的舉動越來越出格呢?
蹙眉看着地圖上多出的一個又一個墨跡,餘慕娴輕嘆一聲,心道,又是個長着七竅玲珑心的人呢。
見餘慕娴嘆氣,順子俯身護着燭火:“主子您又在看地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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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分順子半點視線,餘慕娴專心致志地用手指摩挲了片刻楚地地圖中央的河流——溧水。走了大半月,娘親和胞弟該是已經過了溧水。楚國十四郡,以溧水為界,分南北七郡。所謂的南逃,便是度過溧水,到楚國的南部去。
想着此時娘親與胞弟或是在風餐露宿,餘慕娴便屈指叩了叩桌案。
她南逃的日子也不遠了。
昨日與四皇女一同用膳時,她便發覺窦府的婢子少了。而今日午後與窦方對弈時,也發覺窦方眉頭緊鎖,似乎遇到了棘手之事……
這都是窦府要亂的前奏呢。
用手指“嗒,嗒”在地圖上敲出響聲,餘慕娴想南逃路線想得入神。她是從邺城往北,逃至長生郡,還是從邺城往南,逃至昭和郡呢?
擰眉看着邺城上方與下方的郡名,餘慕娴盤算着怎麽逃,活下去的幾率更大。
餘慕娴慢慢地推敲着,立在她身側的人卻多了一個。
見四殿下入了內堂,順子正要與餘慕娴請示,卻見楚玉姝只是沖他擺手,迅速退了出去。
知曉了四殿下在屋外,且四殿下身量不足以映到軒窗上,順子随即目不轉睛地盯住餘慕娴上下挪動的指節,道:“主子,您是想去哪?”
“嗯……”被順子打斷思路,餘慕娴抿唇半晌,還是打算敲打敲打順子。她與順子皆是心知肚明,她們不該湊在一塊兒。她餘慕娴是女子且不論,光是順子在窦府簽了賣身契一事,便足以讓她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叫花子敬而遠之。
“順子。若是你想安心跟在我身側,就不要盤算些不該盤算的事情。”餘慕娴有意無意地把玩着腰間的玉佩。
知曉餘慕娴腰上是四殿下的物件,順子懂餘慕娴的意思。餘慕娴在他眼底玩四殿下的玉佩,無非是告誡他,莫要去四殿下面前挑撥。
想着四殿下正在窗外,順子低聲道:“順子只是公子的家奴。”
“家奴”字音一落,餘慕娴随即對順子刮目相看。她本意是想順子自亂陣腳,然後逐他出去,卻不料,順子竟是個如此懂得察言觀色的小叫花子。明明那夜,他還那麽木讷……
除非……
回想前幾日順子在她面前落淚,餘慕娴擡眉問道:“米爺爺……”
聞餘慕娴提到了米爺爺,順子的手一抖,竟是把一灘燭油濺到了餘慕娴手上。
“嘶——”餘慕娴閉目,倒吸一口涼氣。她果然不該問如此壞人心緒的舊事。
“主子……”見餘慕娴手背已經開始泛紅,順子一急,又如前些日子收銅板一般,紅了半邊臉,“主子,順子剛剛不該手抖……您……哎……要不順子現在去尋四殿下給您尋個大夫來……”
“嗯……”餘慕娴把順子的急切看在眼裏,笑道,“大夫倒是不急……倒是你,可是被吓到了?”
依餘慕娴所見,區區燭油,還燙不壞她。反倒是順子,似乎真被燭油吓壞了。
盯着餘慕娴含笑的眉眼,順子沒頭沒尾地接了一句:“米爺爺确實死了……”
“嗯……”
兩人良久的沉默讓餘慕娴沉了口氣,她以為順子不會與她說這些。誰曾想,他竟是說了,還用了‘确實’……聯想着四皇女前幾日囑咐她的順子不是一個一般的人,餘慕娴一時也有些猶豫了。她要把這麽個家奴拒之門外麽?
舊人攬才,偏愛取落難之人。
而順子,又勉強可以歸于四皇女借花獻佛……
或是可試他一試!
“我知道。”盤算着自己的南逃大計,餘慕娴一邊伸手接過順子手中的燭臺,一邊踮腳,伸手點了點處在楚國正南的安南郡。
安南郡是她近些日子推算出的遷都之所。
“我打算去安南。”餘慕娴低聲道,“順子想去麽?”
“去。”順子的眼睛裏流轉着一些道不明的情緒。
“那……”餘慕娴低眉瞧了瞧自己腰間的玉佩,笑道,“你且附耳過來……”
細細說過自己的計劃,餘慕娴含笑打量着順子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心道,真是個好男兒呢!聽了這般渾話,竟是沒有出一點聲音。
“我說的你都記下了麽”餘慕娴叩叩桌案。
“回主子,記下了。”順子的聲音有些啞。
“那,你明日便開始做吧。”餘慕娴沖着順子點頭,“若是你真的照我說的做了,你以後便姓‘餘’。”
“姓‘餘’?”順子被餘慕娴的話驚得愣在原地。
原本四殿下只是說,若他好好守在餘慕娴身側作家奴,便會為他複仇,除掉殺了米爺爺的太子。誰曾想,今日他名義上的主子還要贈姓給他。他順子十幾年,沒爹沒娘,哪會想十幾歲還能得個‘姓’。尋常人家許不知一個姓氏珍貴,他一個可憐巴巴的乞兒,卻是常常因身世不明受盡白眼……
想着做過餘慕娴吩咐的事,自己便有了姓,順子随即沖着餘慕娴三跪九叩:“順子謝過主子。”
端坐着受順子的禮,餘慕娴心安理得。雖然餘府被燒,但姓‘餘’的榮光卻是絲毫未損。要知這楚國有些姓氏,是楚帝開國時親賜的。她家的‘餘’,恰好就屬于那類。
見餘慕娴受禮時神态安然,順子知曉自己沒做錯,又趕忙多叩了幾個。
瞧着眼前那不住颠簸的頭顱,餘慕娴起身朝着屋外走。看了半日的地圖,她着實想出去透透氣。
察覺餘慕娴要出門,順子一面慌亂地起身跟在餘慕娴身後,一面喊着:“主子,你慢些走,屋外在落雪,涼!”
“嗯……”聽到順子的呼聲,餘慕娴心領神會。
四皇女在屋外。
“那你去為我尋件鬥篷來吧……”餘慕娴轉身回到座上坐好。她沒必要再此時和順子為難,她要等着看順子明日的表現。
……
靜靜地瞥着燭光在燭臺上悅動,餘慕娴任着順子幫她系好鬥篷。
順子的手有些抖。他方才取鬥篷遇到了四皇女,以至他一去一返,竟是用了半柱香……
“你先下去吧!”餘慕娴朝着屋外走,順子如蒙大赦。
“呼——”
聽着順子急促地舒氣聲,餘慕娴低眉笑過,伸手掀開珠簾,緩步踏到了院中的積雪上。
她猜四皇女在外面等她。